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不忧不惧,向上生长
2020-06-03佶念
佶念
四十岁以后,于丹才第一次登上庐山。
立冬时节,在南昌讲完课的她一路辗转抵达庐山脚下,已是下午四点半。还没来得及换运动鞋,就被庐山管委会的领导招呼,“您先别急着放行李,就现在,跟我上山。”
天色渐渐暗沉,云深雾重,抓一把空气,仿佛能攥出水来。于丹心想,明天再来也是可以的吧?但带路人斩钉截铁的语气打动了她。台阶湿滑,越走暮色越重,眼前灰茫茫一片,带路人领着她不断往前走,不时告知她“还不够高”。就在她走得近乎绝望的时候,空气中的暮色渐渐开始稀薄,出现了干松的鱼肚白,随着鱼肚白的扩散,中间又浮现一圈淡淡的粉红,没过一会儿,周围就燃烧得姹紫嫣红,出现漫天灿烂云霞。而此时,于丹就站在山顶。
那样震撼的美,她至今想来都周身温暖。而与他人不同,她穿过美景,参透了人生:人啊,要经历无数次攀援,才能突破困鎖的云雾。但这之中,唯一能左右自己的,就是向上走。
于丹一直在向上走,无关岁月的更迭,向高处、开阔处,向有光的地方走。
“自己不活在阴影里,就没有阴影困扰你”
于丹是独生女,这在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是非常罕见的。受当时大环境的影响,她从小就在孤独中长大,因为没什么人和青少年时期的她交流,她每天都沉浸在父母的几柜子书籍里。她喜欢写日记,喜欢思考,甚至早早地察觉了自己的短板与长处——不擅长数理化,但对所有的文字都很痴迷。从小到大,她的语文一直拔尖,作文常常被当作范文。
当一个人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短板与长处时,一辈子都能清晰地知道该如何扬长避短,也从不会忘记初心。早慧的于丹,大学选择了中文专业,硕士的研究方向是先秦两汉文学,博士阶段则专攻传播学。她说:“我的初心就是用传播学的方法,把中国文化的经典激活,然后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讲给老百姓听。”从前她讲《论语》、讲诗词,如今,她作为“汉字之美”的发起人,生动又趣意盎然地传递着汉字与中国文化、中国人生活的紧密联系。“汉字之美”这个项目源于她的一本书《字解人生》,而这本书的成型,最早出于她教女儿识字的需要。
在女儿拥有了不错的语言表达能力之后,于丹就在思考怎样以简单明了的方式让孩子懂得汉字的意义。她问女儿:宝宝的小手能做什么?女儿给出了很多不同的答案:抱妈妈、摸摸脸、拍桌子、捏豆子、打皮球……女儿说一个,于丹就写一个,然后告诉女儿:这些用手做的都是提手旁。以此类推,她又给女儿讲解了足字旁、草字头等等。“既然这样内生的变化规律连小孩子都能够迅速地理解和记忆,那把汉字文化向世界推广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借鉴这样方法呢?”于丹想。
2015年,于丹在联合国教科文总部开启了“汉字之美”项目,走过了法国、美国、日本、奥地利等国家。“汉字之美”每一次会发布一个偏旁部首,第一期是心字底和竖心旁,主题为“心生万物”。由此出发,还开展了“汉字之美”全球青年设计大赛。“很多设计稿都令人惊喜。作品《拼字系列钟表》获得了大奖,这件作品内部以‘心字底汉字为主,外部以‘竖心旁汉字为主,随着时针和分针的转动,会呈现出不同的汉字,每一个汉字或表示状态,或表示情绪,有着独特的意义,这就是属于中国人的‘心灵时间。”于丹说。
2019年,“汉字之美”项目依然如火如荼。前不久的罗马尼亚站,吸引了无数人参与互动,而未来,还有更多的偏旁部首等待开启。于丹用行动证明自己为普及传统文化所做的不懈努力,她并不因他人的误读而耽搁自己的行动。她说:“我理解外界不同的声音,也尊敬所有真诚的声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我在有限的时光里,本乎诚意做了我自己该做的事。”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自己不活在阴影里,就没有阴影能够困扰你。”
“拥有诸多身份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
于丹身上有很多光鲜亮丽的标签:文化学者、教授、博士生导师……回归于生活,又涵盖了一个女人所拥有的一切角色:女儿、妻子、母亲……面对如此多元的身份,于丹坚定地说,“我首先是我自己。一个女性真正的独立说到底是精神的独立,这只能依靠自己来完成。坦率地说,所有生而为人可能遇到的困境、挣扎、低迷,我都体验过。”
她很欣赏晚清时期文人沈复的太太芸娘。她说:“芸娘是知书达理的才女,即便家道衰败,仍保持着有情有趣,种绿植、堆假山、做屏风……每一处细节都昭示了她对生活的热情,活色生香,又不过分苛责。这样的平衡,是一种高级的能力。”
而如果非要以一个词语来定义女性的成功,于丹觉得是“平衡”,她说:“智慧、美貌、富有等,都是单项指标,灵魂深处方方面面的健全,才尤为珍贵。”
多年来,于丹对女性的关注是显而易见的。在现今的社会环境下,女性的角色已经裂变得非常庞杂,她曾在多种场合积极呼吁:一定要关注女性的精神健康。她说:“于外,女性的职业尤为重要,那是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于内,女性的家庭角色又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女性很‘难,但千万别被伪命题绑架了。”她很不赞同那种激进式的、狂打鸡血的励志方式,她说:“声嘶力竭或者泪流满面地喊着口号说‘我是最好的、‘我不能垮,其实很可怕。就像一个人生了病,需要的是治疗,但却给自己打气说‘不疼了,当然不管用。古人说‘上善若水,只有从狂热的喧嚣中安静下来,抽离出来,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境遇,也才能做到水滴石穿,找到真正的自我。所以,女性更需要阅读、行走、不断接触万物。人没法决定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决定生命的宽度,宽度是什么?就是要在有限的时光里去无限地尝试。”
于丹一直秉持着“读万卷书”的理念,家里会长期订阅杂志,她自己会偏向于新闻类、文艺类,给女儿订的是中学生相关读物,给妈妈订的是老年读物,给先生订的则是一些财经和体育类杂志。
有人问,看看手机推送的文章,不是也一样吗?
于丹回答:“杂志这种纸质文本,特别是一个专题操作,是围绕一个主题进行横向和纵向挖掘,有清晰的逻辑脉络,是一篇手机文章所不能替代的。而这些话题,其实可以引导一个人阅读的兴趣,久而久之属于自己的阅读习惯就培养起来了,会逐渐地明确自己想要看什么书,需要看什么书,能够看得进去什么书,最终,愿意看的、看得进去的书,才是对自己有用的书。所谓开卷有益,培养阅读的习惯远比列出一长串书单重要。”
而在阅读和工作之外,她更愿意做的是“行万里路”。平时出去讲课和参加活动之余,她很少安安靜静在酒店歇息,往往会尽量去看一看当地的风景民俗,她觉得,有些感悟,特别是那种瞬间的彻悟,都是因此而产生,这种彻悟远比别人给的经验刻骨铭心得多。
在这样无限探索的过程中,于丹增强了对自我的判断,她认为,判断力对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学会判断,才能知道要去哪儿,才能明确自己人生的方向。她说:“生活其实永远都是半瓶葡萄酒。有的人会庆幸,这么好的酒,还有半瓶呢!有的人会哀叹,这么好的酒,只剩半瓶了。同样的一瓶酒,判断不同,心态当然不同,你可以觉得当下是最糟的安排,有解不开的纠结,就困在这一个当下。但你也可以认为当下其实是最好的安排,把一切能抓住的都发挥到极致,活出丰富的质感。”
生命没有标准答案,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于丹典型的一天有多忙碌。
早上八点多她就赶到了北师大,参加院里的会、领导班子的会,给学生上课,经常一站就是好久,而外面很多的学术会议、文化活动等,她也不能缺席。在如此紧凑的日程中,她还要抽出两个小时来健身,大多都是有氧运动。她说:“人到中年,不要每天想着怎么养生,这个阶段其实是活力再生的时候,要最大限度激发出自己的活力,就像鹰到了一定的时候会去岩石上敲掉它已经老掉的喙一样。而只有人的身体‘再生才能更好地带动精神的‘再生,形成良性的循环。千万别中年之后看小孩不顺眼,看万物不顺眼,那真的意味着老了。”
于丹自始至终对人生看得通透,做的一切决定、选择的一切生活也都理性从容。她选择在适当的时候成为一个母亲,而不是随波逐流,她说:“母亲不是一个自然的生理角色,它其实是一个社会心理角色,母亲也需要‘持证上岗。现在产后抑郁者那么多,除了因为生理上的激素波动,还因为新手妈妈要面临新旧养育方式的碰撞,面临对独立社会地位的取舍等种种压力和焦虑。当一个女性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坦然和欢喜的心态面对生育,那才是拥有了迎接新生命的真正条件。”
孕时的于丹一直如常,依然每天精心地打扮自己,也依然忙碌地工作,预产期前四天才休息,而在生完孩子后的第二十一天,就从月子中心直接回到北师大上班。她说:“如果身体允许,就不要因为生育而与自己的人生、工作做彻底的切割。很多人正是因为孕产期不打扮、不上班也不社交,把自己歇出了‘毛病。”
于丹从未在任何时候放弃自我成长,她认为成长是毕生的功课,比成功要重要得多。一个人一旦停止成长,就会被时代抛弃。
随着女儿从可爱的小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于丹也在不断地自我更新。她说:“在女儿很小的时候,我顺口说了蜈蚣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她就会问,蜈蚣真的有100只脚吗?我就会赶紧去查一查精准的答案到底是什么。这就是共同成长的过程,不要总想着自己没有这个知识结构就不知道怎么教孩子,你可以鼓励孩子多提问,养成一种良好的思维方式。在信息时代,寻找答案其实并不困难。”
作为教育者,于丹对女儿的教育更侧重于沟通、陪伴,让孩子自立自强,懂得为自己的生活埋单,而不是“会背多少诗词,会做多少题目”。她说:“身为母亲,要‘多听少说,生命没有标准答案,也不该以标准答案来剥夺孩子的话语权。母亲的宽容和陪伴,会让孩子坦然地接受自己,并成长为他该有的样子。”
于丹说,人生不怕念起,就怕觉迟,委屈、焦虑、沮丧、愤怒等种种情绪,我们总会在生活中与之交手。这些“念起”,自己能否觉悟到并及时地去转化和消解,才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向上生长,不忧不惧。于丹始终以专注之心,去迎接生命中随时会遇见的风景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