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水墨和版刻融汇的江南
2020-06-03王占斌
王占斌
被岁月磨洗过后的乌镇,仿佛一枚硕大的、版刻的十字勋章,镶嵌在杭嘉湖平原宽阔的胸膛上。
走进乌镇,我才发现这枚勋章正以变幻莫测的速度,冲击着我的瞳孔,无论古典或繁华,无论小桥流水,抑或是飞翔的瓦的青翅,总是从不同角度进入到我的身体。
而我突然发现自己更像是一条渴望的鱼,正置身在一张水墨浸染的宣纸上,从东栅到西栅,再从西栅到东栅,不管怎样竭尽全力地游弋,都是在填充时光的空白。
我是多么希望让我自身的空白从此不再空白,也被水墨浓点一笔,直接融入这江南古镇,哪怕成为这黑白相间版刻勋章上的依附,一个短暂的依附。
被蓝印花彻底倾倒
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窈窕的乌镇女子,一身蓝印花布装束,在青石板的小巷中腰肢一扭一扭,然后渐渐没入巷道的深处。
在乌镇,值得留恋和端详的必定有蓝印花,以及和蓝印花有关的衣衫、布画等物事。
这些朴素的布匹,仿佛一出世就浑身沾满了质朴的露水,清新的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随,蓝中有白、白中有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尘世中最简朴的相拥,成就了蓝印花的美。不管是白底蓝花,还是蓝底白花,都是一种诱惑。
乌镇的蓝印花,更像是一张张素面朝天的名片,映在脑海里,就记住了一个鲜活的面孔。
总是这个时候,我的心底就荡漾起来,随着蓝印花一起,氤氲或恣意在一块块儿土布上,想怎么涂抹就怎么涂抹。
在江南木雕陈列馆
乌镇木雕是整个江南木雕的缩影,在流逝的、时光的墙壁上缓缓移动。
我相信烟雨江南最动人的嘴唇就是一把刻刀,人物、山水、花卉鸟虫,在刻刀流畅的表述和奔走中,渐渐露出端倪,让精妙和珍贵成为欣赏中的主角。
江南木雕让木彻底地轮回,每天都在重复上演一场历久弥新的戏剧,那些透过纹理绽放出来的笑容,在不肯轻易挪动的步履下定格成灿烂。
在乌镇江南木雕陈列馆,无论是圆雕、平雕,还是透雕、镂空雕,都得以淋漓尽致地表现。
当阳光不时亲吻这些精美绝伦的门楣或窗棂的时候,我看见飞禽的翅膀煽动起怡情场景,走兽在奔跑中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其实雕刀在挪动嘴唇的时候,就注定了新的生命的诞生,为烟雨江南平添了一道恒久的风景。
两管毛笔中的乌镇
在乌镇,我宁愿市河是一个纵横南北端庄的笔架,而东市河、西市河各是一管毛笔,它们恰到好处地搁置在市河的笔架上,它们制作精良,都饱蘸了历史长河里的浓墨。
或轻或重,或浓或淡,随便点点画画,就勾勒出乌镇日渐清晰的轮廓。
稍微意气风发一下,就造就了翡翠漾的饱满;或者笔走龙蛇,曲折一点,再来一个荡漾的回锋,喜鹊湖就生机勃勃,开始龙飞凤舞了。
乌镇的水,在两管毛笔里汪洋纵横,将亭、桥、廊、坊,将民宿、街巷、牌楼、河埠,像脉络一样连缀在一起,整个乌镇就舒筋活血,畅快地活络起来。
一千三百年仿佛是一瞬,一瞬间就是套在袖管里的两支毛笔,毫无遮拦地架在市河笔架的脖颈上。
所有的历史和文化,仿佛都浓缩在这两管呼吸着人文气息的笔管里。它们随便舒张一下毛孔,就让我窥见了乌镇固有的凝重。
乌镇的桥
凝重是乌镇的桥一贯坚守的面孔,仿佛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脚踏实地战胜了曾经有过的幻想和渴望。
乌镇的桥,含蓄、内敛的让人感到踏实,它们不喜欢招摇,把制服一样的衣着整理的一丝不苟,如果偶然有些别致的举动,那一定是胸前戴上一块儿青苔的的像章。
长桥有长桥的曲折,短桥有短桥的精干。
在水墨江南桥梁家族中,乌镇的桥是繁衍生息较为旺盛的一支,它们守着一脉千年流淌的血,将凝重的品格烙印在青石的肩部。
小桥流水,将千年的历史和文化渲染。
像是乌镇水墨卷轴上自在的闲章,乌镇的桥,每一落款都在饱蘸凝重印泥的前提下,恰到好处地钤印在乌镇最需要点缀的地方。
从乌镇的桥上走过,宁静而又落落大方的民宿就露出了版刻的容颜。
西栅市河两岸的民宿
烏镇是有性格的,乌镇的性格写在西栅市河两岸民宿的脸庞上,并渗透到肌肤深处。
走进任意一个小巷,推开一扇古色古香的门,也许我会遭遇到落
落大方的天井,或者是回廊的小巧别致。偶然回首,一座月洞门内掩藏的春色一下子袭击过来,俘虏了我的好奇。
在乌镇民宿庞大的建筑群躯体内,我是那样的漫无目的,像是匆匆的流水,随着脚步筑就的堤岸,一路流淌。
我相信民宿中一些深宅,或者阁楼,或者高低错落簇拥在一起的马头墙、风火墙是有故事或秘密的,它们在长达千年的文化长廊里修行,一定不经意间做过一些什么,抑或在极力推崇什么。
不然乌镇民宿就不会有版刻一样的容颜,那样大胆地挺立在市河两岸,微风吹去的,必定是依附在民宿上多余的部分。
我像一个不得宝藏誓不罢休的探寻者,深陷在乌镇民宿版刻的容颜中不能自拔,不知不觉就被月色掩埋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
月色洗劫下的乌镇
水上的蝴蝶花,一点一点地洁白,一点一点地怒放成乌镇的水阁和深宅。不问欢喜和平静,不问密集或细碎,乌镇只是我靠近烟雨江南的一味药剂。
正好用月色做引子,只需小舟的颠簸煎熬,就让敞开的心扉顺流而下,我不知该向哪一座小桥倾诉我隐藏的疾患,好在乌镇辽阔的谣曲覆盖过来,好在我已然将吴侬软语精致的点心珍藏。
此时灯盏酣睡,乌镇依稀就是故乡。
我看见月光像个屡教不改的盗窃犯,又一次洗劫了乌镇的清爽。快把那些尘世的浮华和烦躁带走,只剩下这版刻的容颜。像刚刚擦拭过的青花,不肯轻易挪动一步,连回眸都那么清秀。
如果允许我许下一个心愿,我希望我的散漫是月色下蝴蝶花的散漫,乌镇的散漫是烟雨江南小街的散漫。
乌镇的小街
乌镇的小街到处飘逸着文化的气息,如一幅细长的对联。
上联是青团、布鞋、丝棉、生铁锅,白水鱼、杭白菊、薰豆茶,桐乡檇李、花窠羊肉、油炸臭豆干;
下联是湖笔、篦梳、乌锦、手工酱,姑嫂饼、三白酒、定胜糕,木雕竹刻、蓝印花布、三珍斋酱鸡。
当然必须得有一个横批,我觉得还是回归朴素和自然吧,大智若愚,最普通的也是最真实的。百年、千年如此,古代和当下如此,如此浩浩荡荡,如此绵延不绝,如此川流不息,如此繁华似锦,如此……
还是把横批命名为“乌镇小街”吧,就高悬在市河的上空。
在一片瓦当中回味乌镇
在烏镇,一片瓦就是一小段被搁置的时光。屋顶上、墙头上,它们成群结队地完成了攀爬和覆盖,造就了一种夺目的气势。
在岁月的交替中,乌镇的瓦始终皴染了水墨赋予的青涩,它们随时感染了走进乌镇的人们。
仿佛一个端坐在江南稿纸上的会意字,而瓦正是水墨乌镇版刻的笔画和走向。
当夕阳以浓重的笔墨涂抹天空的时候,我相信此时的瓦、此时的
乌镇平静如故,瓦依然青青,一幅意味深远、神韵悠长的书法。那些高矮胖瘦的白墙,随着瓦的走势留下缓慢流逝的飞白。
在一片瓦当中回味乌镇,那些插在高处的、轻轻合拢起来的青翅,让我时刻想象它们的样子,想象它们在岁月深处曾经留下过的飞翔。
乌镇依稀是故乡
就着一缕春光,在一个临街茶肆的靠窗位置,慢慢啜饮杯中杭白菊释放出来的清雅,看对岸清晰的石板游走的斑纹,看白墙忽而臃肿忽而廋俏的袍,看店铺中被轻轻端详蓝印花的羞涩,看画舫偕浆穿桥而过……
乌镇依稀就是故乡。
我是画中人,还是一个旅居的游子,我已经分不清了,也不想分清。
在这个濡染了太多文化气息的古镇上,我发现每一刻我都在变化,随着这些古典和现代交织的水墨,在流水中荡漾,在小桥前停顿,在回廊中追逐时光;随着这些参差错落、深深浅浅的版刻,在木雕的花纹里沉迷,在门楣的吱呀声中被牵引。
我是一条渴望的鱼,渴望留在这古镇,渴望在这时光的白中,也被水墨浸染或涂抹,也被雕刻而留下印迹。
因为乌镇,我爱上了这水墨和版刻融汇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