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还是叛逆?
2020-06-01刘晓青
刘晓青
摘要:弥尔顿在《失乐园》中把夏娃这一基督教史诗人物描绘成了一个极富人性的形象。诗人笔下的夏娃是复杂而矛盾的。一方面她渴望与亚当结合,表现得顺从,另一方面她难以忽视的自我意识却不断要求她表现得叛逆。从为亚当而生,到开始争取独立,再到被撒旦诱惑食下禁果,夏娃人格中的两面不断反复与斗争,这种分裂使得夏娃这一形象变得丰富而值得品味。
关键词:失乐园 弥尔顿 夏娃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07-0101-02
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对夏娃的形象描写是分裂的、矛盾的。夏娃作为伊甸园的女王是自我而叛逆的,但作为亚当的妻子却是温顺而依赖的。她一方面成就了亚当,让亚当感到幸福与愉快,另一方面也使得亚当面临毁灭,失去乐园。这种矛盾的命运与分裂的性格使得夏娃这一人物形象变得格外迷人与复杂。
在这种矛盾纠葛中,夏娃最突出、最重要的冲突就是选择顺从还是选择叛逆,这种选择贯穿了夏娃的生命。夏娃是用亚当的一条肋骨创造而来的,这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附属地位,而夏娃在伊甸园时也丝毫不掩饰这种对亚当的依赖,但夏娃作为女性,最开始就展现了其对于自我的感知,对于自身美丽的欣赏。她的体内关于顺从与独立的抗争一直存在,并在不同的阶段表现出不同的状态。
本文试图以文本细读的方式梳理夏娃从出生自恋、与亚当的结合、与亚当的分离、遭到诱惑吃下禁果、犯下原罪这几个关键节点中夏娃的选择,对夏娃意蕴丰富的形象进行解读。
一、为亚当而生,生而自恋
在夏娃被创造出来的伊始,她就展现出与亚当截然不同的状态。她如同希腊神话中的那喀索斯,沉醉于湖中自己的倒影,久久不愿离开。“当我弯腰俯瞰的时候,恰恰在我的对面/在汪汪粼粼的湖水里面出现了一个人影/……你所看到的,你看到那儿的美人就是你自己。”在这时,夏娃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感知自我,她拥有完全的自主权,这种对于自己的爱慕实际上是作为女性个体最初的独立意志与身份确认。波伏瓦在《第二性》中说道:“她凝望被动的世界:她回忆起她有一个完整的意识,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自由。面对水的神秘、山峰的挺拔,男性的优势消失了。”夏娃一出场就带有了强烈的自恋倾向,这种自恋倾向实际上为其的叛逆埋下了伏笔。也初步展露出夏娃性格中不稳定的一面。
而在与亚当初识并结合的过程里,夏娃表现得非常矛盾。一方面她对上帝的声音的听从使得她去追随亚当,表现了她性格中依赖顺从的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当她首次见到亚当时则表现出本能的逃离趋向。“走到一株梧相树下遇见了你/确实俊秀而高大,但我想/还不如平湖中的影子那么/美丽、妩媚和温存;我转身走了。”
二、与亚当结合,产生分歧
夏娃因上帝的要求而走向与亚当的结合,但她自身的独立意识却在要求她离开,保持自我,这种拒绝的姿态展现出夏娃叛逆的一面。尽管夏娃在与亚当结合后表现得十分屈服与顺从,她甚至这么说道:“我为你而生,我从你得生,我是你的肉中肉/没有你,我将无所适从,你是我的向导,我的源头”,她扮演着亚当的仆从、助手、追随者,用“我的主人”“我的一切”来称呼亚当,她似乎从这种完全的依赖当中获得到了幸福,她不再作为夏娃而感知自我,而是作为亚当的妻子,成为亚当的一部分。但是夏娃并没有因为这次结合而失去了独立的自我,在其人格深处仍然存在着对自我意识的维护与挣扎。
夏娃与亚当的分歧在第九卷中发生,夏娃向亚当提出应该劳动分工。夏娃的理由是为了提高劳动效率。表面上看,夏娃是出于劳动效率的角度提出分工,但这种提议其实表现了夏娃内心中对独立的渴望,夏娃的自我意识不断觉醒,开始出现对自己附属地位的不满。
当亚当以撒旦为借口试图拒绝时,夏娃一改原本温和的口气,而变得强硬与激烈,去维护自己独立劳动的權利。可面对夏娃的步步紧逼,亚当依旧没有正面回复,只是强调抵抗敌人需要两个人一起,可是在他谦让的语言下,隐含的依旧是保护者的自我定位,是高位者的姿态。他对夏娃说:“决不能让你离开我身边/我忠诚,给你生命,始终庇护你/妻子在危险和耻辱潜伏的时候,呆在丈夫身边最安全,合适/他卫护她,和她同当最重的苦难。”
而亚当这种以保护者自居,甚至将妻子作为自身所有物的语气激怒了夏娃,她反驳了一直作为她的“头”而存在的亚当。这当然表现出了她叛逆的一面。
然而,在自我意识高度觉醒的一刻,夏娃也没能超越分裂人格的局限。她尽管表现得叛逆,但却带有软弱与妥协。她内心对孤独的恐惧让她又回到了那个附属地位。她虽然赢得了这场争论,但内心的不安却让她无法为自己的独立而感到喜悦,反而她选择将责任推卸给亚当。夏娃默认了亚当的地位,她又一次地屈服于他的权力之下。她先前表现的激进的争取独立的力量被一句离开时卑微的“等候您的许可”和抽回手时的犹豫不决消解了。
三、被撒旦诱惑,内心斗争
在第九卷中,伪装为蛇的撒旦看出了夏娃的孤独。他对夏娃穷追不舍,一步一步地引诱夏娃。毒蛇借助恭维钻入了夏娃的心灵;依靠外面世界的精彩激起夏娃的自我意识……种种话语都让夏娃一步步地走向了叛逆。一方面,他盛赞夏娃是大自然朝思暮想的中心和万物崇敬的对象;另一方面,他唤醒她对超越人的自然局限而进入人类更高境界的美好憧憬。
夏娃难抵诱惑偷吃禁果的行为根源于她膨胀的自我意识。而在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后,夏娃内心又产生了一次激烈的情感斗争。想到亚当,她反复思忖自己这一改变导致的后果,深思熟虑将要采取什么行动:“可是怎样去见亚当呢/让他知道我的变化……因为劣者谁能自由…没有他,活着没有生趣。”
这段思想斗争展现出了夏娃自私卑劣的一面。她因为自卑而生的不安,对女性从属地位的不满,强烈的自尊使得她不愿意将苹果与亚当共享,她想要成为关系中的并非劣者的一方。但对于分离的恐惧打败了这一切,她不愿意承担这份后果。
一言以蔽之,夏娃这种在独享知识与与亚当分享中不断犹豫,是她人格中顺从与独立的斗争的另类延续。最终,恐惧分离的她选择了顺从,夏娃不再试图打破原有权利秩序,而是选择与丈夫重归于好。
四、与亚当重归于好,表现屈服
在第十卷中,亚当和夏娃重归于好。这一幕中的夏娃像一个完美的妻子鼓励自己的丈夫去面对失去乐园的后果,但回顾前文,不难看出这个举动实际上更像一种赎罪。因为自己,她与亚当都失去乐园,拥有原罪,这让夏娃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她害怕自己被抛弃,她希望与亚当结合在一起,她恳求道:“不要在这极端苦恼的时候/夺去我赖以活命的力量和支柱/你的温柔容颜,你的帮助和忠言/被你抛弃之后,叫我到哪儿去呢?”
此时此刻的夏娃与先前的她判若两人,她曾经孑然出走只为逃避亚当,而现在她却囿于亚当的“爱”,并从依靠亚当而汲取安全感,接受自己需要牺牲独立人格而获取安全的现实。
五、结语
在整部诗歌中,夏娃不断在顺从与叛逆中挣扎,自我意识与从属地位不断斗争,在两种欲望的冲突中展现了一个复杂而具有人性的女性形象。
弥尔顿按照《圣经》中原有的故事情节塑造了夏娃的形象,这种固有模式加深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控制与挤压,成为了某种“凶狠的鬼影”。桑德拉的《阁楼上的疯女人》中提到,莎士比亚人人皆知,而与他同样伟大甚至超过的女性作者就默默无名。她将这位女性作家称为“朱迪丝·莎士比亚”,她的埋没是由于父权社会的挤压,弥尔顿则是煽风点火者,“使她数百年来一直死去,一再使她的创造精神脱离‘她时常倒下的躯体'”。吉尔伯特宣称,弥尔顿的著作,尤其是《失乐园》,“构成了格特鲁德·斯泰茵所谓‘父权诗歌那厌恨女人的核心”。但回归到文本本身,在夏娃这一形象的塑造中,表现了女性的独立意识,并不是完全作为亚当的附属品而存在。在诗人的笔触中,也能感受到诗人对其灌注的同情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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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