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味飘香
2020-05-26杨玉凤
杨玉凤
删不去的记忆如同春草般在心头疯长。空旷静谧的小村之夜,四邻八乡的狗叫鸡鸣,户户家家房上的烟丝黛雾……
每年腊月,农家院里飘出的年猪的肉香一直氤氲在心头。
过去乡下有一习俗,无论谁家杀年猪,都会摆上几桌儿,请来远亲近邻,就连刚搬来没多久的生户也要硬拉了来。别看平时多节俭,这一天绝不小气,大块肉,大碗酒,热热闹闹从中午直喝得日落西山。
我家更是好客。父亲是多年的村支书,一杀年猪就是两头,一头不够。客要一波儿一波儿地请,所以我家杀年猪可是大事儿。前一天晚上得先开个家庭会商量,找哪几个力气头儿好的侄子外甥帮着抓猪,请谁执刀,谁掌厨,谁待客,谁帮妈洗菜切菜,抽什么烟,喝什么酒……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按部就班各忙各的。我每年的任务是前后屯挨家挨户找人来吃猪肉。“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子……我家今儿杀猪,我爸妈请您中午来家里吃猪肉”。“可一定要来呀”!临走时还要加上一句,因为若少了哪家,就要再跑去一趟。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有,质朴的乡亲知道这邀请是真诚的。
三十七年前的那个腊月二十三,凌晨的烈风和雪凝冷,风中裹挟着的大片寒林的呼啸声穿透门窗。被惊醒的我披着被子掀开窗帘向外望,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完了!我得亲风吻雪走街串巷了。近八点,被奶奶裹得象只棕熊的我走出了家门,或许太冷的缘故,那些在雪地上打滾儿,当街乱扔摔炮儿的淘气包一个都不见了。只有炊烟仍以轻盈的风姿陪着我消纳着小山村的寒冷,牵出一声声暖心的邀约。
地上的乱琼碎玉翻飞。每到一家都是扑面而来的亲热。“丫头快来烤烤手”,“丫头快来炕上坐会儿热乎热乎”,“丫头快来喝口热水”,“丫头……”……这些最美的乡音是我那个小年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是至今仍封存在我生命里的玉液琼浆。
回到家时,已是肉香满院,笑语满屋。这时待客的让人在东西屋的炕上各置两张木质矮腿方桌,地中间各一张八仙桌,桌上酒碗,筷子齐备,又组织大伙儿各自找好位置,年长体弱的坐一桌,酒量好脾气投的坐一桌,女人孩子坐一桌。上菜了,四凉八热,方子肉的薄片在盘中挑逗着味蕾,大血肠的切面光滑莹润,自家烧制的米酒,燃起了这些农家汉子的激情,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平日极木讷的二柱子竟端起酒碗站了起来,满屋子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他高声道“东家的酒,俺的手,敬叔敬兄敬邻友,后天都到俺家吃猪肉”。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摇落了夕阳,掌起灯继续喝着吃着说着笑着……妈这时总是面上带着笑,脚下生着风,这一桌添菜,那一桌盛饭。奶奶呢则看少了哪家,用小盆装上一块熟肉,一段煮好的血肠,再加上些用肉汤烩好的酸菜叫大弟送去。很晚了客人才散去,一家人都累得精疲力尽,可心里美着呢。
如今,生活富裕了,肉案上每天都有新杀的猪肉,人们想吃哪块割哪块。就连乡下人也图省事儿不喂年猪了。可事儿是省了,情却淡了,心也远了。真怀念那段杀年猪的日子,怀念那种亲如一家的乡情。每每夜中有梦,梦中飘着年猪的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