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另一个我（组诗）

陈金茂（美国）

敲门

将食指弯成钩，不为了

垂钓什么。仅仅

要跨入

那一道初来乍到的门

用指背轻轻地  敲击

是的，轻轻地

有几分心虚，甚至

还有几分无法抑制的惶恐

嗬，这辈子

到底要敲开多少扇门

而我现在  敲开的又是第几道

苍老的岁月自门上垂下

从一种心境

扺达另一种  心境

我相信，缝隙中透出的灯光

会洗去我一路风尘

响亮地，敲敲门吧

无论门后  是地狱还是天堂

黑犬

一身黑，因而不敢吭声

生怕把自己的黑

传染给了别人

会喊会叫  又能怎样

蝉在树上声嘶力竭的聒噪

就能催落夏天的太阳？

你看，天空那么高远

依然默默无闻

隐忍。不等于没有脾气

到了忍无可忍时

当然也要亮出不常用的利齿

听说了么？

——不会叫的狗

咬起来  特别残忍

偏爱黑夜

它是一件绝妙的隐身衣

十七岁的虞姬

不要重提那个诀别的夜晚

因为乌江边上的风

太过肃煞

让一个女人流泪又流血

回归十七岁吧

春天枝头

一枚欲放未绽的花朵

羞怯怯的，欲言又止

十七岁，爱正展翅

呢喃醉语

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

一曲垓下歌

响彻青灯黄卷

令多少

儿女情长  英雄气短

在十七岁面前

成了  绕指柔

——十七岁

是一簇熊熊燃烧的三眛真火

那个刘邦得了天下又如何

不及十七岁的虞姬

轻轻一个  吻

十面埋伏

最后的对决，风云变幻

只有小鸟还在枝头

悠闲啼鸣。没有人察觉

一丛草的下面

隐藏着的犀利眼睛

我思忖：该有多缜密的心计

才能将这样的一张大网

撒在历史的纵深处

直至如今，项羽依然

被围在闪着幽光的唱腔中

跟虞姬生离死别

我仿佛所见了烈焰中

剑戟的铿锵;翻卷的旌旗

偃息天边的落日

一次次啸傲刘家军声威

我仰天长叹：大江东去

这一页总算翻篇了……

——嘘，别作声

是身旁草丛中的一石頭

传来的警告。我想：

这肯定是当年的伏兵呀

顿悟：十面埋伏

还在继续，谁也别想逃脱

雨打芭蕉

那是蓄谋已久的

十面埋伏，今夜

冲出重围，暗号照旧

化整为零，沙场

秋点兵。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完全独占

那片舒展浓绿的心曲

无论弹拨，还是挑揉

其指法，不知道该

赋于哪阙词牌

仿佛明眸善睐的飞天

在窗外摇曳欢舞

翻云覆雨。整整一夜

琵琶行，黎明时

大珠小珠

还在草地明明灭灭

诗是另一个我

我确实将它们从脑壳中

抠出来。虽然很低微

甚至还有点猥琐

却同样连着

我每分钟七十下的心律

它是我血缘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把它们

留在身边。我自小

从父亲那儿学会了一个本事

将它们像种子一样撒出去

我希望这时有风吹过

将它们吹送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最好有一个花园

盛开着金灿烂的向日葵

和结着淡淡忧伤的紫丁香

哦，箫声与蛙鸣

也许就是最好的营养素

一缕箫声，就应声而出

一片蛙鸣，就长高几分

它们的模样恰如我的秉性

当然，园里最好还有一架秋千

上面坐着读诗的  雪

无疑，诗是另一个我

我会对你打揖道——

读诗如晤！读诗如晤……

陈金茂，旅美作家、诗人，《纽约My诗刊》总编，出版有历史小说、诗集、儿童文学等著作多部。作品获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和《福建文学》优秀作品奖等，被收入《福建文学三十年》《福建文学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