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殇
2020-06-03林侃
林侃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弓了。
很明显,作者熟谙小小说的写作手法,在开篇即巧妙点题——用“很久没有碰过弓”来暗点“弓殇”,为下文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
翻身上马的时候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胯部和脊背微微泛起的酸痛感熟悉而又陌生。收紧缰绳,他策马出村庄。他是刚到这儿暂居的,所以还未曾在这里出过猎的他对于村庄附近的环境并不熟悉,只是由着马儿往前走。
步上山坡,一只鹿出现在视野中,他下意识地先是猛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探测,他觉察到这是下风口,于是把矮着的身子舒开一点,眼睛却始终停留在猎物上。接着,他把手向背后的箭筒探去,却抓了个空,左右摸索着也只能触到筒壁。他暗骂一声,只好转头抽出一支羽箭,小心地把它搭在弓上。他立马感觉到自己的肌肉需要回忆射箭的动作,他自己也需要。所以他调动起更多的注意力到筋骨、血脉的起伏上,试图使它们平稳下来。可他时不时地喘气,手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开始收缩而导致箭尖微微颤动。最后他把一口气硬塞在胸口,伴着一声闷哼撒开了手。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抬起头,鹿已经消失了,只有一截箭的尾羽突兀地留在地上。
于是他有些恍惚地想:“原来射下了九个太阳的大羿,也会老?”
这一句问话巧妙地交代了故事主人公的身份,读至此,读者会恍然大悟:原来作者采用的是“故事新编”手法,原来题目中的“殇”可能是一种对时光流逝、英雄迟暮的慨叹。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在一个下午。那天他步入后院,为了每个下午都会做的固定练习。他随意抽出一支箭,并没有刻意去看目标,因为靶子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十分清晰。接着他搭箭放手,却听到半声惊呼,后半声被他的侍从强行咽回口中。他朝箭靶望去,那支箭的尾羽突兀地闯入他的眼中,钉在离红心尚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仿佛已有预见似的,他沉静地卸下弓,淡漠地瞥了一眼想说些什么的随从,扭头走回屋中。第二天,人们发现他不见了,而且仅仅带走了马匹和弓,因此猜测他是果决而不留痕迹地离开了。
一阵不耐烦的摆动把他从回忆中唤醒,胯下的马还十分年轻,对于这样长久的伫立并没有什么耐心,不时地跺着马蹄。这并非同他一起离开的那匹老马,那匹老马已经因过于年迈而倒下了。他调转马头,给年轻的坐骑一个信号,任它自己往前信步走去。而他则在脑海中开始努力拼凑那匹老马的形象:色泽、毛发,乃至强健的肌肉,似乎都已模糊,唯有他们一起同猛兽对峙时的姿态还历历在目。他甚至能感受到有虎啸从远处传来……不,确实有虎啸,还夹带着啜泣和尖叫声。他立刻策马向传来声音的地方奔去。
一头斑斓猛虎正贪婪地盯着一个跌倒的孩子。他胯下的马受了极大惊吓般嘶鸣着立起了身子。他一把勒住马的脖子,用鼓起的肌肉强行使它回到地面。无须思考,他探手拈箭,引弓拉弦,自己都未曾料到能如此顺遂地完成整套动作。一口气拉满了弓,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持弓的手臂,乃至箭尖在他眼中映出的一星寒光,都平稳而又沉静。他预感到这一箭是会命中的,于是果决地放出了箭。所有的感觉都被压缩成短促而尖锐的破空之聲。那一瞬间人和虎都保持静止,没有动作,等待着结果。当时间再次开始流动时,只有一截尾羽突兀地留在猛虎背后的树上。猛虎调转方向,先是探步,随后冲他奔来。而他急忙策马向着远离孩子的方向奔去,脸上却是释然的表情。现在他觉得他真的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甚至在心里爽朗地笑着:“原来那个射下了九个太阳的大羿也已经老了啊。”
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最终都会老去,但英雄,可能永远都不会老吧。
古人云:“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议论,文章也很完整,呈现出一种悲壮美,但却少了“英雄身虽老,壮心犹存”的“爽朗”与豁然。最后一句照应前段“爽朗”而来,卒章显志,可谓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