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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离得开你(组诗)

2020-06-03刘立云

鸭绿江·华夏诗歌 2020年1期
关键词:信使东湖光芒

你,或者我和你

我孤独。想象中我是一块寂寞的礁石

被激情的浪反复推搡和摔打

是一个树叶落尽后,在萧瑟的枝杈上

裸露,高悬,被呼啸的风

冷冷吹着的鸟巢;或者

河流被截断,我是一条惊惶的逃无可逃

的鱼,渐渐露出发凉的脊背

我怎么离得开你?当我在封闭的屋子里

像困兽那样,来来回回地走

当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

面对空寂的城发呆;当我高举双手

以十点十分的姿势,笨拙地做完一套自编自创的健身操

我忽然有些失落:接下来的

白天和夜晚,像创世纪

那么长,那么苍茫,我该怎样走近你?

如果波浪不摔打千疮百孔的礁石

如果风不吹,枯枝败叶重新回到从前的那棵树上

如果鱼拒绝水,我拒绝你——

一个符号,一克铀或镭。但我还要说

我怎么离得开你,我怎么

离得开陌生的你,来历

不明语焉不详的你,从来没有

见过面,说过话,点过头

每天随汹涌的人群

迎面走来的你;我怎么离得开从乡村进城来

砌墙的你,搬运的你,送快递的你

凌晨四点钟起来扫大街的你

脸黑黢黢,蜷身在井下挖煤的你

我怎么离得开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护目镜

穿着防护衣,如同造访的太空人

在深夜的ICU,与死神

争夺生命的你;我怎么离得开

坐在主席台上,作报告的你

念白字的你;我怎么离得开打赤膊

说粗话、怕老婆的你

坐在街边挖鼻屎、抠脚丫的你

甚至赤日炎炎,开着刹车失灵的大卡车

轰轰隆隆,向我冲来的你

在这个世界,我卑微,我名不见经传

像一棵草,低身俯就地

生活,但我也有亲人、恋人和仇人

我也有忧愁、欢乐、悲伤

现在我知道,他们

和它们,是我手上的十根手指

脚上的十根脚趾,没有一根是多余的

还有这个世界的飞鸟、树木、泥土

野兽;这个世界的喧嚣

庞杂、污浊、离乱

这个世界的苍蝇、老鼠、蝙蝠、蚊子、细菌、病毒

它们隐藏着另一个社会,另一种语言

另一些我们暂时未知的事实真相

让我们时常提心吊胆,惶惶

不可终日,但紧接着又将柳暗花明

杀庙

他们说,寒光会退回刀里,杀机

会退回到一个人的心里

多么善良的人啊!替古人担忧,相信生死轮回

也相信天方夜谭

我就是握刀的那个人,心怀杀机的

那个人。只有我知道,刀上的寒光和藏在心里的杀机

怎么也按不住,它们是两条凶猛的猎犬

此时已磨亮牙齿

只等待咆哮,撕咬,疯狂地朝前一扑

接下来的剧情是:一座庙,里面黑黢黢的

塑在墙上的菩萨们面目狰狞

电闪雷鸣中,踩着暴风雨般的锣鼓点

女人牽着她的两个孩子

惊慌失措地走进来。接着是更耀眼的闪电

更惊心动魄的雷鸣,以及敲得人喘不过

气来的锣鼓点

我,也即杀手握着寒光闪闪的刀上场

但我已成为人质,我手中这把刀渴望嗜血

是编剧把我出卖了,说刀上的寒光

不能退回去,杀机也不能

就剩下一息尚存的良知了,就剩下抽刀断水

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把刀架在

自己的脖子上

我用力一抹,截断我命中的那条河

庙里当啷一声,血像喷泉那样

喷出来,溅红了菩萨们的袈裟

吃一只蟹

吃一只蟹必须像一只蟹那样张牙舞爪

动用十八般兵器

吃一只蟹,餐桌边坐着一只更大的蟹

毕其一生,蟹为自己建造一座城堡

把月光和银子埋在骨头里

蟹英勇骁战,它是它自己的国王,它自己的臣民

和守卒,坚守到最后

紧紧地抱成一团,誓与江山共存亡

吃一只蟹是野蛮的,暴烈的

相当于屠一座城,倾巢之下无完卵

没有人说起那条穿城而过的大江

好像它是不存在的;好像它

也戴上了口罩,被封住了入口和出口

这么大的一条江从远处流过来

先是涓涓细流,潺潺

湲湲,清澈、纯净、晶莹剔透

有如清晨的露珠和孩子们梦中含在眼角的泪水

流到这里,它开始磅礴,开始浩浩

荡荡,波澜壮阔,卷起千堆雪

仿佛一个人终于过完了童年和少年

积攒了足够的力气

开始登高一呼,实现对命运轰轰烈烈的

占领和掌控,像极了两岸的人民

豪爽、奔放、热烈,心不

设防——有了快感他就喊

但这座城市它忽然生病了,嘶哑了

在咳嗽和发烧,出现暂短的

昏沉和迷乱,孱弱和虚脱

这条江也被遗忘,独自在萧瑟寒风中

寂寂流淌,如泣如诉

现在,我多么想做它江上的一条船

有风无风都从它

滔滔不绝的江面

驶过。我知道我不能停留,只能轻轻

地走,不声不响地走

但我想告诉它

我听见了它在呻吟,看见了人们的眼睛

在口罩捂紧的嘴巴上方滚动

喑哑、惊恐、悲伤。我惭愧

我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只想拉响汽笛,替他们大声喊一声痛

信使杳如黄鹤

我曾经侈谈大地上万物皆有信使

直到他的出现我才意识到

我是多么孤陋寡闻

多么的偏废,如一叶蔽目或盲人骑瞎马

他说不,不止大地上万物

但凡人世间庞大的

东西,望尘莫及的东西,比如星球

年代、城市,一个国家的兴衰

也如此——但当他让我

悟出这个秘密

作为信使,他用34年的生命旅途

34年跋山涉水,十万火急,

为我们送来一封鸡毛信

是关于我们这个国家的一场灾祸

那时它刚起于针眼

类似星星之火

甚至比针眼还细,还不易被察觉

他说惊心动魄,他看见那个针眼

空穴来风,能穿过一匹

骆驼;一片一匹骆驼即使累死渴死也穿不过的

大戈壁和大沙漠,和戈壁沙漠上的

荒凉、炎热、饥渴;戈壁沙漠

留给跋涉者们的悲苦

那时艳阳高照,没有一丝一缕的风

吹落一片树叶,砸中

某个人的脑袋

但他却被针眼里渐渐燃起的大火

被未来那场巨大、凶猛

恐怖、无边无际的灾难

吓坏了;然后他像我们多年前在课本上

读到的猎人海力布

诚实地对人们说:山洪即将暴发

你们快跑啊!向山上跑

向一切洪水不能到达的

高处跑,届时苍生

将成鱼鳖,大地顿成泽国……

这年的某月某日某时某分

他因说出了真相

在“黄鹤一去不复还,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地方

也如獵人海力布,化成一块石头

一缕烟,从此杳如黄鹤

光芒之鸟在林梢飞徊

发现东湖的这一秘密,我惊叫起来

我说你们看哪,树上的鸟窝!

在行进的大巴车上,我的诗人朋友们应和着

我的呼唤,纷纷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时就看见了那道别出心裁的景观

在湖畔,在像电线杆一样笔挺生长的

水杉树上;在这些水杉树高出地面

六七米的地方,千篇一律

搭着两个鸟窝,黑色的,它们是那么精致

那么的美,像一粒黑豆打开两个豆瓣

我不禁感叹:武汉人是多么热爱

光临他们这座城市的

鸟啊,他们用整座东湖供它们栖息

用雍容华贵的金丝银线,为它们筑巢

晚上我们住着的东湖翠柳房舍,华灯

齐放,这时我才发现鸟巢里养育的

是他们在夜间放飞的

光芒之鸟,有着白云黄鹤般一双亮丽的羽翅

斯时斯刻,鸟儿们正穿过绿叶

穿过林梢,携带翡翠的光芒

往高处飞,往众人仰望的天上飞

温柔的羽毛丝绸般

擦亮星空,使湖水的蓝与天空的蓝

交相辉映,如同一枚金币的两面

我还发现东湖的光芒之鸟,光芒之灵

倦而知返,它们无论飞得多高,多远

都会在黎明前返回林梢

更多的在林梢飞来飞去,眷恋着温暖的巢穴

就像放飞它们的人们,眷恋日暮乡关

十年中的某一年

真想不起来,突然每年只例举一件事地

回想过去十年,有一年,我绞尽脑汁

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什么也

想不起来。就像这一年无端地蒸发了,不小心

丢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

我这十年旅途,在这一年

没有进站停靠,我乘坐的列车呼啸而过

一年中大大小小该发生多少事?一年中

欢喜的,悲伤的;快乐的,悒郁的

情深意长的,云淡风轻的……

即使杂乱无章,鸡零狗碎,一地鸡毛

可一年中少了哪件事,就算这件事微不足道

如同一粒尘埃,这一年也过不去

但十年中忘记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就这么耐人寻味,当我们回想过去十年

会没缘由地忘记某一年

怎么也想不起来,该庆幸还是悲伤?

或者说,对过去十年中的某一年

我既忘记了它的阳光

曾照在我脸上,也忘记了它的阴影

刘立云,江西省井冈山市人。中共党员。历任《解放军文艺》编辑部编辑、主任、主编;解放军出版社文艺图书编辑部主任;《诗刊》主编助理(特邀)。出版诗集《红色沼泽》《黑罂粟》《沿火焰上升》《向天堂的蝴蝶》《烤蓝》《生命中最美的部分》《眼睛里有毒》《大地上万物皆有信使》《金盔》;长篇纪实小说《瞳人》,长篇纪实文学《血满弓刀》《莫斯科落日》等十余部。曾获《诗刊》《人民文学》《十月》年度优秀作品奖、闻一多诗歌奖、全军文学新作品特殊贡献奖。《胸中有个天》获1996年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诗集《烤蓝》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07年-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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