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秋胡妻形象在《列女传·鲁秋洁妇》与《鲁大夫秋胡戏妻》中的差异
2020-05-26王珺琦
摘 要:秋胡妻形象在《列女传》中是洁妇形象,在《鲁大夫秋胡戏妻》中也是贞烈之女,但是两部作品的表现形式和表达方式全然不同。这与所选体裁、时代背景、审美主体有关,通过分析二者差异,以便深刻理解作品涵义。
关键词:秋胡戏妻;杂剧;列女传
作者简介:王珺琦(1989-),女,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渤海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12--02
西汉刘向编纂的《列女传》节义传中记载了鲁秋洁妇的高洁品行,元代石君宝创作的元杂剧《鲁大夫秋胡戏妻》,剧本故事来源于《列女传·鲁秋洁妇》,但是从人物定位、情节发展、女主形象和语言风格,都与刘向描述的鲁秋洁妇存有差异,现对此做一个比较分析,以更加深入的了解文人的创作意图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渊源。
一、人物定位
鲁秋洁妇属于《古列女传中》的节义传,此传中的女主最大的特点是讲义气,品行高洁。有的守礼,于丈夫从一而终;有的仁爱,于继子(女)视如己出,无私心不偏袒,甚至在两难选择中,放弃自己的孩子。有的作为保姆,至死保护自己要照顾的孩子,不惜舍弃自己甚至自己孩子的性命。鲁秋洁妇是指鲁国人秋胡的妻子,用一个字来形容其妻的话,那就是洁,品行高洁,洁身自好。从题目中,就可知此传树立了一位贞洁妇女的典型,具有教化意味。
《鲁大夫秋胡戏妻》是简名,题目是“贞烈妇梅英守志”,正名是“鲁大夫秋胡戏妻”鲁大夫秋胡戏妻。贾本《录鬼簿》题目作:“采桑女梅英诉恨”;正名作:“贤大夫秋胡戏妻”。与《列女传》中相同的是女主的形象仍然是贞烈女,体现出更加进步的一点是女主有了自己的名字,梅英,梅可解释为“梅花香自苦寒来”,说明梅英的日子凄苦,但是品性不俗,香气袭人。英暗示其英勇,英气,可谓女中豪杰。由题目正名可知,这部杂剧的故事情节是戏妻,重点不是梅英的品格的宣扬,而重在“戏”,让看戏的观众带着期待和好奇去观看如何戏妻,以及戏妻的结果如何。此剧中的梅英不存在教化意义,只是一个采桑女的形象,她与秋胡的故事情节,才是最吸引人之处。[1]
二、情节发展
《列女传·鲁秋洁妇》讲述了秋胡纳妻五日,主动外出离乡做官,五年后回家路上,秋胡见色起意调戏采桑女,妇人从最开始的采桑不辍,不予理睬,到最后严词拒绝秋胡,决不动摇。妇人回到家,方认出原来调戏自己的正是自己的亲夫,妇人不忍与秋胡这种事亲不孝,处家不义的人为伍,也不改嫁,遂投河而死。此传只有戏妻这一个情节,但悲剧的结尾,妇人的有力控诉和深明大义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鲁大夫秋胡戏妻》是一部四折的元杂剧,第一折写到秋胡梅英婚后第二日谢亲之时,勾军拉秋胡充军一事,致使新婚燕尔夫妇生别离,万般不舍,愁苦不已。[2]第二折写到财大气粗的李二户看中了梅英,借由梅英的父亲罗大户欠自己粮食无力偿还,暗施计谋,下聘梅英,对梅英威逼利诱,但梅英坚决不从。第三折写到十年后秋胡衣锦还乡,在桑园里看到一女子美丽的身影,作诗调戏,强逼做欢娱。女子不肯,秋胡拿出黄金一饼引诱女子,女子也没有顺从,反而破口大骂,鄙视秋胡。第四折写到秋胡到家奉金给予老母,梅英见戏弄自己的是几年前离家充军的秋胡,恨秋胡戏弄良家妇女,做事稀里糊涂,无能享受福禄,甚至拿国君赐予老母的黄金饼作为戏弄人妻的筹码。梅英想到自己十年来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精心侍奉公婆,伤心失望之下,强烈要求秋胡休了自己,即使秋胡现在功成名就,不必过穷苦窘迫的日子。但是婆婆却以自己的生命做要挟,劝梅英与秋胡和好如初,梅英自然不想伤害婆婆,遂与秋胡和好。第四折中穿插了一段秋胡正义遣送李大户到县官处,告发其编造流言,夺人妻女的恶劣行为。
元杂剧的情节比《古列女传》中的情节更加的豐富曲折,剧中的人物也不仅仅只有秋胡和梅英,还有李大户、梅英婆婆、罗大户、媒婆等等,使得梅英这一人物的塑造在其他人的侧面烘托下,更加的饱满和立体。而结局的不同更加令人玩味,《列女传》中的秋胡妻投河而死,已死明志,为秋胡妻的高洁品质做了一个拔高。《鲁》中的大团圆结局,更是反映出元代女子的社会处境,虽然儒学不如以往束缚自己的思想,但是梅英所认为“媳妇是壁上泥皮”,也可看出女子的弱势和地位的地下,虽然梅英性格刚烈,但是也无法与时代和现实对抗,在挣扎中尴尬的选择屈从。
三、秋胡妻形象
《列》中的秋胡妻深明大义,有经世治国思想。秋胡子束发即离家为官,五年后国家的路上,看见自己很喜欢的一个采桑女,便与之搭讪,此时他还不知道采桑女就是自己的妻子。洁妇没有搭理他,继续采桑,可以看出其是一个干活专注,安分守己的人;秋胡子要给洁妇金子,洁妇挺直腰板,很有底气的说自己蚕桑纺织布匹,可以自食其力,供养双亲和丈夫,劝秋胡子不要骚扰她,也表明自己的心志不会跟随秋胡子而去。可见洁妇是一个不为利益所动,自力更生,有独立思想又有独立经济能力的女性,让人心生敬佩。当洁妇看到丈夫是采桑时搭讪自己的劣徒的时候,非常痛心和失望,她认为秋胡子应该疾驰回家,为了要侍奉自己的老母亲不得耽误片刻,居然还有闲心去看美女,实在是不孝,既然已经成家,还搭讪其他的女人,存有淫逸之心,不讲道义,不忠不义之人,是做不好官,无法更好地为朝廷做事。这样的人,洁妇不愿与之过一生,也坚守自己从一而终的婚恋观,不打算再嫁,所以投河而死。此篇的洁妇,重在洁,心地纯良,勤劳踏实,敦厚儒雅,不看重金钱,没有二心,又很孝顺,有羞耻之心。当是高洁的典范。
元杂剧中梅英虽出身贫困,其父借粮度日,还无力偿还便可以得知家境困窘。[3]但颇有学识,习得《毛诗》,懂的《关雎》为首篇意在正人伦,扬后妃之德,美目美心,不嫉不妒。同时她也是一位接地气的女子,在她的唱曲中几次表现出认命,认为命中注定的苦难是该受的,具有浓重的小农思想。梅英在意占卜、算卦,是一个迷信,甘于被命运摆布的人。
梅英生活艰难,出苦力,做累活。连梳妆打扮,换身新衣的条件都没有,但为了供养婆婆,自己毫无怨言,生活环境的困难,更加凸显出梅英不为金钱所动,悉心侍奉公婆,时刻思君,不改初心,从一而终的思想印刻在了梅英的脑海里。可见梅英勤劳,孝顺,尤其是离开秋胡的决心已定,偏是为了婆婆的性命才与秋胡和好,委屈求和,也真是孝顺的体现。梅英过门后首次见双亲,羞答答的新婚女样子,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知梅英鲜活,具有少女感,非常可爱。梅英非常有主见,不从父,也不听媒妁之言,不嫌贫,追求自由恋爱,心忠诚于自己。当李大户设计夺走梅英之时,当秋胡调戏梅英之际,梅英没有害怕也没有胆怯,而是破口大骂,理直气壮,大胆、泼辣,非常具有烟火气的女子。
可见,此秋胡妻非彼秋胡妻,两个版本的秋胡妻相同的品质是贞烈,守礼,孝顺,但是表达方式却截然不同,一个儒家温厚型,一个是市井泼辣型。细细品来,趣味性十足。
四、语言风格
《列》的语言风格具有雅正之风,秋胡妻的言语义正言辞,由亡母不孝到事君不忠,由处家不义到治官不理,娓娓道来,逻辑性强。
《鲁》语言生动,平民化,含有俚语俗语,俗文学意味十足。比如,李大户厚着脸皮讨好梅英,“把这厮劈头劈脸泼拳捶,向前来,我可便挝挠了你这面皮。”不是从讲道理开始,而是从武力开始解决问题。“其实我便觑不上也波哥,其实我便觑不上也波哥。我知道你有铜钱,倒不如抱着铜钱睡!”重复语的使用,加强语气,强烈表明自己的态度,坚决不从。梅英骂秋胡七代仙灵的那幾句话,更是言辞激烈,话语狠毒,让人畏惧。
五、形象差异原因
同是秋胡戏妻的故事,但是秋胡妻的形象却又如此差异,试分析一下几种原因。
1、文体不同
《列》是传记,且每个小传中还引用“诗曰”,“君子曰”的语言表达方式品评人物,具有浓重的儒家正统思想意味,所以人物形象具有雅正之风。《鲁》是元杂剧,杂剧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集唱、念、科介于一体,需要戏台的搭建、人物的表演、服装的支持和动作的指示,另外还要配有音乐,在勾栏瓦肆,甚至在普通生活中演出,所以语言风格符合番族或平民的文化水平,人物形象更加的鲜活具有可看性,情节设置曲折感人,或者戏谑可乐,具有趣味性。
2、作者的编撰意图
《列女传》是刘向在校书期间编定的,当时的汉成帝帝荒淫误国,重用外戚,宫里的太后干政,赵飞燕赵合德嫉妒谮贤良,而刘向是楚元王刘交第四世孙,并且在刘交着一门中出了六位宗正,这使得刘向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来匡扶刘氏皇权,而《列女传》这本书就是献给汉成帝的谏书,所以言辞恳切,塑造了守礼甚至为守礼而不惜牺牲生命的有德有义的女子,为此来劝谏太后,皇帝和后宫嫔妃,贤德明智,不注重个人私利,而要有大局意识。
《鲁》的作者是石君宝,石君宝,时间为蒙古时代,元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少数民族掌握最高统治权力的大一统王朝,具有独特的政治气候,特别是科举制废除后,文人志士进仕更难,所学之术无所用,便从事新兴的杂剧创作,多是为了谋生,赚取生活费。所以要迎合大众的审美情趣,要选取平民化的题材,就连大团圆的结局,也是公众所期待的。因为杂剧是活文学,它的结局,情节完全可以根据民众的反应进行适时的调整。
3、时代不同
《列》的成书时间是汉代,不论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影响,还是刘向受家族文化熏陶和影响尊崇儒学的倾向,都为《列女传》这部书画上了儒家思想的底色,而所具有的教化道义的作用,就不言自明了。
《鲁》成于元代,这部杂剧也可说是元代生活的一面镜子。剧中勾军的出现,强行抓丁的举动:媒婆的势力和冷漠,特别是在梅英与秋胡别离时,媒婆最关心的不是梅英的感受,而是自己的花红钱还没有给;参军的苦难以想象,但是十丐九儒的确是存在的现象;罗大户欠李大户粮食未还,李大户就要抢她的女儿顶债,罗大户居然听从李大户的诡计,轻松答应,骗取秋胡母亲喝酒,收了红定,劝女儿改嫁,好与梅英婆婆分彩礼。这反映了元代高利贷的盘剥。轻伦理,重金钱。甚至骂自己的女儿“生忿忤逆小贱人”,金钱至上的元代,充满了暴力,剥削和歧视。
4、审美主体
《列女传》是刘向“立德立功立言”的价值实现载体,受众是皇上,是太后嫔妃,也是后代子孙,具有劝谏和教化意义。这决定了这部书雅正的基调,宣扬儒家传统思想,讲究秩序人伦,守礼,有德,仁义便是它的主基调。但是《鲁》的受众是平民大众,而大众看戏剧是为了娱乐,作为一种精神食粮的审美活动。所以这就决定了杂剧要感染人要精彩,要让大家看的懂,所以语言要通俗,人物要接地气,以迎合文化素养并不高的蕃族和大众。
《列女传》是我国第一部女子传记,是对女子劝诫和价值标杆的确立。[4]《鲁》的素材来自于《列女传》,对此的再加工,具有鲜明的元代色彩和杂剧的独特魅力,同一题材,不同的呈现,令人深思。
参考文献:
[1]周良宵 顾菊英著.元史[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2]顾学颉选注.元人杂剧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日]青木正儿著 隋树森译.元人杂剧序说[M].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
[4]张涛.列女传译注[M].山东大学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