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照亮
2020-06-01张丰
张丰
读初中的时候,学校来了两位年轻的男教师,他们是从一个师范学校过来实习的。很多时候,他们会直接讲普通话。在我们学校,此前根本没有讲普通话的老师,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
现在想来,他们不过是中师毕业的小伙子,十七八岁而已,来到我们这个镇上,也很忐忑吧。他们穿着运动服——很有可能是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但是在我们看来那是时尚的象征。我们从没穿过校服,更谈不上运动服,脚上穿的是母亲做的布鞋。
作为教师子弟,老师对我来说早就没什么神秘感了。我知道教师很伟大,拥有自己的节日,但是也知道他们都是普通人。比如我父亲是一位老师,但他做的饭菜,就常常难以下咽。同学们对老师都是仰望,我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尊崇——那就是我每天都能看到的生活啊。
但是这两个穿运动服、讲普通话的小伙子却重新让我对教师这个职业产生了陌生的感觉。教师应该是有追求的(穿运动服而不是我们的居家服装),应该是讲普通话的,那意味着和一个更高级的标准、一个更大的世界联系起来。那时我还没法看电视,但是已经通过收音机知道普通话是怎么一回事,有了对“国家”和“乡土”的模糊理解。
这样的老师,未必真的传授过你知识,却为你召唤出一个新世界。那两个实习教师,其实并没有给我上过课。但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召唤出一个广阔的世界,就像拽着你的头发,把你拔离地球,让你脱离引力的掌控,找寻到飞翔的感觉。你的内心会有一种真正的觉醒,你开始重新打量现实生活。你对现实产生一种疏离感,开始想要离开,去看更大的世界。
这可能关乎教育的一个本质问题:什么才是真正好的教育?一个孩子,日复一日地背着书包上学,做各种作业,应付考试,他一定需要一个特别的日子,需要一个决定性时刻来照亮自己。有时候人们会说,真正好的教育,是让人能够“发现自己,完善自己”,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这样的契机。
父亲可能不是特别好的老师,但是我隐约感知到,父亲懂得教育的根本。我读初二的时候,父亲正好教这一年级的数学。我的数学很差,他有足够的理由把我调到他所教的班级。但是,父亲没这么做,他甚至没有给我讲过一道数学题。
他一定知道,亲自教儿子是错误的选择,教育需要的是不断“陌生化”,需要接受新的场景和可能性。回想起来,自己经历了那么多老师,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其实都和“教学”无关,而是一些神奇的暗示或者力量。
读高三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很厉害的语文老师。他总是懒懒的样子,对讲解语文题很不屑,有时候還会说“这个没什么意思”之类的泄气话。但是,他的傲气和身上干净的白衬衫,却很神奇地鼓舞了我。在我看来,那就是才华的象征,也是一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于是,我发奋学习语文,差点把《古文观止》全部背诵下来。那位老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通过这种方式“照亮”了我。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