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映小池
2020-05-26游溯之
游溯之
作者有话说:小甜饼阿游(?)终于鼓起勇气写了一篇虐文,特别喜欢文中清冷又温暖的少年,因为对他的偏爱,留给了他一丝可能、一点幻想。他以为她会幸福美满,那么他也便心满意足,没有遗憾了。到底是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更遗憾,还是相爱却从未知晓彼此心意更遗憾呢?
2020年没有时光机,没有任意门,没有记忆面包,也没有随意往来于火星与地球的宇宙飞船。
所以憾事无法释怀,往日不可溯回,所爱远隔山海,山海皆不能平。
000
“我想跟你说。”岑晰开口的时候,慕知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2020年没有时光机,没有任意门,没有记忆面包,也没有随意往来于火星与地球的宇宙飞船。
“所以憾事无法释怀,往日不可溯回,所爱远隔山海,山海皆不能平。
001
九岁的慕知纯得知要被姑姑送回芜川后,心里有一千八百个不愿意。
她一路的尖叫几乎要掀翻车顶,还没到爷爷家门前,嗓子就已经又疼又干,被拽下车时更是像触发了什么机关,号得像爷爷院里养的公鸭。姑姑要把她留在爷爷家,她更是宁死不从。
岑晰出现的时候,她正躺在车轱辘前面,一副“有本事从我身上轧过去”的样子。
躺在地上真的很无聊,她翻了个身看向提着小包来爷爷家上课的岑晰。榆树叶的影子交错着投在岑晰白皙的小脸上,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眉目间却已秀气得不可思议。他也正低头看她,左眼写着“嫌”字,右眼写着“弃”字,估计是反感地上这个土豆耽误了他的上课时间。
慕知纯在黄土路上滚过几圈,料想到自己此刻一定是灰头土脸,对上长得好看的岑晰,居然有了几分女孩子的害臊。爷爷这时伸出手拉她:“好、好、好,你不留在这儿。先从地上起来,让这个哥哥带你去洗手,我们吃饭了。”
慕知纯便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拽住岑晰的衣角,跟他去了后院。岑晰轻车熟路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皱着眉头看向她:“伸手。”
她依言伸出手,冰凉的水流过手背和指缝,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岑晰。”
“哪个岑,哪个晰?”
岑晰不说话了,把水瓢放回缸里,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慕知纯跟着出去,看到空荡荡的院门口,在岑晰背后开始号啕大哭。
姑姑趁她去洗手,忙不迭地开车溜了,把她留在了这儿。不仅如此,她还没有饭吃,只能饿着肚子边哭边看岑晰跟着爷爷下棋。
泪水滑过灰扑扑的小脸,她手再一抹,便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她往镜子里瞅了一眼,活像岑晰和爷爷手底下的棋盘。
那时的慕知纯简直就是典型的熊孩子,如果不是力气不足以上房揭瓦,她也不会总把脾气撒在岑晰和爷爷身上。
爷爷拉她和岑晰一起学围棋,让她修身养性,她自然抵死不从,坐在旁边像一只吱哇乱叫的猴子。他们不理她,她气不过,便把手下棋谱的书页全撕下来,再跑到两人中间“天女散花”。
一直纵容她的爷爷这次居然生了气,揪着她的衣领就抄起床上的小笤帚要打她:“撕书,什么人才撕书!”
慕知纯冷不丁地被抽了一下,顿时号得震天响。
兴许是受不了魔音穿耳,岑晰皱着眉在旁边看了没一会儿,就伸手上来拦住了爷爷:“慕爷爷,她年纪小,还不懂事。”
爷爷身体不好,跟慕知纯拉扯几个来回便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鼻翼一张一翕,像动画片里的哥斯拉。听了岑晰的话,他瞪着慕知纯狠狠地把笤帚在床上一拍:“今天你不把这本书粘好,就别吃饭!”
慕知纯的屁股火辣辣地疼,被吓得收住了哭声,眼里含着两泡泪抽抽搭搭,鼻涕悬在唇上,晃悠悠地眼看就要落进嘴里。
“你带她去洗把脸。”
岑晰看了慕知纯一眼,表情是难掩的不情愿,但师命难违,他又看了慕知纯一眼,便转身迈出了门槛。
慕知纯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还绊了一跤,整张脸便撞在了岑晰的背上。岑晰伸手把她扶稳,她抬脸便看到水洗得发白的T恤背后交错的污渍,像一张滑稽的鬼脸。
慕知纯不知怎么扑哧笑出了声,岑晰飞快地松开她,眼神仿若看到了神经病。
岑晰到底还是爷爷的得意门生,估计是因为主屋的小窗正好能看到后院,岑晰把毛巾在水盆里拧了拧,抬起手居然亲自为慕知纯擦起脸来。
“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慕爷爷家?”
岑晰的动作如揉面团一般毫不温柔,慕知纯却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不由得收起了浑身的刺,嚅嗫道:“不回去的话,就没有家了。”
虽然她即便回去,也守不住她的家。
泪水渗出眼睫,很快被毛巾吸收,岑晰将毛巾放在水里投了投,拧干后,跳起来挂在了晾衣绳上。
日光在那一瞬间掠过他的发顶和鼻尖,像夏风送来的金屑。慕知纯盯着晾衣绳上荡悠悠的毛巾,毛巾角是熟悉的杂乱毛边:“……岑晰,这块毛巾好像是爷爷擦脚的!”
岑晰正往前门走,闻声回过头,目光依旧清清冷冷,唇边却隐隐约约泛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002
慕知纯从小就记性不好,专业点说叫健忘,具体的症状之一称为“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百無聊赖地抱着棋谱翻了半天,上面纵横交错的胶带还是岑晰看她笨手笨脚,说就算她不看他以后还要看,才帮她贴的。她枕着手臂靠在墙上,拖长了声音唱:“ 每天过得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哆啦A梦,幻想就能无限延长……”
岑晰的眉毛跳了跳,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慕知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嗓子都干了,也没人搭理她。
她抄起旁边的蒲扇,开始用力地在岑晰背后扇风,岑晰的衣角都被风吹了起来,露出一小截肌肤光滑的腰,还有凸起的脊柱。
明明是男孩子,腰却比她还白。
慕知纯撇撇嘴,看岑晰纹丝不动更是蹬鼻子上脸,拎着蒲扇跑到棋盘旁边,想用蒲扇去敲岑晰的头。
没想到蒲扇中途被爷爷“截和”,慕知纯一个没站稳,就整个人扑到了棋盘上。白子黑子哗啦啦落了一地,她的手肘磕上棋盘的角,疼得龇牙咧嘴。
“整天就知道闹,女孩子家家的,還没岑晰安稳!”爷爷用蒲扇啪啪啪地拍着棋盘,慕知纯回想起上次的惨痛经历,顿时抱着手臂噤若寒蝉。
还是岑晰眼尖地发现了她指缝间渗出的血,起身拉下了她的手。
棋盘尖锐的边缘把她的手肘划开好长一道口子,还刺进去许多木刺,血珠顺着手臂滴落,看着很是吓人。
得了爷爷的允许,岑晰带着她去村口的诊所处理伤口,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疼,拉着岑晰的衣角哭声堪比号丧。
“哭什么,不是你自作自受吗?”岑晰板着一张脸,“你以为你是杨玉环?把棋盘搞乱了,太宗还高兴地赏你一斛珠?”
猪什么时候用壶来计量了?慕知纯挠了挠头,倒是止住了哭声:“杨玉环是谁?”
“中国历史上的四大美女之一。”
“我才不想做什么美女。”慕知纯飞快地反驳,“我想做大雄,这样我就有哆啦A梦了。”
岑晰动了动唇,还是忍住没把“大雄是谁”问出口。
毕竟他才不想看起来慕知纯一样没文化。
这次的经历太惨痛,慕知纯的手肘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好几个星期都只能用左手吃饭,或许是慕知纯意识到她再怎么闹爷爷也不会把她送回城里,她终于不闹腾了。
爷爷终于松了一口气,摇着蒲扇在老榆树下乘凉,躺在摇椅上一阖眼就是半个下午。慕知纯不敢烦爷爷,便偷摸着出门,直奔岑晰家。
岑晰伏在院里的石桌上写作业,面前突然撒下一堆青青红红的小酸枣。他抬起脸,果然是慕知纯。她骑在围墙上,捉着院里那棵瑟瑟发抖的酸枣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慕知纯不作妖的时候,还勉强算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为什么不从院门进来?”岑晰皱着眉看她。
慕知纯把那个有三片扇叶的奇怪东西顶在头上:“因为我要飞下去啊!”
岑晰一脸错愕地看着慕知纯从墙头跳下来,接着撞进他的怀里,两个人滚作一团,一起摔到了地上。
岑晰的后脑勺磕上青石砖,眼前直冒金星,痛感还未传递到神经中枢,旁边就响起了一道石破天惊的号啕。
“我的竹蜻蜓被你压烂了,哇——”
故事的结局是,慕知纯伤口裂开,被迫做了肉垫的岑晰后脑勺缝了好几针,此后那一小块再没长出过头发。爷爷拎着慕知纯的耳朵上门赔罪,免了岑晰此后在他那里学围棋的全部学费。
003
暑假在磕磕碰碰中一转眼便结束,慕知纯正式成为岑晰的同班同学。
之前便提到过慕知纯记性不好,岑晰看一遍就能有印象的课文,她读十遍还讲不出个所以然,公式更是记不住,每次数学考试还要偷看铅笔盒上印的。
小学科目并不多,对慕知纯来讲却个个难于上青天,唯一不头疼的只有语文作文,能天马行空随意乱写。
她有一篇作文还被语文老师评了“优+”,得意扬扬地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到了2020年,人们不仅可以乘坐时光机随意地穿梭时间,还能通过任意门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超市里出售一种记忆面包,人们吃了便可以掌握各种想要的知识。大家节假日无聊,还可以买一张去往火星的飞船票,去火星购物旅游。”
台下的同学听慕知纯侃大山听得心驰神往,只有岑晰嗤笑了一声。
这些东西慕知纯在他耳边说了无数遍,全是出自于一部叫《哆啦A梦》的动画片。那时芜川没几家有电视机,同学们才被慕知纯“剽窃”而来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
2006年,慕知纯来这里的第三年,芜川仍旧是座闭塞的小山村,而2020年光看样子就透着几分神秘的意味。岑晰听着听着,也不由得生了几分遐思与向往。
放学后岑晰要去爷爷家上课,慕知纯与他并肩而行。女孩子发育早,她慢慢比他高出了半个头,此刻正在旁边蹦蹦跳跳,抽条的身段竟也有了几分袅娜。
“你说2020年的时候,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岑晰心底一动,脱口而出。
慕知纯跳着脚去抓随风飞舞的柳絮,语气恣意:“什么样子都没关系啊!反正我可以用任意门去找你!”
岑晰不大满意这个回答,脸色凝了凝,又摆出一副小老师的架子:“《青海高原一株柳》,你背好了吗?明天王老师要抽查!”
慕知纯捏着轻飘飘的柳絮,表情一下子垮下来:“风从遥远的河川把一粒柳、柳……”她忘了“絮”怎么读,抓耳挠腮半晌,挤出一句,“一粒柳花卷上高原……”
岑晰恨不得掏出语文课本敲她的头:“笨死你算了!是一粒柳絮!”
慕知纯吐了吐舌头,还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无忧无虑的大好韶华向来犹如白驹过隙,即使拼了命也没人牵得住。慕知纯在芜川的那些年彻底变成了野娃娃,岑晰虽然看着冷冷淡淡、绝世出尘,村里孩子会玩的,他却也样样不落下。
他带着慕知纯滚铁圈、斗蟋蟀,泛舟采莲藕,折草吹芦管,用木棍画棋盘,捏泥巴做棋子,最后总会因为慕知纯耍赖变成一场泥巴大战,再被大人骂个狗血淋头。
小学毕业那天,慕知纯疯玩了一下午,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却在主屋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舅舅一家和姑姑一家打了几年官司,终于出了结果,慕知纯被判给了舅舅一家监护。但是慕知纯很清楚,他们争的不是她,而是与她有关的那笔巨额抚恤金。
因为毕业,爷爷特意放了岑晰一天假,她没有和岑晰一起回家,也没能和岑晰好好道别,就被舅舅塞进了轿车。
舅妈怕她弄脏车上的坐垫,在她身下身后垫了许多塑料袋,叫她不要乱动。她僵着身子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下车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得骨头相撞如同冰棱破碎的脆响。
慕知纯后来想,大约是她初见岑晰的时候不知女孩子泪水珍贵,毫无节制地哭了太多次,此后坎坎坷坷,居然再难尽情哭泣一回。
004
慕知纯就这么和岑晰断了联系。
江城和芜川隔山隔水,她没有任意门,也没有竹蜻蜓,相见便成了渺茫。偶尔梦回小院庭芜绿,醒来把沾湿了的梦翻出来晒一晒,又是半晌怅然。
慕知纯在江城一中的三年过得极为普通,因为寄人篱下,闹腾的性子收敛了许多,朋友也只有亲近的那几个。
所以当班主任跟她说有人来找她的时候,她完全摸不着头脑,蒙蒙地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办公室。
她看到了岑晰。
岑晰比以前高了许多,头发剪得紧贴头皮,更是显得眉骨凸起,眼窝深邃,长睫下漆黑的眼依旧清清冷冷,却布满了红血丝。他消瘦了许多,显旧的夹克勾勒出少年宽阔而单薄的肩线,下颌也有了刀削斧刻般的棱角。
她怔怔地望着他,班主任语带同情,拍拍她的肩,留下一句:“你和你哥哥好好聊一聊吧。”便拿着课本去上课了。
办公室的门“嗒”一声关上,岑晰沙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慕知纯,慕爷爷去世了。”
“你姑姑来吊唁,我才知道你舅舅根本不接他们的电话。爷爷走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话,只记得少年弯下腰抱住了她,急促的鼻息掠过她的脖颈,有温热的液体滚进她的领口,把她烫得心都揪起来。
她茫茫然地抬起手,抱着少年的脑袋想要安抚,指尖却触到了一块光滑的头皮。
父母因为矿难去世,告慰她的只有巨额的抚恤金。她成了装珠的椟,被争来抢去,姑姑先行一步,强行把她送回了芜川。
那次她从围墙上跳下,连累岑晰的脑袋破了个大口子,爷爷提溜着她上门道歉,回家看见她手肘再次裂开的溃烂流脓的伤口,居然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
爷爷是文化人,年轻时被下放到了乡下。奶奶早些年就病逝了,爷爷也落了一身的病。她伤口发炎、高烧不止,爷爷的咳嗽声和额头的毛巾便伴了她一整夜。
在她被舅舅带走之前,爷爷的病已重了许多,她曾看到爷爷在宣纸上挥毫,写的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她因为岑晰才记住“絮”字的读音,此刻急切地在爷爷面前卖弄,把整首诗洋洋洒洒读了一遍。爷爷告诉她,这首诗是写相思的:“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就像她虽然记性不好,却也忘不了在芜川的那些年。
慕知纯被岑晰箍得喘不过气来,模模糊糊地听到他说:“你想哭,就哭出来。”
她的眼眶酸涩得发痛,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她大约真领悟到了“心如飞絮”的含义,那些泪水顺着血管逆流回心里,把那团柳絮湿透了,直拖着她往下坠。
岑晰的泪水却止也止不住,领口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她哑着嗓子说:“你高中考来城里……我带你继续学围棋。”
爷爷那时向岑晰的父母赔罪,拍着胸口说,他一定要让岑晰从这个小山村走出去,才不埋没岑晰的天资。
现在爷爷走了,这份责任本就因她而起,自然要由她担下来。
岑晰说:“好。”
005
岑晰那时只不过是不想扫慕知纯的兴,没想到慕知纯居然难得靠谱了一回,在他考入江城一中后,真的给他介绍了一位围棋老师。
岑晰在芜川从没见过像蒋之曜这样的男生。日出天而曜景,蒋之曜剑眉星目,眉宇间自有一种光芒,落落大方地揽住他的肩膀:“你就是我未来的徒弟?慕知纯用教我数学作为交换,让我教你下围棋。”
蒋之曜看他一脸讶异,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是担心我不靠谱?放心,我师从穆世磊,现在是专业三段。”
岑晰暗暗抽了一口凉气。穆世磊,他常常在书店的围棋相关书籍上见到这个名字。
但他更讶异的是正儿八经的学渣慕知纯居然都有了教别人数学的水平,之后问起来,慕知纯一脸得意:“岑晰,数学和记忆力是没关系的。”
慕知纯记性不好,但架不住她天生对数字敏感。慕知纯在初三时发现了自己这个天赋,数学越发复杂,她却越发得心应手。所有公式都有推导过程,她只要理解了,不需死记硬背,在考场上都能现推出来,数学題也便迎刃而解。
物理、化学亦是如此,慕知纯甚至因偏科而全省闻名,高二全省会考过后,媒体争相来采访这位数理化满分的天才少女,一中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但谁愿意天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问“你对于你三十五分的英语有什么想法?”
慕知纯躲去了围棋社的社团活动室,在旁边看蒋之曜和岑晰下棋,蒋之曜调侃道:“你最近怎么天天过来,怕我欺负岑晰?”
慕知纯挑挑眉:“对啊,欺负我们岑晰是从山里来的。”
岑晰落子的手抖了一下,棋子磕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蒋之曜指着棋盘,委屈道:“我哪有那本事啊?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现在都下不赢他了。”
慕知纯虽然也跟着爷爷学过几天,但心浮气躁,就是个半吊子水平,盯着黑白相间的棋盘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大手一挥:“我来试试水。”
蒋之曜退位让贤,慕知纯坐在岑晰对面,五分钟之后就开始满头大汗,每下一步都如履薄冰。又过了两分钟,慕知纯把两枚黑子放在棋盘右下角,宣布投降认输。
她小时候明明能跟岑晰缠斗半个小时的。
慕知纯正唉声叹气,没想到自己刚刚抓耳挠腮的丑态全被旁边的记者拍了下来,记者连连感激蒋之曜放他进来,在慕知纯目瞪口呆之中悠然离去,不久后此情此景就作为独家报道上了电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镜头下的慕知纯胖了有十斤,她不敢跟蒋之曜发脾气,把气全撒到了岑晰头上。岑晰被她搞得烦不胜烦,终于举手投降:“以后我也在大家面前输给你一场,好不好?”
不管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有个交代她便哼唧着释然,反而是岑晰看到电视上的报道,又皱着眉质问她:“你英语只考了三十五分?”
慕知纯缩了缩脖子,拔腿就要溜,蒋之曜搂住她的脖子把她拦下:“英语差也挡不住我们慕大小姐数理化强啊!她竞赛奖多到校长都要把她供起来了,高三下学期有个出国交换名额,我看非慕知纯莫属。”
年少的感情純粹而热烈,他们这样为彼此着想,谁能不感动。
庆功宴并没有开多久,岑晰傍晚还要坐大巴回芜川。慕知纯送他去车站,给他塞了许多江城的特产:“帮我问候叔叔阿姨。”
风疾雪冷,把她的嘴唇冻得发白,她似乎受不住冷正打算告辞,待岑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慕知纯抱在了怀里。
她已经比他矮了近一个头,他弯着腰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慕知纯,我想回芜川。”
慕知纯轻笑着推他:“你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吗?”
雪花吹进眼睛里,融化了,像有水在晃荡,岑晰连忙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跟慕知纯摆摆手,便走进了检票口。
可是啊,他怎么回到那个有慕爷爷,也有慕知纯的芜川。
008
慕知纯作文里的那个2020年,岑晰感觉好像那么一眨眼,也就到了。
正如他去年年底在同学聚会上见到她,跟她说的那段话一样,2020年果然没有时光机和任意门,也没有记忆面包和去往火星的船票。
他来韩国参加世界赛,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窗恰巧瞥到一抹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便不顾对面一脸错愕的韩国棋手,径直追着她进了对面的珠宝店,却看到了她和蒋之曜在橱窗前并肩而立的身影。
店员小姐手中的钻戒折射着刺眼的白光,落进眼睛里像是要唤起久远的泪意。
高三那年,慕知纯并没有选择保送Q大,而是自己申请了国外的学校。他教她的英语,似乎变成了她飞离他的世界的翅膀。
蒋之曜也在国外读书,两人都很少回来参加同学聚会。去年年底慕知纯回国参加人工智能大会,他才在宴席上再见到她。
媒体之前争相报道慕知纯即将研发出中国的AlphaGo(一款围棋人工智能程序),老同学们起哄,慕知纯推托不掉,便拿出电脑运行了程序,在奕棋平台开了个房间和他对战。他曾答应过她以后要在众人面前输给她一场,结局不言自明。
他很想告诉她,高三那年的孔明灯和蒋之曜无关,是他特地为她准备的。
可是,当年蒋之曜来找过他:“穆老师打算收你为关门弟子,你现在可不能受处分。孔明灯的事,我帮你顶了。”
他那时既然点了头,落子无悔,覆水难收,此后便再没了说出口的权利。
不过也好,至少成全了他们的两情相悦。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店门,最后遥遥相望一眼,隔着玻璃无声开口:“祝你幸福,慕知纯。”
慕知纯到教堂的时候,证婚人正在宣读誓词:“祝新郎和新娘一生幸福。”
蒋之曜和对面新娘交换的戒指还是她不久前陪同蒋之曜挑的,多年的好友加新晋的上司,她在台下由衷地拍红了手掌。
两个月前的同学聚会上她赢了岑晰,对战记录随后被贴出来,到了某些自媒体口中,便是中国的AlphaGo横空出世,人工智能水平即将再上一个台阶。
蒋之曜在大学毕业后创立了自己的AI(人工智能)公司,听闻消息便盛情邀请她入职。他能助她平步青云,她亦能助他扶摇直上。
蒋之曜是个天生的商人。就像高三那年,她在北京哭着给他打长途电话,求他帮帮岑晰,信号断断续续,她好不容易拼凑出蒋之曜的回答:“你把出国的名额让给我,可以吗?”
如果未来真的有时光机,请带她回到那年的芜川。
那年草满莺花渡,藕丝傍江菱;闲追柳花,偷采白莲;荷蓑出林,芦管卧吹。
转眼间,曲终人散意难平。
慕知纯健忘,却把岑晰在孔明灯上写的那句话记了许多年。
——“青山依旧映小池。”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