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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与“疫”有何不同

2020-06-01维舟

思维与智慧·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瘟神蔡邕理据

维舟

现代汉语中,习惯将“瘟疫”连称,但如果细辨,“瘟”与“疫”其实是相当不同的。日前语文学家孙玉文在《语言学微刊》上发表《说“瘟疫”中“瘟”的语源》一文,就指出了以往常被忽视的一点:先秦时通常把瘟疫称作“疫”或“疠”,而“瘟”字的出现要晚得多,文献中最早只能追溯到东汉末年蔡邕著《独断》,直到东晋以后才逐渐盛行。

不过,孙氏认为,“瘟”字出现虽晚,不等于此前就没有这样的概念,并举出《黄帝内经·素问》和东汉应劭《风俗通》中“温厉”“病温”等引文,认为它最初写作“温”,表明古人认为瘟疫起于“温热之气”,而这“多与发烧有关,跟温热的季节没有关系”。最终他的结论是:“这两个词得名的理据各异,‘疫得名强调外部影响,‘瘟强调症状表现,因此人们有了‘疫,还需要有一个‘瘟。”

“疫”字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而“瘟”不见于东汉许慎著《说文解字》,迟了近两千年之久,这绝不是偶然的。“疫”或“疠”所指向的,是一种更为原始的对传染病起因的巫术思维,即认为这些病症是由于恶鬼作祟所致。《周礼·春官·占梦》:“季冬……乃舍萌于四方,以赠恶梦,遂令始难驱疫。”郑玄注:“疫,疠鬼也。”东汉训诂学家刘熙著《释名》:“疫,役也,言有鬼行役也。”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疫”被他归于“释天”而非“释疾病”这一分类下,这意味着,在他看来,这属于一种由鬼神等神秘因素造成的灾异,而非一般的疾病。

既然疾病是由厉鬼或巫术的神秘力量引起的,那么治疗之术很自然的便应当是以法术驱除这些邪恶力量。晋崔豹《古今注》:“栌木,一名无患者。昔有神巫,能符劾百鬼,得鬼則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为器用,以却厌邪鬼,故号无患也。”这明白无误地说明,这种神木“为众鬼所畏”,所以用它即可驱逐疾病,由此得名“无患”。

就造字的理据来说,“瘟”的本意应指一种萎靡、沉闷、郁结的病况,汉语里“瘟”除了指瘟疫之外,还有“神情呆滞、没有生气”(瘟头瘟脑)、“愚笨、不明事理”(瘟生)等含义。王力《同源字典》认为“温”与“郁、鬱、燠、煴、氲”等字同源,均有气盛温热之意。孙玉文也指出,从“昷”声的字,有很多含有“蕴积”的意思。《文源》以为从“昷”声的字多取义于“湮郁”义。如:“煴”,郁烟也;“蕴”,积也;“醖”,酿也;“愠”,怒也;“韫”,裹也。中医有所谓“温邪”之说,即春温、风温、暑温、伏温、湿温、秋燥、冬温、温疫、温毒和温疟等温热病致病邪气。考虑到这一点,可以设想,“瘟”在古人的理解中就是“气”失调所造成的,这与“炎”不一样——清代《康熙字典》中,“炎”都没有“炎症”这一词义,但近代逐渐用它指代体内或体表红、肿、热、痛等症状表现,例如肺炎。

最早记载“瘟”字的东汉蔡邕《独断》就说:“疫神:帝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为瘟鬼;其一者居若水,是为魍魉;其一者居人宫室枢隅处,善惊小儿。于是命方相氏,黄金四目,蒙以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常以岁竟十二月从百隶及童儿而时傩,以索宫中,驱疫鬼也。”在这里,“瘟鬼”隐伏在长江一带,这本身也表明,在当时人心目中,南方新开发的长江流域传染病很多,所谓“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史记·货殖列传》)。

到后世,就出现了所谓“瘟神”,相信瘟疫正是有神灵执掌的。余新忠发现,直至清代,人们仍“视鬼神为瘟疫病原”,而这一点“最集中地体现在‘大疫流行,必有鬼神司之这样一种认识之中”。不过确切地说,进步毕竟已经出现,因为“瘟神”已经不是“疠鬼”——“疠鬼”是在病人身上作祟的邪恶力量,驱逐它才可以重获健康;但潜伏在瘟疫患者身上的却不是“瘟神”而是瘟疫本身,瘟神只是掌管它的神灵。换言之,前者相当于疾病的人格化,后者却是疾病控制者的神格化。

(秋水摘自澎湃新闻网 图/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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