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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亚军:亲子鉴定第一人

2020-06-01

中外文摘 2020年9期
关键词:小磊亲子鉴定亲生

科班出身,从法医到DNA 鉴定“第一人”

1992 年的夏天,高中毕业的邓亚军,如愿地拿到西安交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攻读法医专业。因为家人说,这个专业容易就业,毕业后从事公检法是铁饭碗。

刚进大学,邓亚军胆子小。同学都笑话她,说把她关在屋子里解剖尸体,一会儿推出去的就是两具尸体。但邓亚军好强,鼓足勇气跟同学争着做尸体解剖,在实习时争着跑现场。她说:“这都是为了克服恐惧,给自己壮胆。”

4 年后,邓亚军大学毕业,顺理成章地成了非常少见的女法医。工作第一天,她所在的分局辖区内有一家打火机厂发生爆炸,一声巨响夺走了16 条生命。这是邓亚军参加工作的第一天,便积极投身到爆炸现场,平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脑子一片空白,全天接触到8 具尸体,工作完成后,身体筋疲力尽,心情沉痛至极。

那时所在的分局辖区内一共有两位法医,每人每年要做300 多具尸体解剖,伤情鉴定400 多次,又大多在荒郊野外进行,每次到达现场要做两三个小时解剖,判断死因、凶器和死亡时间,再做现场汇报会。就这样,邓亚军工作三年后,看待生命的态度全然不一样了。

邓亚军热爱自己的工作,虽然艰苦,但只要跑现场,立即换上警服、拎起箱子。她工作中就一个信条,如果预判的罪犯和破案后的嫌疑人一致,她便觉得非常有成就感。她说:“也有不能给出明确判断和答案的时候,而我向来喜欢确定性带来的成就感。”

1999 年9 月,邓亚军考取母校法医学的研究生,分局领导特批她带薪攻读。第二年,她跟着导师前往北京做课题,从此接触DNA 鉴定,迄今已20 年从事DNA 鉴定的工作生涯。

攻读研究生期间,邓亚军还参与了“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后又进入全球知名的华大基因研究中心的水稻基因组。虽然同属于司法鉴定领域,但与法医鉴定技术却有天壤之别。

水稻基因组计划结束后,邓亚军顺利完成了硕士答辩,并不满足的她又考取了博士,这意味着她要告别最初的警察身份。邓亚军动情地说:“虽然满是不舍,我还是穿上警服,戴着警衔,拍了一张照片,离开了公安系统。”

邓亚军博士毕业后回到华大,担任刚刚成立的华大司法DNA 鉴定中心主任。

2004 年12 月26 日,印度洋海域发生强烈地震并引发大海啸,许多遇难者遗体高度腐烂,DNA 检测成了对这些遗体进行身份鉴别的唯一手段。这时候,邓亚军的科研团队刚刚组建一年多,她在外交部委派下,带领5 名成员组成的中国DNA 援助组赴泰国参与救援。邓亚军决定承担全部的检测费用。

“烈日暴晒和海水浸泡过的遇难者尸体,一些部位的DNA 已经分解,很难检测出DNA,此时,DNA鉴定工作还有英国、韩国等国家也在做,这实际上成了一种国际竞赛。”两个月的时间,邓亚军带领团队实际检测了473 份样本,成功率高达84.7%,远远超过国际上50%左右的水平。依据中国DNA 援助组提供的数据,泰方最终确认了大批遇难者的身份。

3 年后,为帮助寻亲者找到亲人,邓亚军主持建立国内首个公益性的“中国寻亲人员DNA 数据库”,用科学的方法免费帮助众多寻亲者。在此后5 年的时间里,邓亚军和她的公益团队共处理寻亲案例2000多个,为近百个家庭找回了亲人。邓亚军创造一个又一个“第一”,让她成为DNA 鉴定领域里的明星,被媒体称作“亲子鉴定第一人”。

开创DNA 鉴定所,见证人性谎言与背叛

2012 年,邓亚军离开华大司法DNA 鉴定中心,开创了属于自己的DNA 鉴定所。仅仅一年,鉴定所接受委托3000 多例,成为国内技术最先进的第三方司法鉴定机构之一。然而,邓亚军不曾想到,她期望得到的确定,远比从前在生死事件中面临的挑战,更为复杂。

最初的两年,邓亚军一度感觉三观被颠覆。一对农村的老夫妇带着儿子儿媳来给孙子做亲子鉴定。

一开始,邓亚军看出了老人欲言又止的难处。后来经过闲聊和拉家常,她渐渐知道了老人的心思:他家里条件不好,儿子有智力缺陷,所以很难找儿媳。后来托人找了一个儿媳妇,对方也是有点智力缺陷的人,想到儿子年龄大了会很可怜,所以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但老人疑惑的是,儿子儿媳都有智力缺陷,但孙子却是个正常人,不仅如此有时候成绩还蛮不错,所以一直都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邓亚军听了老人的叙述,决定给他们做亲子鉴定。结果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孙子真的是他和儿媳的孩子。

每一个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和当时的邓亚军一样大惊失色。然而此时此刻的邓亚军已经司空见惯:“这种案例挺常见的,没什么新奇。”

邓亚军说:“还有亲生闺女和亲爹生孩子的,太违反人伦了。”这是她从业以来最不能接受的案子,一想到那几个人居然还因为谁出孩子的抚养费对簿公堂,她就感到崩溃。

这样的案例很多,结果是客观真实而科学的,骗不了人!

最先进的技术,鉴定出来的居然是最不堪的结果。起初邓亚军每每遇到这样的案例,好几天心情都不能平复,但她现在很清楚,那些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无论怎样,都必须根据科学结果来说话,必须面对事实!

有一位30 多岁的漂亮女士,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来做鉴定,旁边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

女士说,丈夫总是听人说起,儿子跟他不像,为了打消疑虑,丈夫准备带儿子来做鉴定。这让女士心里十分不安,决定在丈夫之前,带着孩子来做鉴定。一同来的男人,是她曾经的情人。

邓亚军安排给三人采集血样。采样时,小男孩依然活泼可爱。第二天鉴定结果出来了,经过比对,孩子的确不是女士丈夫的,而是她和情人的儿子。

拿到这个结果,女士哭得很伤心,她哀求邓亚军,求她做份一假的鉴定结果给她的丈夫,邓亚军非常理解她的心情,但婉言拒绝了她。

一年多以后,女士的丈夫来到鉴定中心,要求调取亲子鉴定报告原件。他与女士已经离婚,女士又跟孩子的亲生父亲结婚。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那位女士始终都没有亲口承认孩子是自己和那个情人的。这位丈夫其实心里非常爱她,他拿到鉴定报告后,整个人都蒙了,说:“我真的彻底失去了她!”

根据邓亚军所在的鉴定机构统计,每年承接上万例亲子鉴定,其中有10%非亲生,这意味着每年有1000 个男人养的孩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这组数据公布后引起巨大争议,亲子鉴定被贴上各种标签,千百句的谎言只一纸报告就能拆穿。

在这里,亲子鉴定技术只是证明夫妻相互之间的不信任,亲子鉴定师曾经一度被称为“婚姻粉碎机”。一张鉴定报告就能让原本看上去恩爱的夫妻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总有人问,鉴定师是不是太无情?邓亚军坚信科学让人性更透明,她在一次演讲中表示:“科学是没有对错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真相,也只能对真相负责,因为后果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只是用科学把结果公开化而已。我们没有错,鉴定机构也没错,而被欺骗的人,有权利知道真相。”

一次,南京来了一家三口,儿子二十多岁了,一家人要做亲子鉴定。邓亚军发现他们在好几家机构已经做过多次,儿子就是夫妇俩的,可妻子总不相信,还要继续做。

邓亚军觉得这位妻子这么偏执,肯定有原因。于是和她聊了起来,并劝这位妻子说:“要相信科学,别做了,鉴定好几次了,孩子是你和老公的,干吗还浪费钱?”妻子低着头不说话,丈夫说:“她一直说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们去过那么多地方做鉴定,孩子就是我们俩的,可她死活不相信。她在电视上看到您,非要找您再做一次鉴定。”

邓亚军继续劝妻子:“你们去过的这些机构挺有名的,鉴定结果是没有问题的,花钱再做鉴定,还不如你们一家三口在北京好好玩几天。你应该相信科学,相信事实啊!

妻子终于抬起头,小声说:“可我不相信我自己……因为我当年做过错事,我背叛过自己的老公,我本想隐瞒,但因为他宽容了我,理解并爱护我,对我真的太好了,所以我觉得自己不能骗他!其实我从怀孩子开始就一直怀疑孩子不是我丈夫的。丈夫对我这么好,我必须也要坦诚相见!我做了几次鉴定,儿子是我们俩的,可我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说完,这位女士号啕大哭了起来!

那天,邓亚军劝了对方好久,告诉她,丈夫爱她,儿子又是她和丈夫的,已经很圆满了,她要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好好爱丈夫,好好爱孩子,而不是拉着他们到处去做鉴定。

邓亚军曾说,她现在的做法有可能是在毁掉一家人的幸福,也在毁掉丈夫对她的爱。看着一家人满意离开的背影,邓亚军非常欣慰,她想,有些爱不是为了证明,而是要珍惜着好好过。

作为职业鉴定师,邓亚军是很多求助者的倾诉对象,不仅仅是她,也听同行说过,有的父亲在得知孩子不是自己的时,硬要拉着鉴定师去喝酒,就在路边喝得酩酊大醉。这个时候,鉴定师就是这些父亲母亲无处倾诉时的一双耳朵。

十几年的亲子鉴定经历,邓亚军听到许多有关亲子鉴定的说法,有人说它像一把刀,破坏了家庭和睦和夫妻感情。邓亚军却想说,她看到很多人拿到鉴定结果之后如释重负,他们不必再生活在欺骗中,不必生活在谎言被戳穿的恐慌中,面对真相,开始懂得珍惜,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鉴定所里来了一位70 多岁的老人,想要鉴定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亲生的。老人的儿子已经四五十岁了,可是,老人多年来一直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而且越看儿子越不像自己。经过鉴定,儿子是老人的亲生孩子。

拿到鉴定结果的那一刻,老人非常高兴,如释重负。老人告诉邓亚军,不知道有亲子鉴定的时候,日子也照常过,可心口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如今鉴定出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悬了好多年的心终于落地。

科学鉴定真相,客观地看待世道人心

邓亚军同样遇到过很多温暖的故事,知道有一种爱和血脉无关,尽管结果难免残酷,有时并不妨碍一个幸福的结局,便会更加客观平等地看待人间亲情和世道人心。

一对夫妇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来到鉴定所,因为血型不符,丈夫认为是从医院抱错了孩子。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了,孩子不是丈夫的。显然不是他们抱错了孩子,而孩子是妻子和别人所生。听到鉴定结果,丈夫沉默了好久,最后在电话里说:“鉴定结果不取了,帮我销毁吧。”

妻子后来跟他坦白了真相。孩子的爸爸是她以前的恋人,丈夫有一段时间很忙碌,疏于照顾妻子的感受,前男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两人旧情重燃。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前男友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不接她的电话也不见她,她心灰意冷,决定和他断了关系。

眼看瞒不下去,她哭着告诉丈夫真相,请求他原谅。那位丈夫在电话里告诉邓亚军,他考虑了很久,决定接受这个孩子,抚养他长大,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他不想失去这个家,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希望一切重来。

还有一次,有位父亲登门造访,他说他的孩子16岁了,总是怀疑不是他的孩子。不出所料,鉴定结果证明,他养了16 年的儿子并非亲生。拿着鉴定书,这位父亲呆坐在接待室里缓不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养亲比血缘更亲。”

他最终决定不把鉴定书带回家,希望能存放在鉴定中心,并在有生之年都不说出这个秘密。由此可见,人们选择以什么方式对待婚姻是不能预料的,但是作为一个健全而独立的人,知道真相应该要比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要好。

在众多前来鉴定的人中,还有一个男人让邓亚军印象深刻。鉴定结果显示,孩子不是他的。拿到结果以后,男人没有丝毫怨恨,而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要是妻子知道了,她该怎么办?”邓亚军和她的同事听到这句话后都十分感动,无论人心多么复杂,在那一刻,他看到了人心深处最温暖的地方。

小磊是个不到6 岁的男孩,父亲正在监狱服刑,母亲在丈夫入狱后便撇下小磊走了,看小磊无依无靠,伯父收留了他。很快,小磊到了上学的年龄,由于父母没有结婚,小磊属于非婚子女,按照规定,非婚生孩子上户口要经过亲子鉴定。于是,邓亚军受当地派出所的委托,去给小磊做亲子鉴定。

这天,邓亚军见到带着小磊来采血的伯父,看得出来,伯父非常关心小磊,希望他能尽快落户,顺利入学。取完小磊的血样,邓亚军和派出所民警前往小磊爸爸服刑的监狱。那段时间,因为担心小磊上户口的问题,小磊爸爸的情绪还一度出现波动,他每次给哥哥嫂嫂写信都会叮嘱,要让小磊努力学好,不要像自己。

见到邓亚军的时候,小磊的爸爸非常高兴,他说自己快要出狱了,很快就可以跟小磊团聚。邓亚军很受感动,面前男人的那张沧桑的面孔,洋溢着深深的父爱。

鉴定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小磊和狱中的爸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见惯了意外结果,邓亚军还是对小磊的情况非常揪心,小磊的未来会怎样?伯父还愿意再养他吗?出狱后的爸爸又会怎样对待他?

几年之后,邓亚军没想到,小磊和爸爸再次找到她。邓亚军无法相信的是,眼前的小磊开朗阳光,那个满面笑容的男人就是当年狱中的爸爸。因为当年亲子鉴定的结果,小磊没有办法落户,爸爸最终决定领养他,所以需要再做一次亲子鉴定,便又找到邓亚军。

这一次,邓亚军免去他们的鉴定费。小磊的爸爸笑着表达感谢,他还告诉邓亚军,尽管小磊不是他亲生的,他和哥哥会继续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对待小磊。邓亚军深有感触地说:“如果不是小磊和家人的故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职业还可以和真善美联系在一起。”小磊和家人的故事已真切说明,亲子鉴定不只是一把锋利的刀,割断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判断一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标准不应该是有没有血缘关系,而是有没有感情基础。正如一则广告里的一句话:“所谓的家人,并非最初就是家人,而是一日一日,不断在生活中积累感情,而慢慢成为家人的。”

工作之外,邓亚军是一个特别热爱生活的人,跑马拉松,上电视节目,带着员工玩,是个乐观主义者。即使见证许许多多为自己埋下悲剧种子的人,但她依然相信爱情亲情,相信思想的进步。亲子鉴定于她而言,始终是技术工作,是科学研究,她从不把亲子鉴定当做传递信念的介质。邓亚军说:“人性是人的事,亲子鉴定只不过是让你更加客观、更加平等地去看待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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