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
2020-05-31葛冰
葛冰
俗话说,梅花香自苦寒来。鹏万里经过四十余年的苦练,总算功成名就,成为武林中的一代宗师。他现在只有两件事想做:游遍天下,吃遍天下。
鹏万里登上黄山之巅,遥望云海茫茫,残阳如血,不由得心旷神怡。他慢慢悠悠地下山,谁知这一慢却让他迷了路。只见苍山重叠,云海漫漫,他竟然走到一处绝壁前,正要转身,忽见绝壁间有一道细缝,仅容一人通过。鹏万里走入狭缝,狭缝窄而深,仰脸仅见一线天,却不知通向何处。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豁然开朗,原来已到了绝壁的另一边。满山的桃花盛开,宛如仙境。面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牌坊,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天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谈食不谈武。
“好!”鹏万里心中大喜,忍不住声如洪钟,震得两旁的桃花纷纷落下。走进牌坊,一条古色古香的小街赫然出现在眼前:青石板路,两旁木屋小楼,店铺一家接着一家,都是卖吃食的,满街都是煎炒熘炸的香味,满街都是小贩高亢有力的叫卖吆喝声……
闻到香味,鹏万里口内生津,肚子咕咕作响。他踱到一个刀削面摊旁,叫道:“店家,来碗刀削面。”
“来了,您哪。”随着一声应答,一个红脸的年轻汉子从店里跑出来。他腰间系着白围裙,光头上顶着块白布,上面放着一大块白面团儿,两手各拿一把三寸长的薄刀片。
红脸汉笑嘻嘻地说:“客官请坐。”然后,他两指捏着刀片,双臂轻轻挥动,一左一右,削着脑袋上的面团。“嚓嚓嚓——”只听响声不断,面片如雪花般飞向沸腾的锅中。
鹏万里定睛细看,那面片大小均匀,薄如纸透如玉。他忍不住赞道:“这才是正宗的刀削面呢!”
“客官过奖了。”红脸汉说着,用漏勺将面从锅中捞起,浇上各色调味品,端了上来。鹏万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又夸赞道:“好吃,这面筋道。”
“看得出来,您是内行。”红脸汉笑眯眯地说,“客官也当过厨子?”
鹏万里含糊一声,心里颇不自在,他堂堂一代宗师,还从没被人这么说过。红脸汉还真没眼力见儿,又说了一句:“我看您一定当过,至少也是三级厨师。”
哇,当厨子还只是个三级的,最末等,就差把他说成等外品了。鹏万里忍不住哼一声,冷冷地说:“你把我看得太高啦。”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从屋里跑出两个小男孩,一个七八岁,一个顶多五六岁,全穿着粗布衣衫,大眼睛。两人手里各端着一个小面盆,里面放着拳头大的面团,一齐举到红脸汉的面前,奶声奶气地问:“爹爹,看我和的面怎么样?”
红脸汉拿起他们的面团,看了半晌,才笑眉笑眼地说:“有点儿进步,可还差得远,再去练,莫砸了咱们山西‘老西子的招牌。”看样子,这当爹的为这俩孩子的进步还挺高兴的。鹏万里却大不以为然,心中道:“唉,一个‘老刀削,带两个‘小刀削。看来,除了和面,什么也没见过,可怜啊,可怜。”
两个男孩答应一声并不离去,忽闪着大眼好奇地看着鹏万里手中的竹筷子。鹏万里手中有三支筷子,一支粗,两支细。原来刚才他感慨之余,手指不由得往下一削,竟将一支竹筷削成了两支。这样的功夫对他来说,本是小菜一碟,两个男孩却看得愣愣的,鹏万里不由得一笑。
“他也在学做刀削面?”小一点儿的男孩指着鹏万里手中的筷子问哥哥。
“嗯,他用筷子练,和咱们一样。”哥哥想当然地说。
鹏万里使的本是“削铁如泥”的大力金刚指,竟被两个小东西说成是跟做刀削面一样,真叫他哭笑不得。而他们那位傻爹爹还十分赞许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鹏万里的鼻子都气歪了,决定露些真本事给他们看。
“店家,你这碗怎么是漏的?”鹏万里端起手中的碗问,一根面条正从碗底滑了出来。原来,鹏万里又使了个“一指穿山”,将碗底掏出一个洞来。果然,两个孩子看愣了,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鹏万里若无其事地将碗慢慢向桌上一放,碗没碎,却嵌进桌面一寸余深。“你这桌子也太不结实了。”鹏万里叹口气道。
“客官好大力气,小人再给您换一碗就是。”红脸汉小心地赔着笑脸。
“看你小本生意也不容易,不为难你了。这银子你拿去吧。”鹏万里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要走。可是后面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对这小小的天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鹏万里使的力气大,那银子穿过桌面漏到地上,正砸在桌下一条小狗的头上。小狗叼起银子就跑。霎时间,银光一闪,鹏万里飞刀出手。看不出他刀是从哪儿飞出的,无影无形,却是百发百中。其实鹏万里并不想伤小狗,而是用飞刀把银子从小狗嘴边切下来,又不损小狗一根毫毛。算计得准,又出手必中,这才是鹏万里真正的绝世武功。然而,事情却出了个意外,小一点儿的男孩扑向小狗,恰恰挡在了小狗的前面。鹏万里一惊,他已瞥见飞刀正扎向小男孩的屁股。不料,砰的一声,飞刀竟像打在铸铁上一样,反弹回来。这实在太突然,鹏万里十分惊愕,急忙一偏头,飞刀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削掉了一小撮头发,渗出血来。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男孩的“金钟罩铁布衫”已练到这种地步!
鹏万里心里慌张,回头去寻找刀子,却见大一点儿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到了桌子上,屁股对着他,双腿正夹着那把飞刀。鹏万里随手去拿刀,但他根本拿不动。飞刀就像嵌在巨石中。鹏万里恼了,使出内力,又是一拉,竟还是分毫不动。他涨红了脸,气灌丹田,脚下石板喳喳作响,双脚已没入石板内寸余。
“大毛,你调什么皮?还不松开?”红脸汉厉声喝道。
男孩一惊,双腿一松,鹏万里气喘如牛,手里攥着刀子,一个屁股蹲儿坐到地上。
“不懂事的小东西,看我怎么整你们!”红臉汉骂道。看样子他是真的生气了,伸手左右一拨,隔二尺远,两个孩子却被拨倒在地。他们爬起来就跑,而且跑得飞快,眨眼间就跑出二十丈远,眼看就要拐过街口。
红脸汉抓起旁边两个小面盆里的面团,呼地用力一甩。那面团看来确实极有韧性,一下被甩成十余丈长的面条,如两条白绸带,飘飘悠悠飞过去,卷住了两个逃跑的男孩。红脸汉往回一扯,两个孩子如旋风般被扯了回来,站在离他一丈远处。
“唰唰唰唰——”红脸汉用手连削顶在自己头上的面团,雪白面片如同银梭般飘飞过去,快似刀锋,在两个男孩脚下的青石板上进出火星。两个男孩慌里慌张,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地躲闪。红脸汉边削边训斥:“叫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瞎逞能!叫你们小小年纪就妄自尊大!老实待着,不许动!”两个男孩真的老老实实停住不敢再动。鹏万里一看,他们的鞋面被面片削成了数片,成了凉鞋,脚却一点没伤着。
这时,附近店铺里的小贩们都出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说:“对,是该管管他们。”“咱们这天街就这俩孩子本事不灵,还偏偏爱显摆。”“会这么点能耐就臭显摆,以后做出的刀削面肯定不如他父亲。”
红脸汉转过身来连连向鹏万里拱手,抱歉地说:“客官,实在对不起,小孩儿无知,多有得罪。望你海涵!”
鹏万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便走,连飞刀也忘了拿。他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武功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