我的堂叔郭秀士
2020-06-04郭树清
郭树清
多才多艺的堂叔郭秀士
郭秀士,又名郭蔚然,字浑隺,别名胜钢,晚年别号万松。
1901年8月2日,郭秀士出生在位于崇明堡镇四滧村11队的郭家宅。该宅始建于18世纪末,到了19世纪初,建成为三进三场心的朝南向全封闭的四合院,占地面积约1800平方米,30多间砖瓦房屋,住着十几户人家,都是同姓同宗人。郭秀士的世居住房,在宅院里场心共三间,位于正屋西侧两间正厢房和朝东厢房一间。我家住在郭秀士家的南隔壁两间朝东厢房。宅院的组成沿袭古法,讲究伦理,重视功能,砖木结构,古朴雅致,有象门、穿堂、家堂、前堂屋、后堂屋、正厢房、侧厢房、庭院等。郭秀士在象门的门楣上亲笔书写“为善最乐”。宅院四周有宅沟相围,沟沿种有竹子、花木和果树,可谓浓荫蔽日,恬静幽雅,具有典型的江南水乡传统建筑风格。该宅院自上世纪70年代末起,几经变迁,至80年代末,已全部拆除。但郭秀士那四个丰满俊美遒劲的题词,以及那高大厚实的象门却深深地印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永远的记忆。
对于堂叔郭秀士,我虽只有亲见过一次,但我常听父亲及宅上的长辈们讲,郭秀士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部分青年时期。他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富有想象力与独立思考能力,深受大家喜爱。郭秀士祖辈务农,兄弟两人,下有一个比他小3岁的弟弟。淳厚质朴的农民家庭,使他自小养成了勤劳节俭的生活习惯和勤勉朴实的良好品质。他不到8岁就进了私塾,熟读《百家姓》《千字文》《诗经》等,汲取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郭秀士智商超高,记忆力特强,凡是老师教过的或是自己读过的书,都能过目不忘,终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法科大学。据说当年在崇明岛上和他一起考入该大学的只有3人,堡镇以东地区仅他一人,出众的文才和他的名字从而远近闻名。以后,随着郭秀士到京城工作,郭家宅也被人们称为官宅,这一称谓更是成为我们整个家族的自傲。那时候,当有人问起:“你家住哪里?” “我家住郭秀士宅。”说者沾沾自喜,听者投来羡慕的目光。族里人受此传统影响,养成了老实诚恳,好学上进,守规矩,懂礼貌,重品行,邻里间和睦相处的良好风尚。
郭秀士多才多艺,喜爱书法和吟咏,尤其擅长隶书、篆书和甲骨文。工作之暇,与章太炎、李根源、张仲仁、徐谦等名师一道研究书法,数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无不精通,自成风格,有“江南才子”之称。1935年4月23日,时任江苏省省长韩国钧在致郭秀士的亲笔复信中,称其“书法朴实浑厚,已可为法”。抗战时期,他在重庆所作的周敬民盘铭甲骨文书法作品,被收录到1989年版的《崇明县志》;他写过許多古体诗,有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有同友人来往间对世事的感慨诗作,抒发自己的爱国报国之情。近年来,有关部门从他的家人及友人处收集到的《鹤庐诗钞》中,其五言、七言28首诗文,被收录进2017年版的《沈文镐诗选》中。拜读那通俗易懂、言情并茂的诗文,给人以教益和启迪。这些诗作也为家乡人民留下了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记得1962年夏,郭秀士写给他弟弟郭秀元几封家信,因郭秀元不识字,让我帮他代看,从而有幸目睹郭秀士的毛笔字和文采,虽字数不多,文笔简洁,但他那奔放从容、洒脱姿肆的毛笔字,以及富有诗意的文采,耐人寻味,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郭秀士自新中国成立之初到北京工作后,曾回过3次老家,每次回家仅三四天,最后一次是1956年,我那年8岁,还能依稀记得当年他回家时的情景。他瘦高个子,身着朴素,乡音未改,没有一点官架子,走亲访友,平易近人,问长问短,谈笑风生。他十分关心孩子们的成长和进步,并给宅上的每个孩子送上笔记簿和毛笔,勉励大家好好读书,长大成为国家有用之材。他还抽空到田间帮其家人干农活。离别时,他与宅上人家一一打招呼话别,全宅人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宅前的横路口,他不时地回头和大家挥手告别。没有想到,这次离别竟成了永别。
为陈独秀义务担任
辩护律师
上世纪初,学业有成后的郭秀士带着憧憬,只身一人,离乡背井,走出海岛,投身革命生涯。那时候,人民革命的浪潮风起云涌,如火如荼。生活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同时在大革命浪潮影响下,他同情和支持爱国仁人志士的革命活动,掩护和营救过一大批革命志士,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
在上海法科大学求学期间,郭秀士结识了在该校任教务长的进步人士沈钧儒。在沈的影响下,郭秀士于1933年1月参加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同年与蔡元培、林语堂、王造时、胡愈之、鲁迅、邹韬奋、周建人等16人,出席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上海分会召开的代表会议,投票选举宋庆龄、蔡元培、杨铨、林语堂、伊罗生、邹韬奋、胡愈之、鲁迅、陈彬苏等9人为执行委员,郭秀士、沈钧儒、张志让被选为法律委员。他追求真理,坚定信仰,积极参加和营救因参加爱国运动而被国民党逮捕的各界爱国人士。当时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陈独秀在上海被捕后,他曾协同章士钊,担任义务辩护律师,挺力申诉、辩护,使国民党当局将陈释放。陈获释后,亲笔写信给郭秀士表示感谢。
抗日战争时期,为求民族生存,不愿沦为亡国奴,全国各地掀起了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潮。国民党当局祭出“先安内,后攘外”的旗号,“围剿红军,消灭共产党”和大肆逮捕爱国人士,真可谓“遍地腥云,满街狼犬”,恐怖笼罩着神州上空。郭秀士怀着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极力营救革命志士,大声疾呼要尊重人民的民主权利,反对滥捕无辜,并在上海先后出版了《法学随论》和《民法总则新论》两本法学著作,这在当时的时局下激起了极为强烈的反响。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行政司法部宣布任命郭秀士为北平地方法院民庭庭长。为便于掩护、营救中共和民盟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郭秀士与沈钧儒等商定,毅然辞去北平地方法院民庭庭长之职,并通过在司法部工作的早年在法科大学的校友,以及旧日的同事和挚友推荐、保举,改任国民政府首都南京高等法院民庭庭长,兼中央警官学校民法讲师。1948年秋离职去上海担任上海法学院民法教授。稍后,国民政府首都高等法院院长赵琛见郭秀士才敏过人,为壮实自己的羽翼,拟让郭秀士任司法部司长之职。郭秀士厌恶这种拉帮结派的官场恶习,同时为有利于掩护、营救地下党同志,毅然拒绝赵琛给予的显要之职,经过一番周旋,根据上海地下民盟负责人沈钧儒、史良的指示,于1949年春就任无锡地方法院院长。
为新中国立法做出重要贡献
无锡解放前夕,为维护社会治安,郭秀士积极向当时无锡有名望的工商界著名人士宣传党的政策,以解除他们因对党不了解而产生的惶恐之情,并呼吁各界进步人士反对当时执政者滥捕无辜的暴行。他在4月5日的《无锡报》上发表了关于“司法机关的工作是神圣的,处理案件要正确,不冤枉人民,要尊重人民的自由,不要滥捕”等立场和观点鲜明的文章。在他的努力下,无锡解放前夕社会秩序井然,监狱内关押的100多名地下党员和无辜人士在解放前夕全部被释放,法院案卷于解放后的4天内全部移交清楚。郭秀士因此受到苏南人民行政公署的表扬。
无锡解放后,郭秀士参加了苏南司法干部研究班学习,任苏南人民行政公署政法研究员,同年11月任最高人民法院华北刑事审判庭审判员。嗣后,最高人民法院成立,沈钧儒任院长,郭秀士调任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长。1956年9月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民诉讼法起草工作,为新中国的立法工作做出了重要贡献。
1963年3月18日,郭秀士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63岁。噩耗传来,亲友无不为之痛惜。随后不久,他的骨灰运回崇明,根据他生前“叶落归根”的遗愿,安葬在老宅北面、新宅东南的祖坟。按家乡习俗,安葬前,先要在灵堂里停放一年。于是,灵堂设在新宅的堂屋里,那年春节前夕,宅上的大伯郭秀清率领全宅的大人小孩到灵堂前磕头拜礼,于是,我看到了骨灰盒上盖有两枚鲜红的印章,一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一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直到70年代末,因祖坟动迁,郭秀士的骨灰安放在崇明革命烈士公墓。
春日的一天,迎着暖阳,我来到郭秀士故居,望着那挺拔的水杉、苍郁的香樟、翠绿的桂树、金黄的菜花,以及充满着古朴传统文化气息的宅院,不由得顿生历史的感慨,家园般的亲和感油然而生。斯人已去,声名永存,精神播扬!
(作者为上海房产经济学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 崖丽娟 王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