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家长太难，那就做“战友”吧

王月冰

一

2020年春天，对我们家来说，实在有些难。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老公单位暂时只发一半工资，我的咖啡馆迟迟不能营业，手头渐显拮据，我只好暂时去朋友公司上班。可我公公瘫痪在床，婆婆身体也不好，之前一直请保姆照顾两位老人，但现在每月六千多元的保姆费用显得很是沉重，我们自己又没时间，真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儿子站出来自告奋勇照顾爷爷奶奶。我和他爸不同意，因为他每天要上网课，而且下半年就要进初三，课业重，学习紧张。儿子却非常坚决：“不是说好了嘛，我们不但是家人，还是朋友，更是‘战友，现在你们有困难，我这‘战友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说完，还抛给我们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从此，这孩子每天早早起床，步行2公里到爷爷奶奶家，一边照顾老人，一边听网课、做作业，课间还不忘给爷爷翻身、按摩。两位老人既感动又开心，说孙子比保姆照顾得细致，还常常想办法逗他们开心。

听了公公婆婆的反馈，我十分开心，但又担心儿子因此影响学习成绩，没想到在家长群看到老师发的最新网上模拟考试成绩，儿子的名字排在前列——又进步了！

二

看着儿子如此大的变化，我和他爸心中甚是欣慰。回望他的成长路，一年多前的那件出走事件清晰浮现，至今想起仍让我们觉得非常后怕。

我和老公从小就受原生家庭条件的约束而活得过于谨慎，一路上经历诸多复杂人事，难免觉得艰辛和疲惫，不希望儿子再像我们这样。于是，自儿子出生，我们在他面前总是以强者的姿态呵护他，希望他活得自由明朗。可能正是因为从小过于放任，当学习任务加重而要求被提高时，儿子逐渐表现出不满，进初中后叛逆得越来越厉害，与我们常常聊不到一起，动不动冷脸相待。

比如，儿子的排球打得不好，体育老师跟我们说可能影响到他的升学成绩，我们说别的同学可以打好，他应该也可以。他赌气，说我们只顾拿他与别的孩子比;他经常躲在房间里打游戏、沉迷日本动漫，我们稍加阻止，他就不开心;与他定规矩，说完成作业才能玩，他便着急忙慌打开学习机抄作业，根本就没真正掌握。就这样，年龄越来越大的他，在我们面前垒起一堵越来越高的墙。

有一天，老公因为忙，把手机忘在车上，让儿子帮忙去车库取一下，他勉强“嗯”了一声，却老半天没行动，老公实在是气不过，冲进房间就夺了他的电脑。他“砰”地把门关上，待在里面整整一天不出来，亲戚们轮流上阵，一个个站在门外苦劝了一圈，就是敲不开门。僵局破不了，他爸只好找来锁匠把门锁拆了。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儿子夺门而出，身影消失在夜幕下的楼道里。等我们回过神来去找，压根不见人影。到了第二天晚上報了警，也没有任何消息，我和老公几乎要崩溃和绝望了。就在这时，物业打扫卫生的阿姨在29楼楼道角落的废纸箱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我们很惊愕，我和老公并不是苛刻的家长，而是对他爱护有加，在不降低成长底线的情况下，尽量尝试与他做朋友，满足他的要求，守护他纯净的成长环境。我们甚至说要培养一个绅士，可是，这孩子竟与我们有了如此深的隔阂。那段时间，我和老公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三

就这样僵了很长时间，这时，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走进了我的视线。

那天，我打电话叫快递来取件，上门来的竟然是一个小男生，年龄应该与我儿子不相上下，十二三岁。看着小男生麻利地处理快递信息，我一问才知，他爸爸是快递员，由于近期快递单很多，于是他在课余做完功课后跟随爸爸跑单，他负责上楼取件，爸爸在下面负责联系和整理快递。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笑得灿烂：“我跟我爸是‘战友，我们要一起赚钱出国旅游。”我很惊讶，跟爸爸是“战友”？孩子与父母，除了是亲人、朋友，还可以是“合伙人”，是“战友”吗？我们和儿子，也可以建立这种感情吗？这种感情对改善我们的关系有帮助吗？我决定尝试一下。

既然要做“战友”，我决定还是从培养参与感与团队感开始。

儿子喜欢打羽毛球，我在小区里寻找也喜欢打羽毛球的家庭，然后约定以家庭为单位进行比赛，奖品是输方请赢的一方吃一顿大餐。这个赛事立刻吸引了儿子，虽然他还不太想跟我们说话，但为了把比赛打好，他开始勉强跟我们交流、合作，并且一起出谋划策、认真准备，然后握手迎战。

由于我平时体育锻炼比较少，比赛时明显体力不支，儿子看到我难受的样子，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说：“不行，我们是‘战友，我不能拖你们的后腿。”他愣了一下，给了我一个拥抱，虽然有些生硬，但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度。

那一天，我们艰难地赢了，一家人开心得像中了大奖，欢呼着拥抱在一起，僵硬的矛盾如冰块洒上阳光，慢慢开始融化。看来，做“战友”还真不错。

四

后来，生活中我尽量不放过任何需要一家人合作的机会，比如擦洗复杂的吊灯、准备生日宴、选购大物件，等等，我们都会邀请儿子加入，而且给他重要位置。以前，这些“麻烦”都是我和老公解决，他并不知道现在的优质生活来之不易。如今，让他成为战友，直面生活的一地鸡毛，并且尊重和鼓励他的能力、付出，他逐渐开始理解我们。原来，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

家中有套房子的租客退租，租客之前拆掉了一垛墙，贴的墙纸也破损严重。我原本是想请装修公司修补一下再租出去，但我觉得这是和儿子促进关系的好机会。于是，我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请教朋友，从网上搜索信息，终于顺利地清理掉了那些原本以为非常棘手的墙纸，又买来墙衣材料自己粉刷。利用休息时间，我们忙活了一个月，终于重新修装出一个温馨美观的出租屋。出租屋很受欢迎，租金也提高不少。儿子显得特别有成就感，因为他是装修方案的主策划。

一起克服困难的过程自带一种能量，让儿子看到自己的能力，也看到自己的不足;看到父母的无奈，也看到父母的坚强。逐渐地，儿子与我们的交流增多，彼此之间的理解增多，关系也更为融洽了。

初二上学期，儿子报名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为了配合他比赛，我和他爸决定在家中营造英语环境，重新捡起英语书。儿子看我们实在学得痛苦，劝我们放弃，但我们说：“既然是‘战友，哪能当逃兵。”后来，儿子在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还拿出自己的压岁钱给我和他爸都买了礼物，说：“感谢两位好‘战友！”停顿了一下，他又带着几分羞涩说：“爸，妈，我爱你们！”我和他爸相视而笑，眼中有泪，紧紧地抱住他。

是的，做家长有时真的很累，承受那么多，期待那么多，而当要求得不到满足，便开始痛苦、失望、疲惫。只是，有时我们低估了孩子的能力与情感，他们需要爱护，也需要信任;需要引导，也需要尝试;他们出于我们，但不仅仅希望成为我们。所以，如果只是亲情，难免营养单一，试着多与孩子建立不同的情感，也许能更好地供养亲子关系，也更能滋养出他们的丰盛人生，而“战友情”，不失为一种力量蓬勃的成长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