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第一个月
2020-05-28二笨
2020年1月24日,除夕夜。
除了值班的同事,这是医院大部分职工年假的第一天。为了这五天的年假,整院已经连续三周没有休息,大家一边讨论着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一边开玩笑今年的春晚是不用看了。
一语成谶。
借着春运,新冠肺炎扩散的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全国各地纷纷启动一级响应。1月25日,黑龙江发布紧急召集令,号召全省医疗卫生系统职工停止休假,即刻返回工作岗位。
1月26日,我院全员返岗。
宣誓、请战书、响个不停的120救护车、人流量爆炸的发热门诊。几乎三天没睡的急诊科主任直接昏倒在走廊,管防护物资的刘姐打电话打到嗓子哑。
“还有防护服或者口罩可以卖给我们医院吗?”“多少钱都行!”“有多少要多少!”“行,50个也行。谢谢!”
刘姐挂了电话向我笑,说感觉自己好像在乞讨。
各地聚集性爆发再加春运物流中断,可采购的医疗物资杯水车薪。很快,防护服告急、隔离服告急、口罩告急……
为了节省防护物资,也为减少来往医院时路上感染的机会,我院开始两班倒,原则上24小时换岗一次,然而激增的患者使这也很难实现。
所有防护用品都在超时使用。为了保证一线,非一线医务人员开始悄悄使用仓库里还没清理的过期口罩。面对有些人“你们都有口罩戴,凭什么不卖给我们”的质问,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从没觉得春节如此漫长。
封城,交通管制,公交停运。除了警车和志愿者的车,路上再也看不到其他车辆。虽然有政府联动的爱心车队表示愿意送我们上班,可来一次医院就多一次被感染的风险,几乎没人去拨打那条热线。
对未知病毒的恐惧致使很少有店家愿意接医院的订单,而我们也不敢让外卖配送员进医院。曾经备受大家嫌弃的食堂盒饭成了抢手货,赶不上饭点儿就吃泡面。一个月下来,现在大家看谁都像泡面成精。
也有很多让人倍感幸福的事。
小破城的红十字会的每日推送捐赠明细,我随手点开过一次。有没听过的房地产大佬捐了20万;有听说过但还没盖完的私立小学捐了10万;有小时候每天都会路过的热面店;有去年才红火起来的寿司店;有远在德国的留学生;还有特地标明的7岁小朋友,捐了自己全部的压岁钱……
从几十万到一块钱。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好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村子,好多我不曾知晓的乡亲,有的是党员,有的后面甚至标注了是贫困户。几百几十地凑,无论钱多钱少,都是心意,屏幕拉了几次都没到底,哪个名字都不会漏。
难熬的日子里最惊喜的就是时常会收到有各种乡亲的捐助。东北人民耿直淳朴。听说你们吃不好?行!什么火腿、泡面、核桃奶、八宝粥,火车套餐来一份,一股脑儿地往这儿送。卡车开进医院,食品扔进院里就跑。第一次见这阵仗的保安大哥完全没反应过来,还问这是医院采购的吗?现在超市送货都这么硬核了吗?
还有酒厂的大哥听说我们缺酒精,二话不说拉来几吨高浓度白酒。“啥?这玩意儿我不能用啊?”“那就送你们暖暖身子吧,不然拿去给120擦车也不算浪费了。”于是120司机开始愁,用酒擦车,算不算酒驾啊?
姥姥给我发微信说小区里面又有人在喊了。我问喊什么?她说听不清,于是拍给我看让我听听。我点开视频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辆被征用的出租车头顶喇叭边走边播放:“警察、医务人员持通行证出门,其他人请不要随意出来走动。过节挺好的,不要放烟花。”估计是跑了一天,后车玻璃都落灰了。开车的老哥干脆直接就着灰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不要出门。
我问他来几回了,姥姥说三四回吧。还有警察,每天都来楼下看一眼有没有人打麻将。我说这回看出来警察不容易了吧。
我姥姥这种一辈子都觉得“当官享福”的人,这回也说:“不容易。”我说:“这才哪到哪啊,你知道吗,我们医院现在用的这批物资,是旁边的公安局里的四名警察,直接开车去大连海关‘抢回来的。来回大约2600多公里,中间跨越三个省四个市。四天四夜啊,人家除了泡面啥都没吃,就怕耽误了给我们送物资。”
晚饭后,我听见姥姥给她的老姐妹们发语音:“你们可别打麻将了,别给警察添乱,人家小孩儿可苦了。”
因为下班要途经两个卡口检查点,科室就给我发了两摞新冠相关知识手册,让我托检查点的工作人员发给社区居民。
于是我一手拎着手册,一手拿着证件,快到第一个卡口时突然来了阵妖风,差点儿把我帽子刮掉。我就抬拿证件的那只手扶了一下。检查点的两位大哥见状,隔着几米开始乐:“看见了看见了!用不着(把证件)举那么高。”
我说:“这是我们医院印刷的宣传知识手册。”
大哥说:“你瞅桌子。”
我一看,桌子上已经有两摞了。
大哥笑:“行了行了给我们吧,我们帮你发。”说完接过去一半,又乐,“我们帮你发,你给我们什么好处啊?”
我一时无语。
另一位大哥看不下去了,说:“你可别逗她了,把人家都整蒙了。过去吧,老妹儿。”
于是我拎着剩下的一捆手册走出200多米,才意识到,不对啊,我就应该回他:“为!人民!服务!要什么好处!”
笑归笑,闹归闹。我现在看到“基层”俩字,就会想起刚下过雪的那个清晨。当天格外冷,气温接近零下20度。我早上出门时走着都直哆嗦,检查点儿的两位大哥却已经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在卡口蹦着取暖互相讲笑话。看见我半死不活地挪过来了,还笑呵呵地问:“今天怎么没有戴帽子啊?”
瓶瓶是大年初三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吃着妈妈的爱心长寿面。而这个冬天,她只能和我一起守在值班室里,把泡面当长寿面许愿,就连小蛋糕上的生日蜡烛,都是拍了图片后手动画上去的。
“即使简陋,也要有仪式感!”
“今年的愿望是希望疫情早日结束。”
随着防疫工作的推进,小破城按照我院医务人员的住址,规划了几条医疗专线。用警戒线和防护膜把司机和后排座位隔开1米多的距离,只载我们医务人员。
我第一次坐医务专线下班时,惊奇地发现这趟车竟然是直接送到小区门口的。我屁颠屁颠地下车,门口戴着党徽看起来超级严肃的检查大哥突然给我敬了个礼,吓得我差点儿直接坐地上。
夜班,车上只有十几个人,大家隐晦地讨论着昨晚的病例,司机全程没有说话,却在到达时没有停在站点儿而是直接开进了院内,停到急诊楼下。下车时,每个人都说了“谢谢”。
黑龙江省基本没有医疗器械的生产厂家,口罩、防护服大多靠异地采购。而今全国医疗物资供不应求,黑龙江在穷到推行“1个N95口罩可换5个普通医用口罩”,向百姓以物换物的同时,仍咬紧牙关力争不给国家添麻烦。买不到,自己造!
1月30日,哈药集团向省药监局提出一次性医用口罩、防护服的产品注册、生产申请。省药监局启动应急审批流程,2月5日即验收通过。5天完成注册审批,5天完成技术指导,1天投产,1天下线。从无到有,只用了12天。
写下最后一行时,我听见主任正在接电话,每天号称自己“半截身子埋黄土的小老头”,语气里都是惊喜:“真的吗,哈药的口罩马上就可以发过来了?”
疫情之下,也有无穷的力量迸发。
编后:疫情之下,二笨这期的专栏《第二季》“泡汤”了,身为医护人员的她奋战在“抗疫”一線,给她发的信息,她都要隔很久,甚至隔几天才能回复。在此,我代表编辑部的所有成员向她表示敬意,也向所有为疫情早日结束而奋战的人们表示感谢。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