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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中山经》河洛地区山川考述

2020-05-28杨萧杨

历史地理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洛河之山山川

杨萧杨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山海经》是我国古代的重要典籍。关于此书的性质,历史上一直存在着争议,但多数学者还是肯定了《山海经》尤其是其中的《五藏山经》(一般简称《山经》)部分的地理学价值。谭其骧先生指出,在《山经》中,对于今天黄河中游至洛河、伊河一带地区的记述最为准确,这些记载都收录在《中山经》卷内。(1)谭其骧 :《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长水集续编》,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73—413页。然而,历代学者对《中山经》所载诸山川地望的解释并不完全可信,对其中很多山川的地望作出了错误的判断,甚至影响到了这一地区很多地名的命名。本文将在前人基础上,考证《中山经》河洛地区诸山川的准确地望,并探讨《山经》时代人们对此地区地理环境的认识。

本文的研究范围包括《中山经》(2)本文《中山经》所用版本为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山海经》,〔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年版,第110—124页。除宋本外,《山海经》其他重要的版本还有明正统《道藏》本、明成化四年(1468年)国子监本、清吴任臣《山海经广注》本、清毕沅《山海经新校正》本和清郝懿行《山海经笺疏》本等,明清诸版本文字与宋本略有差异,本文所引以宋本为准。的《中次三经》《中次四经》《中次六经》诸篇所载的全部山川与《中次五经》东段诸山川,其地理位置均在黄河以南至洛河一带。

一、研 究 缘 起

(一)《水经》与《水经注》对《山海经》地名研究的影响

《山海经》的成书年代很早,一般认为是先秦的著作,此后历代学者都对此书进行了整理与研究,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山海经》学术史。目前关于《山海经》学术史的最全面系统的论著是陈连山的《〈山海经〉学术史考论》(3)陈连山 :《〈山海经〉学术史考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书中详细论述了历代学者对《山海经》的整理研究工作,其中关于《山海经》的地理学研究,以北魏郦道元的工作最为重要。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将《山海经》中记载的大部分山川都加以肯定,并指出它们的具体地望,使之落实在现实之中。(4)陈连山 :《〈山海经〉学术史考论》,第98—100页。但是在《山海经》学术史中,郦道元并不是最早对《山海经》进行地理学研究的学者,至少在成书于三国时期的《水经》中,就已经出现了《山海经》地理学研究方面的内容。

《水经》是一部以河流为纲的地理著作,其中往往记载河流源出之山的名称。先秦至秦汉时期,还存在其他一些典籍,虽然不是以河流为纲,但也都涉及大量的河流以及它们的源头。如《汉书·地理志》(以下简称《汉志》)、《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等文献中,都有大量关于河流的记载。对比这几部著作中对某一条相同河流的记载,可以发现该河流源出之山的名称常常不同。如沁水,《山经》记载其源出“谒戾之山”(5)〔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三《北山经·北次三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82页。(《北山经·北次三经》:“又北二百里,曰谒戾之山。其上多松柏,有金玉。沁水出焉,南流注于河。”),《汉志》上党郡穀远县下载:“羊头山世靡谷,沁水所出。”(6)《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553页。《说文》则称:“沁。水,出上党羊头山,东南入河。”(7)〔汉〕许慎 :《说文解字》篇一一上《水部》,《宋本说文解字》第3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5页。两者都记载其源出之山为“羊头山”。这样的山名差异,可能是由各种不同的原因造成的,例如不同历史时期的人们对河流源头的认识发生变化,或者《山经》之山名到后世已湮没无闻等。总之,根据《汉志》和《说文》的记载可知: 到了汉代,这些河流的源出之山在当时通行的名称已与《山经》不同。

需要注意的是,《水经》在记载这些河流源出之山名时,往往并不与《汉志》《说文》一致,而与《山经》一致。黄学超在《〈水经〉文本研究与地理考释》中已对此问题进行了论述,他指出:“《水经》记载河流发源的各项地理要素与先代典籍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 ,“ 河流发源之山地,《山经》之说与其他典籍相比明显更受重视。”(8)黄学超 :《〈水经〉文本研究与地理考释》,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85页。如沁水,《水经》记载其源出之山即为“谒戾山”,与《山经》一致,与《汉志》《说文》则不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水经》记载河流源头时不使用当时通行的山名,而使用《山经》中的山名,实际上正是将《山经》中的这些山名落实到了现实之中,这与郦道元将《山海经》山名一一落实的工作是有相似性的。因此,《水经》对《山经》山名的落实也应看作《山海经》地理学研究史的一部分。

《水经》以后,东晋郭璞注《山海经》时,对其中很多山川的地望也作出了解释。到郦道元作《水经注》时,则将更多的山川地名落实到了现实之中。从《水经》到《水经注》的这些记载,自然会给后世地名的命名造成很大的影响,这是研究《山经》山川地名时首先要注意的问题。

(二) 历代沿革地理学对《山海经》研究的影响

汉代以来,随着经学、史学的发展,沿革地理之学也逐渐发展起来。除了《山海经》中的地名以外,学者们对各种儒家经典中提到的古地名也都作出了各自的解释。(9)例如,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即将《禹贡》中的大部分山川地名都落实到了《汉志》各郡县之下;传世的《尚书孔传》,虽然一般被认为是晋代人伪作,但其中也有很多对古地名的解释,至少也反映了魏晋时期学者的一些认识。这些地名中,有一部分可能会与《山海经》中的地名发生重合,因此,这些学者的工作自然也会对后世的《山海经》地理学研究造成影响。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关于“涧水”的解释 。《尚书·洛诰》中即有“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10)〔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一五《洛诰》,《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14页。的记载,《禹贡》中也有“伊、洛、瀍、涧既入于河”(11)〔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六《禹贡》,《十三经注疏》,第149页。“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12)〔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六《禹贡》,《十三经注疏》,第152页。等记载,其中都提到“涧”或“涧水”。于是在《汉志》《尚书孔传》以及魏晋时期的其他一些文献中,都出现了对“涧水”这条河流的解释。而在《山经·中次六经》中,也同样记载了一条“涧水”(13)〔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21页。。于是,汉代至魏晋时期这些关于“涧水”的观点,对郭璞、郦道元等人的《山海经》地理学研究工作也就造成了影响。郦道元本人在《水经·涧水注》中,即总结了前人关于“涧水”的多种说法,这种影响由此可见一斑。这些关于“涧水”的研究,在本文第二部分“《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与涧河水系”中还将详细论述。

由此可见,在研究《山经》山川地名时,除了要注意到《水经》和郭璞、郦道元等人的工作以外,还应注意其他学者的沿革地理研究工作,注意他们对其他文献中古地名的解释,并注意到这些学者各自所处的时代以及他们对后世的影响。这样,才能更准确地发现其中存在的问题,才能对《山经》中记载的山川地名作出更准确的判断。

(三) 历代学者对《中山经》河洛地区山川地望的考订中存在的问题

如上所述,历代学者对《山海经》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地理学研究。这些研究中,自然会出现各种失误之处。谭其骧先生在《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一文中即指出:“从郭璞、郦道元直到清代学者,对此书部分山川所作的解释,有可信的,但也有不可信的,需要一一予以重新审定。”(14)谭其骧 :《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长水集续编》,第373—413页。因此,研究《中山经》河洛地区的山川地名时,也需要首先分析历代学者对它们的解释是否可信。

自清代以来,学者们已经陆续指出了郭璞、郦道元的一些错误。例如《中山经·中次七经》载有“鼓钟之山”,郦道元认为此山在今山西垣曲县东(见《水经·河水注》)。毕沅在《山海经新校正》中,认为垣曲县东之山应为《中山首经》所载的“鼓镫之山”,指出郦道元所述有误。陈连山先生在《〈山海经〉学术史考论》中也已论述了这一点。(15)陈连山 :《〈山海经〉学术史考论》,第171页。然而,对于本文即将研究的《中山经》河洛地区诸山川的地望,学者们基本还是沿用郭璞、郦道元的观点,并未发现其中的问题。较有影响的著作如毕沅的《山海经新校正》(16)〔清〕毕沅校 :《山海经新校正》,清光绪三年(1877年)浙江书局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7卷。、郝懿行的《山海经笺疏》(17)〔清〕郝懿行 :《山海经笺疏》,清嘉庆四年(1799年)阮氏琅嬛仙馆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8卷。,直至当代各家《山海经》研究著作中,对《中山经》河洛地区诸山川地望的解释仍然都与郦道元一致。

笔者在研究中发现,从《水经》中的记载,到郭璞、郦道元对《中山经》河洛地区山川的研究中,都出现了一些错误的理解和解释。在这一地区,郭璞、郦道元具体落实的很多山川地望与《中山经》原文的记载之间都存在矛盾。这些错误的解释,也影响到这一地区很多地名的命名和后世学者的研究工作。因此,在研究这一地区的山川地名时,对于《水经》的记载和郭璞、郦道元的研究,都应保持谨慎态度,仔细分析这些记载是否符合《中山经》原文、是否可信。

在下文中,笔者将从这些问题出发,对历代学者的《山海经》地理学研究进行详细分析,并重新考证《中山经》河洛地区诸山川的准确地望。具体考证顺序为: 自今洛阳市以西的涧河水系开始,先自东向西考证《中次六经》东段、《中次三经》与《中次五经》东段诸山川,再对这些山川以南的《中次四经》以及《中次六经》西段诸山川进行考证。

二、《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与涧河水系

《中次六经》(18)〔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19—124页。共有14座山,走向为自东向西,位于今黄河、洛河之间。

按《中次六经》记载,从最东第一山“平逢之山”至东起第十山“傅山”,都在洛河与“穀水”(19)宋本《山海经》作“榖水”,《汉书》《后汉书》作“穀水”。本文作“穀水”。之间。“穀水”即发源于今三门峡市陕州区观音堂镇的涧河,因此,这十座山都在洛河与涧河之间。其中 ,“ 傅山”附近即为“穀水”源头,因此这十座山自然应在今洛阳市向西直至观音堂镇一带。在这一点上,历代学者的观点是一致的,但是,对于这十座山的具体地望所在,则需要继续探讨。

在《中次六经》中,今涧河被称为“穀水”。除“穀水”外,在东起第六山“白石之山”下,《中次六经》还同时记载了一条“涧水”,其文字为:“涧水出于其阴,西北流注于穀水。”从这条记载来看 ,“ 涧水”似乎又是“穀水”的一条支流。对于这些不同的记载,历代学者往往都要作出解释,这样就形成了各种不同的观点,也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因此,要研究《中次六经》诸山川地望,首先就要对历代学者的这些观点进行详细分析,搞清《中次六经》中的“涧水”所指的河流。

(一) 关于“涧水”与“穀水”的不同记载与历代学者的观点

涧河在先秦时期已有文献记载,这些记载中,有的称“涧”,有的称“穀”,如《尚书·洛诰》中的“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20)〔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一五《洛诰》,《十三经注疏》,第214页。、《禹贡》中的“伊、洛、瀍、涧既入于河”(21)〔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六《禹贡》,《十三经注疏》,第149页。、“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22)〔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六《禹贡》,《十三经注疏》,第152页。,都称此水为“涧” 。《国语·周语下》记载:“灵王二十二年,穀、洛斗,将毁王宫”(23)〔春秋〕左丘明撰,〔吴〕韦昭注,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组校点 :《国语》卷三《周语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01页。,则称此水为“穀”。可以看出,在同一文献中,一般不会同时出现“涧”与“穀”两种名称。但在《中次六经》中,却同时出现了“涧水”与“穀水”两个名称,如上文所引“涧水出于其阴,西北流注于穀水”。对于这些不同的记载,历代学者也作出了各种不同的解释。

《中次六经》对“穀水”水系的描述比较清楚,与今涧河一致。汉代以来,人们对“穀水”的看法也都基本一致,即指今天的涧河。今涧河源头观音堂镇一带,汉代至魏晋时期都属黾池县 。《汉书·地理志》弘农郡黾池县下记载“穀水出穀阳谷,东北至穀城入雒”(24)《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第1549页。,《后汉书·王梁传》记载“梁穿渠引穀水注洛阳城下,东写巩川,及渠成而水不流”(25)《后汉书》卷二二《王梁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775页。,其中所载的“穀水”都是今涧河。但是,对于“涧水”这一名称,人们则往往认为它是不同于今涧河的另一条河流。

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将“穀水”系于弘农郡黾池县下 ,“ 涧水”则系于弘农郡新安县下。新安县下的记载为:“《禹贡》涧水在东,南入雒。”(26)《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第1549页。虽然班固并没有详细描述“涧水”的源头与流经地点,但他显然认为“涧水”与“穀水”并非同一河流。

在《水经》中,也同时出现了“穀水”与“涧水”的记载 。《水经》中“穀水”的源头为“弘农黾池县南墦冢林穀阳谷”(27)〔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三三《水·水经七》“穀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702页。,“ 涧水”的源头为“新安县南白石山”(28)〔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三三《水·水经七》“涧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第4702页。,二水源头分别位于黾池县与新安县内,与《汉志》一致,显然也不是指同一条河流。

西晋时期挚虞的《三辅决录注》中,也提到了“涧 ,“ 穀”二水 。《三辅决录注》原书已佚,今天只能从《水经注》和《太平御览》的引文中找到挚虞的这段文字 。《永乐大典》本《水经注》涧水篇中记载:“挚仲治《三辅决录注》云: 马氏兄弟五人,共居涧、穀二水之交”(29)〔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三三《水·水经七》“涧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第4702页。(殿本《水经注》将此段文字移至《穀水篇》中),《太平御览·人事部》中,则引作“涧、穀、洛三水之交”(30)〔宋〕李昉等 :《太平御览》卷四九六《人事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267页。。这两条记载的差异,应是郦道元改写《三辅决录注》的文字所致。不过,不管是“涧、穀二水之交”还是“涧、穀、洛三水之交”,都可以从中看出挚虞所理解的“涧水”与“穀水”也不是同一条河流。

魏晋时期,只有《尚书孔传》作者认为“涧水”即今涧河 。《尚书孔传》称“涧出沔池山”(31)〔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正义》卷六《禹贡》,《十三经注疏》,第149页。,“ 沔池山”即“黾池山”,亦即渑池县之山,与今涧河源头相符,也与《汉志》《水经》中的“穀水”源头相符。可见,《尚书孔传》作者认为“涧水”与魏晋时期人们通称的“穀水”为同一条河,亦即今涧河。

除了以上几种文献,郦道元在《水经·涧水注》中,还列举了前人关于“涧水”的其他一些解释。可以看出,除《尚书孔传》认为“涧水”即今涧河以外,其他观点都认为“穀水”即今涧河,而“涧水”与今涧河并非一水。由此,才能更好地理解郦道元对涧河水系与《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的地理学研究。

(二) 郦道元对涧河水系与《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的研究

如上节所述,在郦道元以前已出现了各种关于“涧水”的不同解释,而郦道元本人关于“涧水”的解释,可以在《水经·涧水注》与《水经·穀水注》中找到 。《穀水注》中记载:“穀水又东,涧水注之 。《山海经》曰‘娄涿山西四十里,曰白石之山,涧水出焉,北流注于穀’,自下通谓之涧水,为穀水之兼称焉。故《尚书》曰‘伊、洛、瀍、涧既入于河’,而无穀水之目,是名亦通称矣。”(32)〔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三三《水·水经七》“穀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第4702页。可以看出,郦道元把《禹贡》中“伊、洛、瀍、涧既入于河 ,“ 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和《中次六经》中“涧水出于其阴,西北流注于穀水”(33)〔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21页。等不同说法进行了调和。在郦道元看来 ,“ 涧水”的上游与《中次六经》的描述一致,是“穀水”的支流,汇入“穀水”后,下游河段既可称“涧水”,又可称“穀水”。这样,也就解释了《洛诰》《禹贡》中有“涧”无“穀”的记载。

在“白石之山”以西,《中次六经》东起第七山为“榖山”(34)“榖山”,宋本《山海经》作“榖山”,《太平寰宇记》《山海经新校正》作“穀山”。按宋本《山海经》下文曰“榖山其上多榖,其下多桑”,山名当以树木“榖”得名,故本文仍作“榖山”。,第八山为“密山”,第九山为“长石之山”。“密山”和“长石之山”南侧分别有“豪水”和“共水”发源,注入洛河。郦道元认为“豪水”为今宜阳县城西北的韩沟河 ,“ 共水”为韩沟河以西的水兑河。因此 ,“ 长石之山”就是水兑河发源之山。今水兑河发源于渑池县天池镇东北的山地,这座山今天的名称即为“长石山”。从这里也可看出郦道元对《中次六经》其他山川的落实。

然而,郦道元落实的这些山川的地望,与《中次六经》原文的记载并不一致。

由此可见,在郦道元对《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的地理学研究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按照郦道元落实的诸山川的位置,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中次六经》原文。因此,要了解《中次六经》诸山川的准确地望,就必须推翻郦道元的很多解释,重新对《中次六经》原文进行分析。

(三)《中次六经》东段山川考

1.“廆山 ,“ 瞻诸之山 ,“ 娄涿之山”与相关河流

从地理环境来看,在今新安、宜阳两县交界处一带的河流中,磁河和郭坪河恰好同出一山,都发源于今新安县南李村镇西南的崤山余脉山地(今称“白石山”)。郭坪河发源于南坡,注入洛河;磁河发源于北坡,注入涧河。此外,这一带山地南坡发源的河流都注入郭坪河,北坡发源的河流都注入磁河。因此,磁河与郭坪河必定是发源于《中次六经》中同一座山的两条河流。郦道元认为“少水”为今磁河 ,“ 惠水”为今郭坪河,而《中次六经》中“少水 ,“ 惠水”并非同出一山。如上节所述,在郦道元的解释中存在着矛盾之处,不能成立。这样,就需要重新考证磁河、郭坪河是《中次六经》中的哪两条河流。

今天,磁河、郭坪河发源之山的名称为“白石山”,此山以东的山地称作“娄涿山 ,“ 瞻诸山 ,“ 廆山”。这几座山的命名,其实都是受了郦道元观点的影响,与《中次六经》中这几个山名所指的山并不一致,这是需要注意区分的。今天的“白石山”并非《中次六经》中的“白石之山”,而应是“娄涿之山”。

郦道元认为磁河为《中次六经》中的“少水”,磁河以东的王祥河为“俞随之水”。如上文所述,这与《中次六经》的记载并不相合,磁河并非“少水”,而应是“陂水”。这样,磁河以东的王祥河就应是“少水” ,“ 俞随之水”则应在王祥河以东。

今洛阳市涧西区有荣河,发源于涧西区东沙坡村西南的山地,东北流,经东沙坡村、后五龙沟村、东马沟村等地,注入秦岭防洪渠。在秦岭防洪渠开凿以前,荣河下游东北流注入涧河。可以看出,古代荣河同样是涧河南岸的支流,且比王祥河更靠东,是涧河南岸最东端的一条支流 。《中次六经》东起前两座山都没有河流发源,第三座山“廆山”北侧有“俞随之水”发源,注入“穀水”(即今涧河)。可见 ,“ 俞随之水”也是《中次六经》中涧河南岸最东端的支流,与荣河的位置可以相合。因此 ,“ 俞随之水”应是荣河 ,“ 廆山”和“瞻诸之山”则分别为荣河和王祥河发源之山。

2.“白石之山”与“涧水”

《中次六经》东起第六座山为“白石之山”,南侧有“惠水”发源,注入洛河;北侧有“涧水”发源,注入“穀水”。如上文所述,郦道元认为“穀水”为今涧河 ,“ 涧水”为今磁涧镇以西的八里桥沟水。“涧水”注入“穀水”后,下游既可称“涧水”,又可称“穀水”。实际上,这是受了挚虞《三辅决录注》中观点的影响。同样如上文所述,挚虞称马氏兄弟所居之处为“涧、穀、洛三水之交”(《水经注》中引作“涧、穀二水之交”),又说“在河南西四十里”。郦道元根据《中次六经》和一些前代学者的观点,认为“涧 ,“ 穀”并非同一条河流,又接受了挚虞的观点,认为“涧水”入“穀水”处就在河南县城西四十里。这样,郦道元就将“涧水”落实为今天的八里桥沟水。但是,八里桥沟水发源于磁河以北的山地,在磁涧镇以西的八里桥一带注入涧河。根据上文的分析,如果“涧水”是八里桥沟水,它与注入洛河的“惠水”就不可能同出一山,与《中次六经》二水同出“白石之山”的记载不合。因此,对于“白石之山”与“涧水”,也需要重新考证。

郭坪河、磁河流域以西的第一座山是新安县城西南的东郁山。东郁山南侧有沙沟河发源,沙沟河即洛河支流水兑河东源,与“惠水出于其阳,而南流注于洛”的记载相合。东郁山北侧有井沟水注入涧河,与“涧水出于其阴,西北流注于穀水”的记载也相吻合。因此,《中次六经》的“白石之山”应为东郁山 ,“ 惠水”和“涧水”分别为水兑河和井沟水(图1)。

对于上文提到的历代学者对“涧水”的解释,笔者认为,《中次六经》中的“涧水”与《洛诰》《禹贡》中的“涧”或“涧水”不能混为一谈 。《山经》与《洛诰》《禹贡》及其他先秦文献并非同一年代、同一作者之作,其中很可能会出现异水同名的现象。在《中山经》关于河洛地区的记载中,除了“河 ,“ 洛 ,“ 伊水 ,“ 穀水”等几条较大河流外,每条较小的支流也都有名称。但是,除“涧水”外,其余小支流的名称都不见于其他早期文献,只是到了魏晋以后,在历代学者对古地名的解释中才会出现,如《水经》《水经注》等。因此,这些支流名称应是《山经》作者独立命名的结果,与其他早期文献并没有直接关系。其中的“涧水”,与《尚书》中的“涧水”也就没有必然的联系。

图1 《山海经·中山经》三门峡至洛阳段山川示意图资料来源: 底图依据国家测绘局编制《中国1∶100万地图》I-49“西安”图幅(中国地图出版社1997年版)绘制。

除《尚书孔传》外,历代学者往往把《中次六经》之“涧水”与《尚书》之“涧水”相混淆。例如《水经》叙述“涧水出新安县南白石山”,其发源之山名为“白石山”,显然受到《山经》影响。郦道元则调和诸说,对“涧水”上游仍然采用《中次六经》之说,对其下游则认为“涧水”与“穀水”合流,可以通称。然而,涧河是洛阳至渑池一带最大的一条河流,如果按郦道元所言 ,“ 穀水”即今涧河 ,“ 涧水”上游则仅仅是涧河一条很小的支流,把这样一条支流作为“涧水”正源,与“穀水”并称,实在过于牵强。实际上,应该注意到《山经》是一部独立的著作,完全可能出现异水同名现象,不需要把其中的“涧水”与《尚书》中的“涧水”混为一谈。笔者同意《尚书孔传》的观点,《尚书》中的“涧 ,“ 涧水”即今涧河,与“穀水”为同一条河流。而《中次六经》中的“涧水”,则是“穀水”南岸的一条普通支流,即上文所述之井沟水 。《尚书》之“涧水”与《中次六经》之“涧水”,只是恰好同名而已。

综上所述,《中次六经》中的“白石之山”即今东郁山 ,“ 涧水”即今井沟水,与《尚书》中的“涧水”并非同一条河流。

3.“榖山”至“傅山”诸山与相关河流

在“白石之山”以西,《中次六经》东起第七山至第十山分别为“榖山 ,“ 密山 ,“ 长石之山 ,“ 傅山”。如上节所述 ,“ 白石之山”和“惠水”分别为东郁山和水兑河。对照东郁山、水兑河以西直至今渑池县一带的山地、水系,可以依次考证出这几座山的位置。按《中次六经》记载 ,“ 密山 ,“ 长石之山 ,“ 傅山”南侧分别有“豪水 ,“ 共水 ,“ 厌染之水”发源,并注入洛河。显然,这几条河流都应是洛河北岸支流,且在水兑河以西。以地望推之 ,“ 豪水 ,“ 共水 ,“ 厌染之水”分别为今汪洋河、韩城河和连昌河。其中 ,“ 傅山”附近亦为“穀水”源头 ,“ 穀水”即今涧河,源头在今三门峡市陕州区观音堂镇一带,因此“傅山”应为今观音堂镇以南的马牛蛋山,马牛蛋山南侧即今连昌河水系,与《中次六经》的“厌染之水”也可以吻合。

《中次六经》东起第七山“榖山”在“白石之山”以西,即今东郁山以西,应为今义马市常村镇东南的“长石山”。此山位于义马、渑池、新安、宜阳四县市交界之处,今名“长石山”,和上文所述“白石山”类似,山的命名也是受了郦道元观点的影响,与《中次六经》中的“长石之山”并不一致。按《中次六经》原文,此山应为“榖山”。另外,此山北侧有“爽水”注入“穀水”,以地望推之 ,“ 爽水”应是今新安县铁门镇西南的段家沟水(图1)。

由此,《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的位置都可确定,并且可以把郦道元落实的《中次六经》东段诸水与今定诸水的位置对照列出,如表1所示。从中可见,郦道元落实的《中次六经》东段每条河流的位置均有误。

表1 《中次六经》东段诸水古今位置对照表

三、《中次三经》诸山川

《中次三经》(35)〔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10—113页。仅有五山,走向为自西向东。其中第一山“敖岸之山”的相关记载中有“北望河林”,其余几山都有“北流注于河”的河流发源。显然,这一列山应在黄河以南。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这一列山的位置作出了判断。根据《水经·河水注》的记载,《中次三经》自西向东第二座山“青要之山”在新安县,亦即今新安县境 。《河水注》中提到:“河水又与畛水合,水出新安县青要山,今谓之疆山。”显然,在郦道元的时代,新安县这座山通行的名称是“疆山”,而郦道元将它对应为《中次三经》中的“青要之山” 。《中次三经》记载“青要之山”有“畛水”发源,郦道元也将“疆山”发源的河流对应为“畛水”。此后,受《水经注》影响,发源于新安县西北、注入黄河的这条河流就一直称为“畛河”,直到今天这一名称仍在沿用。根据《水经·河水注》的其他记载,《中次三经》中“青要之山”以东的“騩山 ,“ 宜苏之山 ,“ 和山”诸山的位置依次向东,直至今偃师市东北一带。因此,郦道元认为《中次三经》记载的是今洛阳市以北一带的山地。后世学者如毕沅、郝懿行直至当代学者基本上都持相同观点。然而,如果仔细分析,即可发现问题所在。

《中次三经》最东边一座山为“和山”,并记载“九水出焉,合而北流注于河”。根据《水经·河水注》 ,“ 和山”的位置在首阳山以东,即今偃师市东北。然而,就在《河水注》中,郦道元本人即说:“今于首阳东山,无水以应之,当是今古世悬,或川改状矣。”可见,《中次三经》记载“和山”有“九水”发源,但郦道元找到的首阳东山并无河流发源。对于这样的矛盾,郦道元只好解释为古今山水发生了变化。但是,历史上黄河在这一带并无明显改道,山水不会发生明显的变化,郦道元这样的解释也很难讲通。因此,《中次三经》诸山的位置很可能并不在新安至偃师一带,而是另有其地。

今灵宝市以西的黄河支流沙河,发源于灵宝市西南娘娘山,娘娘山一带山地有十余条河流发源,出山后合为一水,即今沙河。古人言“九水”,即指河流众多之意。在今潼关至郑州一带的黄河南岸,只有娘娘山与沙河这一带的地理环境符合《中次三经》“和山”的“九水出焉,合而北流注于河”的记载。此外 ,“ 和山”为《中次三经》最东一山,娘娘山的位置也恰好在其所在的山脉(即今小秦岭山脉)最东端。因此 ,“ 和山”所指的只能是今娘娘山山地。

由此,《中次三经》记载的应是今小秦岭一带山脉 。《中次三经》五山自西向东分别为敖岸之山、青要之山、騩山、宜苏之山、和山。其中青要之山有“畛水”发源,騩山有“正回之水”发源,宜苏之山有“滽滽之水”发源。按照“和山”与其他诸山的相对位置判断 ,“ 滽滽之水”相当于今阳平河 ,“ 正回之水”相当于今枣乡河 ,“ 畛水”相当于今十二里河。宜苏之山、騩山、青要之山则分别对应于这几条河流发源的山地(图2)。

图2 《山海经·中山经》潼关至三门峡段山川示意图资料来源: 底图依据国家测绘局编制《中国1∶100万地图》I-49“西安”图幅(中国地图出版社1997年版)绘制。

《中次三经》最西端的山为“敖岸之山”,并记载有“北望河林”。其位置当在十二里河以西,即今灵宝市豫灵镇东南一带山地。这一带山地在小秦岭山脉中位置也最为靠北,距离黄河最近,可以符合“北望河林”的记载。

因此,《中次三经》诸山描述的应是今灵宝市西南小秦岭山脉,自豫灵镇东南山地向东直至娘娘山的这一地区。

四、《中次五经》东段诸山川与洛河正源问题

《中次五经》共有15座山(36)〔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16—119页 。《中次五经》篇末文字为“自苟林之山至于阳虚之山,凡十六山”,但按《中次五经》正文计数,则为十五山。,诸山整体走向基本上也是自西向东。在这15座山之中,从第一山“苟林之山”至第九山“槐山”,除第五山“条谷之山”与第六山“超山”相距十里外,每两座山之间的距离都在三百里以上。而第九山“槐山”以东,直至第十五山“阳虚之山”,每两山之间的距离都在二十里以内。此外 ,“ 槐山”以东诸山大部分都有河流发源 ,“ 槐山”以西诸山则都没有河流发源。以上这种种差异,使得后世学者大都怀疑《中次五经》西段诸山与东段诸山并不相连。毕沅、郝懿行等学者都认为《中次五经》东段诸山在华山附近的渭河、洛河流域之间,西段诸山则与此地区相距较远。(37)〔清〕毕沅校 :《山海经新校正》卷五《中山经·中次五经》,清光绪三年(1877年)浙江书局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7卷,第3378页;〔清〕郝懿行 :《山海经笺疏》卷五《中山经》,清嘉庆四年(1799年)阮氏琅嬛仙馆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8卷,第3689页。由此,本文也暂不讨论《中次五经》西段诸山的地望问题,而主要对《中次五经》东段诸山进行研究。

《中次五经》东段诸山,自第十一山“尸山”起,有河流发源。其中第十一山“尸山”有“尸水”南流注入洛河;第十二山“良余之山”有“余水”北流注入黄河 ,“ 乳水”东南流注入洛河;第十三山“蛊尾之山”有“龙余之水”东南流注入洛河;第十四山“升山”有“黄酸之水”北流注入黄河。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这些山的位置也进行了研究。根据《水经·渭水注》和《水经·洛水注》的记载,这些山的位置都在今华阴市西南的华山山脉中,后世学者基本上也都沿袭此说。然而,这种说法也存在较大的问题。

按照《水经·渭水注》的记载 ,“ 余水”与“黄酸之水”二水都是北流注入渭河。然而,《中次五经》原文却记载二水都是“北流注于河”。可见,此二水应是直接注入黄河,而非注入渭河。因此 ,“ 良余之山”与“升山”诸山的位置也不应位于渭河流域,而应在渭河流域以东。

潼关以西,发源于华山山脉北流的各条河流都属于渭河流域。而在今潼关县城以东,有潼河水系(上游为潼沟河、晋沟河二源)由南向北注入黄河。再向东,由南向北注入黄河的是双桥河水系(上游为太峪河、西峪河等)。它们都发源于小秦岭山脉西段的山地中,这一带山脉以南又都属于洛河流域,符合《中次五经》中的记载。因此 ,“ 余水”应为今潼河 ,“ 黄酸之水”应为今双桥河。“良余之山”与“升山”则分别对应这两个水系发源的山地,具体而言 ,“ 良余之山”为今潼关县城以南山地,亦即今洛南县巡检镇北界山地。而“升山”则是今太要镇、豫灵镇以南山地,亦即今洛南县寺耳镇北界山地。

在《中次五经》中 ,“ 良余之山”除有“余水”北流注入黄河,还有“乳水”东南流注入洛河。根据上文所述 ,“ 良余之山”即今巡检镇北界小秦岭山地,因此“乳水”应是发源于这一带山地南坡的河流。考其地望 ,“ 乳水”应是今石坡河上游的支流上大河(亦称三元河)。

《中次五经》中,在“良余之山”与“升山”之间还有一座“蛊尾之山”,并有“龙余之水”东南流注入洛河。此外 ,“ 良余之山”以西为“尸山”,有“尸水”南流注入洛河。考其地望 ,“ 蛊尾之山”应为今巡检镇东北的玉皇岭 ,“ 龙余之水”应为今桑坪河上游的支流伍仙河西源。而“尸山”则是今巡检镇西北山地 ,“ 尸水”应是发源于此的石坡河上游支流甘江河(图2)。

如上所述 ,“ 尸水 ,“ 乳水 ,“ 龙余之水”分别为甘江河、上大河、伍仙河(也包括其下游桑坪河)。然而,这几条河流并不是直接注入洛河的。甘江河、上大河都注入石坡河的上游高山河,桑坪河也注入石坡河,这似乎与《中次五经》这几条河流注入洛河的记载相矛盾。实际上,这是由于《山经》作者认为洛河正源在今石坡河水系而造成的。

石坡河发源于今洛南县巡检镇西北,东南流经巡检镇、石坡镇,于柏峪寺镇以东注入洛河,是洛河上游的最大支流。如果从石坡河注入洛河之处上溯,石坡河干流长度仅仅略短于今天的洛河正源。在《山经》的时代,人们以石坡河为洛河正源的现象是极有可能出现的。由此,尸水、乳水、龙余之水分别注入洛河的记载就都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了。

到郦道元写作《水经注》的时代,人们已经确定洛河正源与今天一致。郦道元没有考虑到过去人们可能以石坡河为洛河正源这一问题,因此他看到《中次五经》中的“尸水”等河流,只能用今天洛河上游直接注入洛河的几条支流来对应,也就有了《水经·洛水注》中的记载。这就造成这几条河流的位置比实际位置更加偏西 ,“ 良余之山 ,“ 升山”诸山的位置也移到了潼关以西。这样 ,“ 余水”和“黄酸之水”也就只能向北注入渭河,无法符合《中次五经》二水注入黄河的记载了。

《中次五经》最东一山为“阳虚之山”,在“升山”以东。考其地望 ,“ 阳虚之山”应是今灵宝市、潼关县、洛南县交界处的小秦岭主峰老鸦岔垴一带。按《中次五经》的记载,阳虚之山“临于玄扈之水”。靠近老鸦岔垴一带的河流,主要有西南流注入洛河的陈耳河(下游称西峪河)以及东流注入弘农涧河的董家埝河(亦称西弘农涧河)。根据《中山经》的其他记载 ,“ 玄扈之水”指的应是董家埝河(具体论证见本文第五部分)。

综上所述,《中次五经》东段,自“尸山”至“阳虚之山”,描述的应是今洛南县巡检镇、寺耳镇北界与华阴市、潼关县、灵宝市交界处的华山、小秦岭一带山脉。

五、《中次四经》诸山川与“雒水”

《中次四经》(38)〔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13—116页 。共有9山,走向为自东向西,位于今洛河流域。

关于《中次四经》前七座山(自最东第一山“鹿蹄之山”至东起第七山“熊耳之山”)的地望所在,历代学者总体上没有太大争议。如“鹿蹄之山”有“甘水”发源,其地在今宜阳县以东;“熊耳之山”有“浮濠之水”发源,其地在今卢氏县东南。在这七座山的地望问题上,笔者也同意历代学者的观点。但是,对于《中次四经》的最后两座山“牡山”和“讙举之山”,还需要继续研究。

在“讙举之山”的相关记载中,有“雒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玄扈之水”。古代“雒 ,“ 洛”二字常常通用,例如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中,洛阳县和上洛县即写作“雒阳 ,“ 上雒”,《汉书·地理志》中,洛阳县、上洛县和洛水也分别写作“雒阳 ,“ 上雒 ,“ 雒水”。由此,人们一般都认为“讙举之山”发源的“雒水”就是“洛水”,也就是今天的洛河。这样的看法,至少在《水经》成书的三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在《水经》中,关于洛河源头的记载为:“洛水出京兆上洛县讙举山。”需要注意的是,《水经》这条记载中的“讙举山”并非汉魏时期通行的山名,而是《水经》作者引用了《山经》的山名 。《汉书·地理志》弘农郡上雒县:“《禹贡》雒水出冢领山,东北至巩入河。”(39)《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第1549页。可知当时这座山通行的名称应是“冢领山”。在本文第一部分中已经提到,根据黄学超的研究,《水经》在撰作之时,参考了《山经》《汉书·地理志》《说文解字》等先代典籍的记载。当《山经》记载的河流源出之山与《汉志》《说文》相矛盾时,《水经》一律取《山经》之说。(40)黄学超 :《〈水经〉文本研究与地理考释》,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85页。显然,《水经》作者看到《中次四经》中的“雒水”,认为它就是流经洛阳的“洛水”。既然《中次四经》记载“讙举之山”为“雒水”所出,《水经》作者自然也就认为“讙举之山”就是洛河源出之山。虽然《汉志》已经记载洛河源出“冢领山”,但《水经》作者仍然选择了《山经》的山名,也就有了“洛水出京兆上洛县讙举山”的记载。

汉代以来,人们已经确定洛河正源与今天一致,也就是发源于今洛南县西北草链岭一带。自从《水经》记载洛河源出“讙举山”以后,后世学者也都认为“讙举山”就是洛河源头的山地,也就是草链岭一带。从郦道元的《水经·洛水注》直至当代学者都持这样的观点。然而,这种观点实际上是由于《水经》作者误读《山经》而造成的。

如上文所述,《水经》作者认为《中次四经》所载的“雒水”就是“洛水”。但是,如果仔细分析《中山经》原文,可以发现《中山经》对洛河流域山川的记载非常准确,并提到很多河流都注入洛河。在这些河流入洛的记载中,《中山经》使用的都是“洛”字,没有用过“雒”这一写法。虽然古代“洛 ,“ 雒”二字常常通用,但在同一部著作中,作者总会固定使用其中一种写法。就《中山经》而言,可以看出作者提到洛河时使用的是“洛”这种写法,不会使用“雒”字。因此,《中次四经》中出现的“雒水”,指的必定不是洛河,而是其他河流。

此外,《中次四经》还记载雒水“东北流注于玄扈之水”。众所周知,洛河是注入黄河的,并非注入“玄扈之水” 。《中山经》对黄河、洛河一带地理环境的记载非常准确,并多次提到河、洛、伊水、穀水等河流 。《山经》作者自然知道洛河注入黄河这一事实,不可能写出洛河注入“玄扈之水”这样的记载。由此也可看出《中次四经》中注入“玄扈之水”的“雒水”并不是洛河。

对于“讙举之山”与“雒水”的地望问题,可以结合本文第四部分“《中次五经》东段诸山川与洛河正源问题”进行研究 。《中次四经》在叙述最后两座山“牡山”与“讙举之山”后,还有一句:“此二山者,洛间也。”根据本文第四部分的论述,《山经》作者以石坡河为洛河正源。石坡河发源于今巡检镇西北,如果以此为正源,洛河上游的流向即从今巡检镇起,先向东南流至今卢氏县西南,再转向东北流,基本呈“U”字型 。《中次四经》诸山走向为自东向西,第七山“熊耳之山”在今卢氏县东南,最后两山“牡山”与“讙举之山”的位置自应继续向西。从卢氏县东南的山地继续向西,正好跨过洛河,进入这个“U”字型的内部。这一带东、西、南三面都被洛河(包括石坡河)环绕,符合“洛间”这一描述。因此 ,“ 牡山”与“讙举之山”指的应是这一带的山地。具体而言 ,“ 牡山”应是今卢氏县城以西的钟嘴山一带山地 ,“ 讙举之山”则是今灵宝市朱阳镇西南山地,亦即今洛南县灵口镇北界山地。

按《中次四经》的记载 ,“ 讙举之山”有“雒水”发源,并“东北流注于玄扈之水”。“玄扈之水”这条河流,在《中次五经》中也同时出现 。《中次五经》记载阳虚之山“临于玄扈之水”,根据本文第四部分所得的结论 ,“ 阳虚之山”为今小秦岭主峰老鸦岔垴一带。靠近老鸦岔垴一带的河流,主要有西南流注入洛河的陈耳河(下游称西峪河)以及东流注入弘农涧河的董家埝河(亦称西弘农涧河)。陈耳河、西峪河水系并无较大的、东北流向的支流注入,无法与“雒水”的相关记载相合。因此 ,“ 玄扈之水”应是今董家埝河。

董家埝河(西弘农涧河)在今灵宝市朱阳镇西与南弘农涧河合流,南弘农涧河上游亦称白脸河,发源于今朱阳镇西南芋元村一带的山地之中,东北流至朱阳镇与董家埝河合流,与“讙举之山”和“雒水”的记载相合。由此,也可以进一步印证“讙举之山”即是今朱阳镇西南山地 ,“ 雒水”则是今南弘农涧河(图2)。

综上所述,《中次四经》描述的是自今宜阳县东南,向西经熊耳山脉至卢氏县东南,再继续向西跨过洛河,至今灵宝市朱阳镇西南一带的山地。

六、《中次六经》西段诸山川

在本文第二部分“《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与涧河水系”中,已对《中次六经》东起第十山“傅山”以东的山川地望进行了考证。在“傅山”以西,《中次六经》中还有四座山(41)〔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22—124页。,即东起第十一山“橐山”、第十二山“常烝之山”、第十三山“夸父之山”和第十四山“阳华之山”。根据《中次六经》原文 ,“ 夸父之山”之北为“桃林” ,“ 桃林”这一地名恰好在其他很多早期文献中也有记载。因此,要研究“夸父之山”及附近山川的地望,也就必须要搞清历代学者对“桃林”地望的研究情况。

(一) 关于“桃林”的记载与历代学者的观点

《中次六经》东起第十三座山为“夸父之山”,关于“夸父之山”的记载中有“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 ,“ 湖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等文字,可见 ,“ 夸父之山”与“桃林”和“湖水”这两个地名的关系非常密切。

“桃林”这一地名,在其他很多早期文献中也有记载。据说,周武王克商后,曾放马于“华山之阳”,并放牛于“桃林”附近。对这一事件,《礼记·乐记》中的记载为:“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42)〔汉〕郑玄注,〔唐〕孔颖达正义 :《礼记正义》卷三九《乐记》,《十三经注疏》,第1542页。,《史记·周本纪》记载为:“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43)《史记》卷四《周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29页。,《史记·留侯世家》记载为:“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 ,“ 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44)《史记》卷五五《留侯世家》,第2041页。此外,《左传·文公十三年》记载:“晋侯使詹嘉处瑕,以守桃林之塞。”(45)〔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 :《春秋左传正义》卷一九下“文公十三年”条,《十三经注疏》,第1852页。可知,春秋时期晋国有“桃林塞”这一地名。

魏晋时期,学者对“桃林”的位置也作出了不同的解释。杜预注《左传》时指出“桃林在弘农华阴县东潼关”(46)〔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 :《春秋左传正义》卷一九下“文公十三年”条,《十三经注疏》,第1852页。,认为“桃林”即潼关 。《晋太康地记》作者则认为“桃林在阌乡南谷中”(47)〔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二八《水·水经二》“河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第4644页。。稍晚的潘岳《西征赋》中,在叙述秦函谷关的一段文字之后,有“问休牛之故林,感征名于桃园”一句,再下一句为“发阌乡而警策,愬黄巷以济潼”(48)〔晋〕潘岳 :《西征赋》,〔梁〕萧统编,〔唐〕李善注 :《文选》卷一〇《赋·纪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52页。。显然 ,“ 休牛之故林”叙述的也是“桃林”,而且,潘岳与《晋太康地记》作者一致,也认为“桃林”在阌乡一带。古阌乡城在今灵宝市豫灵镇北(清代至民国时期称阌底镇),由此可知《晋太康地记》作者与潘岳都认为“桃林”在今豫灵镇一带。东晋末年郭缘生《述征记》曰:“全节,地名也。其西名桃原,古之桃林。周武王克殷,休牛之地矣。”也持有类似的观点。(49)〔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二八《水·水经二》“河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第4644页。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引用了《晋太康地记》和潘岳、郭缘生的观点,但他本人则认为“桃林”在今灵宝市阳平镇一带。按照《水经·河水注》的记载,郦道元认为“湖水”即流经今阳平镇的阳平河 ,“ 夸父之山”即阳平河上游的小秦岭山地 ,“ 桃林”也在阳平河流域。

按照《中次六经》的记载 ,“ 夸父之山”以西为“阳华之山”,有“门水”发源,北流注入黄河。(50)〔晋〕郭璞注,〔宋〕尤袤校订 :《山海经》卷五《中山经》,宋淳熙七年(1180年)池阳郡斋刻本,文清阁编 :《历代山海经文献集成》第1卷,第124页。郦道元除将“湖水”对应为今阳平河外,还认为“门水”即今弘农涧河 ,“ 阳华之山”即今灵宝市朱阳镇西南山地,亦即今弘农涧河正源(弘农涧河正源即南弘农涧河)所出之山地。(51)〔明〕解缙等纂修 :《永乐大典》卷一一一二八《水·水经二》“河水”条,《永乐大典》第5册,第4645页。然而,这样的观点与《中次六经》原文之间也存在矛盾。

第一,根据本文以上几部分的研究,可知《中次三经》描述的是今小秦岭山脉,《中次四经》中的“雒水”即今南弘农涧河 ,“ 讙举之山”即今灵宝市朱阳镇西南山地,同时出现于《中次四经》与《中次五经》的“玄扈之水”即今董家埝河。如果按郦道元所言 ,“ 夸父之山”为阳平河上游的小秦岭山地 ,“ 阳华之山”为朱阳镇西南山地,这就与《中次三经》和《中次四经》中的山川重复 。《中山经》对河洛地区各山脉、水系的记载非常准确,例如对洛河、伊河、涧河等水系的记载,自《中次二经》至《中次七经》的各条记载之间都完全契合,不会发生重复。因此,既然《中次三经》和《中次四经》已经描述了这两处山地,那么《中次六经》中的“夸父之山”和“阳华之山”必定不是这两处山地。

第二,《中次六经》自东起第一山“平逢之山”起,诸山皆在今崤山山脉。崤山山脉最西一段为东北—西南走向,从今三门峡市市区以南的崤山主峰甘山向西南经今卢氏县官道口镇、杜关镇,直至今杜关镇西南的冠云山一带,与弘农涧河以西的小秦岭并非同一山脉 。《中次六经》自东向西叙述崤山山脉诸山,至甘山附近,理应向西南继续沿崤山山脉叙述。因此 ,“ 夸父之山”也不应在今小秦岭山脉。

可见,郦道元等学者对《中次六经》西段诸山与“桃林”地望的研究中也存在问题,需要重新考证。

(二)《中次六经》西段山川考

1.“阳华之山”与弘农涧河正源问题

按《中次六经》记载,最西端的“阳华之山”有三条河流发源,分别为“杨水”西南流注入洛河、“门水”东北流注入黄河、“姑之水”东流注入“门水”。此外,今本《山海经》在《中次六经》篇末尚有一句“门水至于河,七百九十里,入雒水”。清代王念孙认为此句为郭璞注误入正文,非《中次六经》原文,其说可从。既然已经记载“门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河”,《中次六经》不可能又有门水“入雒水”的记载,此句不应为《中次六经》原文。因此,在研究“阳华之山”的地望时,主要还应根据“杨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洛 ,“ 门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河 ,“姑之水出于其阴,而东流注于门水”这几条记载来进行分析。

郦道元认为“门水”为南弘农涧河,但是,根据本文第五部分的研究,南弘农涧河应是《中次四经》中的“雒水”,出现在《中次四经》和《中次五经》中的“玄扈之水”则为今董家埝河。这样,弘农涧河上游的南弘农涧河、董家埝河(即西弘农涧河)两大水系都已在《中次四经》和《中次五经》中描述。因此,《中次六经》中的“阳华之山”和“门水”就只能位于这两大水系以东。

结合《中次六经》中“杨水”注入洛河的记载 ,“ 阳华之山”只能是今卢氏县沙河乡以北的冠云山、石牛岭山地。“杨水”即发源于冠云山,西南流注入洛河的索峪河 ,“ 门水”即今灞底河。灞底河是弘农涧河最大的支流,其上游又称杜关河,发源于冠云山、石牛岭北坡,东北流经卢氏县杜关镇、官道口镇等地,向北流至灵宝市函谷关镇与弘农涧河合流。在《山经》的时代,由黄河流域进入卢氏的道路基本沿弘农涧河支流东涧河、灞底河及灞底河上游支流南盘水行进,人们极有可能以南盘水—灞底河水系为弘农涧河正源。根据《中次六经》中对水系的描述,可知“门水”指的应是南盘水—灞底河—弘农涧河水系。而“姑之水”应指今灞底河正源,位于今南盘水以西,符合《中次六经》中“东流注于门水”的记载(图2)。

冠云山、石牛岭山地位于崤山山脉西南端,其中冠云山海拔1 866米,是崤山山脉第二高峰,古代由黄河流域进入卢氏的道路必经此处山地,在灵宝、卢氏一带极为重要 。《中次六经》自东起第一山“平逢之山”起,诸山皆在今崤山山脉。冠云山、石牛岭山地的位置与“阳华之山”的记载可以完全吻合,发源的河流也与《中次六经》的记载一致。因此 ,“ 阳华之山”即今冠云山、石牛岭山地。

2.“夸父之山”与“桃林”

如上文所述,郦道元等学者基本都认为“桃林”与“夸父之山”在今小秦岭地区。实际上,这都是受了“湖县”这一地名的影响 。《中次六经》记载“夸父之山”有“湖水”发源,北流注入黄河。汉代以来,今灵宝市以西恰好有一个“湖县”。湖县县治亦称“湖城”,明清时期为阌乡县县城,在今灵宝市阳平镇以北,亦即阳平河入黄河处附近。由于“湖城”位于阳平河附近,历代学者便认为《中次六经》中的“湖水”应与“湖城 ,“ 湖县”有关,即今阳平河。这样 ,“ 夸父之山”与“桃林”自然也都在小秦岭地区。但是,如上文所述,如果“夸父之山”在小秦岭地区,就与《中次三经》《中次四经》中的记载发生矛盾。因此对于“夸父之山”与“桃林”的地望,也需要重新考证。

今三门峡市陕州区大营镇以西有淄阳河北流入黄河,此河东岸的大营镇黄村东北有曲沃故城遗址。此城并非春秋时期晋桓叔受封之曲沃城,但亦有“曲沃”之名。潘岳《西征赋》中有“升曲沃而惆怅”(52)〔晋〕潘岳 :《西征赋》,〔梁〕萧统编,〔唐〕李善注 :《文选》卷一〇《赋·纪行》,第151页。之句,即指此地。郦道元在《水经·河水注》中解释为:“余按《春秋》,文公十三年,晋侯使詹嘉守桃林之塞,处此以备秦。时以曲沃之官守之,故曲沃之名遂为积古之传矣。”可以看出,郦道元认为这个曲沃城的得名与詹嘉守桃林塞这一事件有关。在这一点上,笔者同意郦道元的观点,并且认为“桃林”的位置即在今淄阳河一带。

在上一节中,已经考证出“阳华之山”即崤山山脉西南端的冠云山、石牛岭山地 ,“ 门水”即今南盘水—灞底河—弘农涧河水系。因此,“夸父之山”应在今弘农涧河以东的崤山山脉中。淄阳河发源于弘农涧河以东的崤山山地,恰好与《中次六经》中“夸父之山”的相关记载相符。另外,根据《左传·文公十三年》的记载,晋侯使詹嘉守桃林塞,而淄阳河东岸的故城又恰好有晋国“曲沃”之名。由此可知,淄阳河一带即是《中次六经》中记载的“桃林”地区,而“湖水”即今淄阳河(图2)。

历代学者往往认为《中次六经》之“湖水”与“湖县”有关,实际上,根据《汉书·地理志》的记载,湖县原名胡县,汉武帝时才更名湖县。(53)《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第1544页。此外,在本文第二部分“《中次六经》东段诸山川与涧河水系”中已经论述,《中山经》中各条支流的名称应是《山经》作者独立命名的结果,与其他早期文献中记载的地名往往并无直接关系。不能因为“湖县”与《中次六经》中的“湖水”都有“湖”字,就认为它们一定相关。因此,也就不能据此判断“湖水”一定是阳平河,而应主要根据《中山经》原文所载的各山川相对位置来进行研究。根据上文的研究,《中次六经》中的“夸父之山”应是今三门峡市陕州区大营镇以南的崤山山地 ,“ 湖水”即今淄阳河 ,“ 桃林”即今淄阳河流域地区。

3.“常烝之山”与“橐山”

在《中次六经》中 ,“ 夸父之山”以东的两座山分别为“常烝之山”和“橐山”。“橐山”有“橐水”发源 ,“ 常烝之山”有“潐水”和“菑水”发源,皆注入黄河。郦道元在《水经·河水注》中,将“橐水”对应为流经今三门峡市市区的青龙涧河 ,“ 潐水”和“菑水”分别为青龙涧河以西的苍龙涧河和淄阳河。郦道元以后,人们一直沿用他在《水经注》中的观点,例如今天淄阳河这一名称即与“菑水”有关。然而,这与《中次六经》原文也并不相符。

按《中次六经》记载 ,“ 菑水”和“潐水”同出“常烝之山” ,“ 菑水”的流向为“北流注于河” ,“ 潐水”则为“东北流注于河”。今苍龙涧河的流向为自南向北注入黄河,与《中次六经》中“潐水”的流向并不一致。此外,今苍龙涧河源出崤山山脉主峰甘山北坡(现有甘山国家森林公园),淄阳河则源出甘山西北侧山地,与苍龙涧河源头并非一山。这样,也就不能将今淄阳河和苍龙涧河对应于“菑水”和“潐水”。

发源于甘山北坡的河流,除苍龙涧河外,还有青龙涧河。青龙涧河及上游几条支流自甘山北坡发源后,基本符合“潐水”东北流的流向,东北流至今三门峡市陕州区菜园乡转为西北流,注入黄河。结合《中次六经》的记载,可知“菑水”和“潐水”应分别为今苍龙涧河与青龙涧河 ,“ 常烝之山”即今甘山。

《中次六经》中的“橐山”还在“常烝之山”以东,有“橐水”北流注入黄河。以地望推之 ,“ 橐山”应是今三门峡市陕州区硖石乡南的雷震山 ,“ 橐水”则为今硖石河(图2)。

由此,可以把郦道元落实的《中次六经》西段诸水与今定诸水的位置对照列出,如表2所示。

表2 《中次六经》西段诸水古今位置对照表

总 结

通过以上的研究,基本上已经重新考证出了《中山经》河洛地区诸篇中所载山川的位置,也可以看出历代学者在《山经》地理学研究中的各种失误之处。其中,郦道元在《水经注》中的观点对后世的影响最大,今天很多山地和河流的命名都受其影响。它们都与《水经注》中的结论一致,却与《山经》原文记载相差较远。

具体而言,郦道元对《中次三经》诸山和《中次五经》东段诸山的研究工作错误最大,考证出的山川地望与《山经》原文相差最远 。《中次三经》描述的是今灵宝市以西的小秦岭山脉,郦道元则将其对应于今洛阳市以北的山地 。《中次五经》东段诸山,既有河流向南注入洛河,又有河流向北注入黄河,应是今潼关县以南的华山、小秦岭山脉,郦道元却将其对应于今华阴市西南的华山山脉。这些观点都造成了很大的偏差。

对于《中次四经》与《中次六经》诸山,历代学者对其整体位置的判断基本正确,但对于其中具体山川的判断仍有各种失误。从本文所附的两个表格中,即可看出这些问题。

在本文的研究过程中,除考证《中山经》山川地望以外,还涉及了其他很多问题。例如人们对洛河正源的认识问题、对弘农涧河正源的认识问题、古代交通路线问题、涧河的不同名称问题、《中次四经》中的“雒水”问题等,由此也可以看出历史地理学各个领域、各种问题之间的相互联系。在今后的历史地理学研究中,也应充分注意各种问题之间的相互联系,才能得出更加符合历史真相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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