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被治愈 护士也在被治愈
2020-06-02Solaris
文/Solaris
毫无疑问,医院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的场所,我们在此出生,又于此步入死亡,人们多多少少曾在此流连,与医生和护士打交道,寻找尚存的希望。《护士的故事:善良的语言》一书正是以护士的视野为起点,注视着发生在医院中每一个角落的怕与爱,记录生存的斗志如何与大自然的意志此消彼长。
成为护士:每一天都在真切的生活中度过
在作者克里斯蒂·沃森的自述中,成为护士似乎是一场意外,又好像是一场注定之中的必然。
这是一份很难描述固定工作内容的职业,在作者二十年的护士生涯中,总是从一个病房到另一个病房,从出生到死亡,从面对急诊室的不确定性到成为精神病患者的“捕梦者”,从看护分娩到给孩子们说睡前故事,面对不同的患者群体,护士的任务也不尽相同。正是这些复杂的片段才能够组成对护理的具体工作的描述,如同作者在书中所说,护理是一门有着多种口音的语言。
从不同的窗口张望,似乎能看到在不同的疾病之下,各自对生命的反思。
急诊科的护士像是一群冒险家,参与一场又一场由医生和护士共同完成的生命接力赛。在这接力赛当中,人们患难与共,一切冲突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一切细枝末节都在生命面前不再重要。急诊科的存在也提醒着生命是脆弱的,人生总是充满难以抵抗的意外和横祸,在这里工作的护士也如书中所说:“每一天都在强烈的感知和省察以及真切的生活中度过。”
精神健康护士总被人们视作“看护者”,这似乎是一种巨大而危险的责任。但对于精神病患者而言,好的护理只是听他们说说话,安抚他们的绝望,给他们安全感,帮助寻找生活的意义,直到他们安定下来。因此,精神健康护士更像是“装饰在绝望之窗上的捕梦网”,护士们“捕获那些噩梦,直到人们醒来。”
生产科的护士则是分娩的目击者,与孩子的母亲一同迎来新生,也见证着人类可贵的的生存意志。在所有人类行为中,生育是最自然、最人性的事情,因此生存这种本能也在刚出生时最为强烈——那事关新生、种群和生存的意志,我们由此奔向生命。对作者来说,在生产科,不仅是婴儿的出生,也是她自己身为一名护士的“出生”,就像母亲和孩子永远不会远离,护士和患者之间也彼此联结。
正是在这不同的病房之间穿梭,得以有了更加丰富的感受。而在此作者意识到,即便护理是一门有着多种口音的语言,但却在诉说着相似的箴言——“同情、怜悯、共情”。
护理总是在医疗工作中的细节处,可能是在医院巷道中穿行解决各种琐事,也可能只是处理住院患者的污秽物,而支撑这些细节的尽善尽美,并不是列入表格的任务单,而是依靠着对人的困境的怜悯、同情,在患者生命中最脆弱、最重要、最极致的时刻,对尊严需要的理解。
正如作者所说,对于一个患者而言,除了身体上的创伤,他的心灵才是最需要得到照顾的部分,人的身体和心灵无法分而治之。其中最有益处的任务是和患者建立起信任和友好的关系,并倾听他说话,真正去聆听。
“有时候,护理是洗净双手,在手术台前传递手术工具,清点棉签的数量。有时候,护理是整理外科医生手术袍的系带,是在医生开口之前就把需要的工具递给他。而另外一些时候,护理是察觉失落与悲伤,还有帮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写一封不大好写的信。”
护理所能达成的对生命真切的感知,或许正是来自这种对失落和悲伤的体察,来自对生命本身敬畏的同情。
我们都有可能是护士
最好的护理出自心灵,而非头脑。
护理是一份每天都需要付出灵魂的职业,但能用来关怀患者的精神能量毕竟有限。对于大多数经验丰富的护士而言,投入过多的情感是危险的,太强的同理心无可避免的需要承受反复吞咽悲痛的伤害。护理工作似乎需要建立起对悲伤的免疫力。
这便是书中展示的护理核心中的悖论:好的护理要求同情心,但同情心也是带来护理过程中同情疲劳的重要因素。护士需要反复消化患者创伤带来的负面情绪碎片。护士和医生就像患者一样,有时候没办法痊愈,只是活下来了而已。
在作者二十年的护理生涯中,也曾试图麻木自己来避免情感上带来的伤害,但却由此引起了信念上的动摇。正如在书中坦白说:“我想接触一切:体验人类生命的极端状态,始终睁大眼睛生活。然而现在,我感觉自己正在封闭起来。”
经历同情疲劳的护士成了一名“患者”,但作者想说的是,能够治疗护士的也正是她的患者。
儿科重症监护室总是把错误带来的伤痛放大,也把疾病跟前的无能为力放大。儿童总是轻易能牵动人的不忍,正如书上所说,照护过的孩子会永远萦绕在我们心头,就像自己的错误一样如影随形。护士们永远不会知道,当她们下班回家后,第二天早上是否还能见到自己之前护理的患者,这种生命的不确定性加重着伤痛。
两岁的小女孩夏洛特,不幸患上了被称作“败血症”的儿童血液感染,这种每年造成800万儿童死亡的疾病,在这具弱小的身躯上留下了残忍的印记。在重大疾病跟前,即便再多的努力都显得无力,病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心脏,在繁琐的医用器械下,呼吸和血液的流动都指向了最后的死亡。
生命的绝境之下,才能够体会每一位患者幸存的意义。夏洛特活了下来——这些患者真切的活了下来,也让每一位照顾她的医生和护士活了下来。这种求生意志的坚韧,直观呈现在了每一位精疲力竭的医护工作者眼前,身体本能的战斗多么可贵:
的确,就如书中所说,手术可以改变“天气”,但只有大自然可以改变气候本身。这意味着,所有同情和怜悯的付出都可能化作徒劳,而治疗过程中痛苦的喊叫声却是真实而揪心的。情感免疫力就像一幅被无可奈何套上的枷锁,努力避免命运的捉弄带来的伤痛。
而孩子的开怀大笑却可以冲破这种枷锁,它可以成为对护士这一职业困惑的辩解: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游戏、睡前故事,可以短暂地帮助这些孩子从极度痛苦中抽身出来,改变他们对这段经历的记忆。而患者愉快的笑声是一种情绪上的共鸣,也是对善意的回馈——蒂娅的笑声感染力如此强大,足以冲破任何我加诸自身的情感免疫枷锁。护理工作需要建立起对悲伤的免疫力,但面对孩子,偶尔犯蠢出洋相也必不可少,比如被困在一缸蘑菇汤里,让孩子开怀大笑。
护士与患者的关系是双向的,患者在被治愈的过程中,护士也在被患者治愈。当父亲因为癌症去世,工作和悲伤无可避免的同时并举时,护士也可能成为患者——我抑制了几天的泪水突然爆发了,泪水来得太凶猛,我一不小心打翻他床头的一杯水。“对不起,”我说,“太对不起了。”我起身准备离开,但他抓住我的胳膊。他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我哭了。他把我拉向他的臂膀,抱着我,让我紧紧挨着他吱嘎作响的胸口。他的肋骨紧贴着我的颧骨,我的泪水迅速肆意地流下来。不过几秒钟时间,但我觉得更久:他成了我的护士,而我是他的患者。
护士需要从患者对生的意志中汲取力量,从情绪的共鸣中获得感动,而在相互理解和共情之下,医生、护士和患者才能真正相互支撑着对方走过疾病的漫长考验。当护士这一群体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同情疲劳之时,重新唤起同情的是他人给予的同情,而善良始终互补。
对于双方而言,对方都只是生命任意阶段无意相逢的陌生人,我们都有可能是患者,需要仰仗陌生人给予我们的善意,我们也有可能是护士,需要把这份移情和关怀传递下去。护理传递的是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相处方式——我们还有能力去爱陌生人,愿意对他人的不幸产生共情,愿意接续这份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