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里的爱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实非虚言。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人会像植物一样变得依赖。食物的确能让人对一方水土产生依恋和回味。况味如同思念，虽不至牵肠挂肚，但个中情绪，让人莫名难言，直到那些熟悉的味道再次呈上，霎时间一种相思恍然明晰，唇齿间如沐甘霖，肺腑通达，体态轻盈，身心愉悦。这是来自食物的抚慰和安妥。食物给予我们的滋养和甘露，像风像雨像四时的季节变换，先于我们的感知融入血液，成为我们精神意识不可分割的养分。这种养分源于地域，根植于日常果蔬，长期浸淫又徐徐缓缓，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成为爱或精神寄托。

鸡肉抓饭和土桃子

半夜，读书腹内空空，墨亦未进，食亦未进。突然想起那天吃的抓饭——那一个香。当我说出香，金黄的米粒停止了跳动，鼻尖嗅到的是空气里的舞蹈。真香啊，吃了就停不下来，是我迄今吃到的最好吃的抓饭——鸡肉抓饭。

柴火慢慢地燃烧，烈焰变成红炭，炉火炖的时间再加上喜悦的调配，一定有这样的好心情才能焖得出这样鲜香的饭。鸡肉的香，胡萝卜的甜，稻米的香，自家榨的菜油的香，吃一口，就再也忘不掉的味道，想一想舌尖就在跳舞，唇齿留香，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在一份鸡肉抓饭面前所有的味道都不是味道，或者说都不能称之为味道。味道只属于这儿，皮亚曼古丽之手的抓饭。

我们大快朵颐之际，满脸笑意的女主人露面了，她的笑含蓄、清浅，眼睛里盈满土桃子一样的甜意。这甜意里有朴拙、清芬、独特，还有一份幽深，是香里浸透的香，深深地诱惑你，吃了还想吃，一直吃下去，饱了，撑了，才轻嘘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说，吃不下了。心里有些后悔之前土桃子吃多了。

土桃子是图大洪从他家树上摘下来的。

那日图大洪招呼我们吃桃子，多吃点啊，别处没有的，是自家院里种的桃子。土桃子模样看着和寻常街道上卖的桃子并无不同。南疆多有这种桃子，个头与鸡蛋大小相同，青绿色，上面密密一层茸毛，熟透的略发黄，不是本地人一般是不会买这种桃子的，并无卖相，像黄毛丫头，实在是太过普通。在库尔勒的街头我买过几次，口感和记忆中的相去甚远，淡而无味，水兮兮的，吃了多有失望。

土桃子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在这里又撞见，汁水饱满，味道甘甜醇厚。吃了还想吃，一吃就放不下，往昔的岁月又回到了舌尖。

成都的水蜜桃很有名，汁多且甜，个头大。硬的脆甜，要用水果刀把皮削去;软的可以用手撕去皮，一口一口咬着吃，吃起来并不爽利，和北京的多宝桃有一比。有一年朋友从北京带来多宝桃，大且甜，咬在嘴里又绵又细，肉肉的，滋味厚重。吃完一个桃子需要半盏茶工夫，手上也全是汁水。这两种桃子外形都好看，青红相间，红白相间，味道好，价格也不菲。两种桃子吃起来都不如土桃子轻盈、爽利。

土桃子汁浓，水分足，像水蜜桃，但又多一份清甜，那种甜是藏在时间深处慢慢成熟的味道。对半掰开，直接吸，滋，一口蜜汁下肚，再一口蜜汁下去，唇舌间充斥着甜香，滋味万般，手上只留下薄薄的青皮。一次可以吃十来个，爽快、过瘾。土桃子单看外表并没有食欲。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它的好。论外貌，说桃子实在是抬举了它，好似桃子里的村姑，不登大雅之堂，食之却再难忘怀，食于童年，滋味让人惦记一生。

新疆从夏天始至秋天都是甜蜜的季节，我常把水果当晚餐。新疆水果，甜是共性，差异只在舌尖细微的感觉，绵，脆，厚，薄，醇。

5月中旬桑葚熟。桑葚的滋味在软糯，一把一把喂在嘴里，几把桑葚下去人就饱了。桑葚太甜，吃多了会腻，齁嗓子。

6月杏熟。白瓷碟里装一盘小白杏，颗颗黄润，如蜜蜡，亮澄澄的，摆在盘里不吃，看着也是好的。小白杏果肉黄中泛白，质细汁多，吃起来有一种清新的鲜甜，一掰两瓣入口即化，沁心入舌。正宗的小白杏杏核壳薄，轻轻一咬杏仁就到嘴里了，杏仁的清脆中和了小白杏的甜，有丝丝的凉润。老辈人常说，吃了杏子不能喝凉水，要吃几颗杏仁，否则会闹肚子。我却偏不忌口，生了一副水果的肠胃，吃什么水果都不拘。

吃毕小白杏，蟠桃就上市了。

库尔勒本地要数五〇四的蟠桃出名。去蟠桃园采摘过多次，每次见到累累的蟠桃，一望无边的绿树成荫，心下不免追慕古人，“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这原是春天的美景，春天的乐事，吟诗歌曲，赏心悦目。

花期总是错过，口腹之欲倒是没有落下。

蟠桃树一人高，站在树下随手可摘。我只拣大的渗了胶的摘，入口又清脆又甘甜，软一些的入口即化，汁水浓而不腻，甜而不齁，品质上佳。《西游记》中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一年一度邀众仙聚会，给世人几多遐想。蟠桃常吃常想，常食常鲜。有了这些蟠桃入胃，不做神仙也罢，人间烟火里有脚踏实地的现世安妥。

肠胃里抓饭的空隙，已被土桃子的汁水填得滿满当当。在新疆说来也是吃着抓饭长大的。抓饭的品种多，羊肉抓饭、风干肉抓饭、碎肉抓饭、素抓饭最是常见。南北疆的抓饭大抵相差不多。主料无非米、胡萝卜、羊肉，细微的差别在于有的加了鹰嘴豆，有的加了葡萄干、杏干。至于素抓饭，是专为不吃羊肉的人解馋的，抓饭里面多是葡萄干、杏干，只是没有羊肉。在新疆大部分主妇都做得一手好抓饭。平日里自己也常做，感觉不比饭店里的差。鸡肉抓饭我做过一次，实在不敢恭维。那日买了上好的鸡小腿，起念做一顿鸡肉抓饭。先是放油煎炒至金黄，放入米、胡萝卜、盐、水，焖至熟。出锅总是觉得欠一点什么，不够鲜香，不够入味，不如羊肉抓饭做得好。有了此番比较，吃到图大洪家的鸡肉抓饭，简直是世间美味。抓饭油大，配的小菜通常是凉拌皮辣红和胡萝卜丝。胡萝卜切成细细的丝，提前腌渍好。这两道小菜是抓饭的绝配，酸脆爽口，解油腻。此时，配土桃子一起食用，更多一份清新。

当时已是深秋，抓饭是不论季节的，土桃子已鲜有，一个食而不腻，一个清爽甘甜，在离家两千公里外的墨玉享受这般滋味，实在是有口福。

想想这些滋味，夏天就在眼前，秋天从未走远。

盛满粉汤的岁月

无论岁月，我们永远在一起。

——亦舒

清明小长假去发小家串门。不记得有几年没见梅了，再见依然是熟悉的。一如她做的粉汤，排骨焦香，酸白菜依然爽口，粉块滑溜筋道，这味道从未改变。

这样的粉汤一吃就是几十年。几乎与我们的年龄一样长久。这次到得有点晚，伟红和小杜她们已经吃过了。梅还像从前一样，利索地走到锅灶前为我把粉汤添上水重新煮。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并没有影响她们像粉汤一样爽辣的谈笑，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在一起的亲密。当然也丝毫没有影响我的进食，胃里的馋虫比她们的笑谈还喧腾，香酥的油香，加了孜然的袖珍花卷。

梅是我们四人中唯一的回族女孩，她身上有着回族女孩一切美好的品质，自律、勤劳、忍耐与和顺。想起从前任性的时间，那时随时可以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顾各自的家庭、工作、孩子。伟红的父母和梅的父母是一个单位的，那时除了在学校一起读书，放假时更是要隔三岔五聚在一起，如果在水泥厂就住在伟红家。梅是不被允许住在好朋友家的。每次她都是在家吃完饭过来，聊天至深夜，又带着对我们三个夜里能睡在一起的羡慕，恋恋不舍地离去。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从前以为重要的，现在大多都不记得了。她妈妈对我们很热情，就像刚出锅的粉汤，热气腾腾。我们去她家时，她总在洗一大盆衣服。她家的灶台和屋子什么时候去都擦得一尘不染。在她家里，收拾家务和做饭比学习、看书更重要。她在大学毕业后，听从父母之命找了一个焉耆的回族小伙结婚。

这些年梅过得风平浪静，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每天给老公做拉条子、抓饭，照顾老人，收拾家务。

对于我们偶尔的电话、偶尔的相聚，她开心的笑容像从前一样灿烂。

见我们笑得开心，梅说，你们一定要尝尝我做的点心。本来已经吃得很饱，听到是她自己做的，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块酥皮点心，与商场售卖的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好，里面是核桃、葡萄干、杏仁、山楂。

伟红和小杜说，你必须上门负责教会我们。我打趣说，这下好了，你们好好练手艺，我就负责吃。小杜说她负责采购和讲笑话。伟红说，就这么说好了，开学孩子们都住校了，我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了。

我们像从前一样说着我们之间的私房话，几十年的岁月并不曾疏离我们。

时光总是在憧憬中变得美好，笑声在时光中穿梭，一些改变和不曾改变的，是生命中永不褪色的珍贵。

伟红家院子的葡萄架下，老奶奶一针一针纳鞋底的样子，精美的鞋面上绣着色彩绚丽的图案。现在想来，我对于色彩的想象最早就是來自于老奶奶手里的针线。她慈祥干瘦的脸，和拖长了尾音的山西话——胡岚哇，来了哦——总是那么亲切。伟红妈妈用手擀面做的蒸面，让人百吃不厌。伟红爸爸总把第一串熟透的葡萄给我们吃。老奶奶九十四岁高寿，看见我们工作、出嫁、生子，看见我们四个人与岁月一起增长的友情。我们理所当然在那儿住，在那儿吃。现在想想，我们在那里享受的，是被当作这家人的女儿来疼爱的。

伟红的那个小屋现在想起来有多小啊，一张高低床就把我们安置了。那间小屋安放少年的梦想，安顿青春的迷茫，那些诉说心事的夜晚，藏进夜色的梦想和憧憬都不记得了，那些关于友情、爱情的话题依然在唇边说起。一些见证过我们成长的人和事都不在了，可是那些过去的日子却永远无法忘记。

那时我们总是找各种理由在一起，去梅家吃粉汤。刚开始是吃梅妈妈做的粉汤，后来是吃梅做的粉汤。再后来大家各自走上工作岗位，时间反而不如在学校时自由，被工作和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事牵制，有些时候也并未能去。但这样的日子几乎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仪式，去之前必郑重相约，几时走，约好时间，撂下手里的活儿，家里的事，谋划着即将的见面。不论经过多久的时光，我们四人一见面又回到了过去，小杜风风火火的脾性没变，伟红大姐大般了然于胸的洞察力依旧，梅呢，少言却不加掩饰的笑容一如从前。

时间淘洗着俗世的生活，也赋予我们更多的生活情趣。如今梅是当之无愧的衣物整理收纳高手，伟红呢，又捡起少女时期热爱的手工布艺，小杜飞针走线地编织毛衣，各自把寻常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粉汤就这样成了我们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种食物，成了我们整个青少年时期最重要的味道。

粉汤是回族人喜爱的风味小吃，又叫回族女儿汤。传统的回族姑娘在出嫁之前，要在娘家接受烹制粉汤的训练。回族主妇几乎没有不会做粉汤的。粉汤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元末明初。在《水浒传》第三十八回“梁山泊戴宗传假信”，写戴宗下饭馆，酒保道：“我这里卖酒饭;又有馒头、粉汤。”《西游记》中还描述了粉汤的做法，第八十四回说道：“取些木耳、闽笋、豆腐、面筋，园里拔些青菜，做粉汤。”这已经和现在的粉汤很像了。油香入口松软，味美醇香，与酸辣爽口的粉汤是绝配。

新疆是多民族杂居之地，由来已久的生活方式让粉汤的味道早已渗透到各民族的饮食习惯中。出远门的游子，在这片土地上一落脚，必吃的就是粉汤、烤肉和拌面。时间长了不吃粉汤就觉得胃里缺少滋味。记得有一年去内地学习二十天，在返途的那一刻最惦记的就是烤肉、拌面和粉汤，那一刻才更深地体会到什么是胃知乡愁。

一碗又一碗的粉汤，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我们就这样急急缓缓地在生活的流沙中走过少年的童真、青春的迷茫、中年的困惑，把每一个普通的日子过成生活。这样的日子愈发绵长和久远，就像我们之间长在岁月里的情义。时间并没有把童年少年的时光切断，在彼此的记忆里，我们已经成为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阿达西”的味道

胃知乡愁，的确如此。在走进阿达西新疆风味餐厅的那一刻，那种熟悉的味道，让我周身涌起了一种妥帖、安稳的感觉。

到鲁院学习已有两月，原以为已经很能享受这种到点上课、按点吃饭、读书写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可日子长了，总觉得少点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当大盘鸡、皮带面、烤肉串端上来的时候，皮带面那筋道而有嚼劲的口感，在唇舌间溢出，安抚久违的味觉细胞，一切都变得妥妥的。连日来的不适瞬间散去。原来，胃已经先于我而思念家乡的食物。孜然特殊的香味，加速了这种快感带来的愉悦。食物的确能让人对一方水土产生依恋和回味。

这种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对食物的偏爱，甚至生活习惯，让人依赖。一盘过油肉看着就解馋，切成块状的皮芽子，配着青红辣椒，入口滑嫩的肉片，熟悉的味道在口腔弥漫。日常生活饮食之于我们的重要，在于生活在其间形成的习惯。

当一个人的思念无从寄托时，食物可能是最直接的形式。对于一个远离家乡或者是首次来家乡旅游的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请他大吃一顿家乡的美食，这恐怕是对彼此情谊最好的一种表达。

得知我们是新疆来的，在我们进食期间，饭店的厨师长刘青不时地过来关照我们。他满脸笑意地说，自己今年游遍了新疆——南疆和北疆。要知道，没有充足的假期和准备，南疆和北疆是不可能一次就游完的。对于新疆的旅游，刘青很满意，尤其是在游历了新疆以后，他说对做好新疆特色餐饮更加自信。

食物对于一个人的影响，是渗透在日常的一日三餐里，渗透在性格和秉性里的。长长的拉条子就像新疆人的直性子，说话不打弯，单纯、朴实，就像我们的经营理念。刘青说，阿达西就是要做真味道。为了保证食品纯正地道的口感，我们承诺，在这里吃到的食物及原材料都没有任何添加剂。对顾客真心诚意，对伙伴真情关爱，对食物保持本原，对产品货真价实，做人真实守信。这五真，让我们在餐饮业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们餐厅的真味，这也是我们打造百年企业的根基。

“人間有味是清欢”，对于新疆美食却不是这样。羊肉独有的腥膻，搭配皮芽子浓烈、刺激的味道就是绝配，孜然独有的香料味，让烤肉散发出特有的香味，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种独有的味道，如同新疆这个地域独有的风情一样，带着地方文化的印记。

只有在新疆，在吃拌面的时候才会一碗蒜、一壶醋在餐桌前传来传去。一盘过油肉拉条子就着蒜瓣下肚，大口地喝着砖茶，那滋味就一个字，爽！没有哪个地方像新疆这样，大盘鸡里的皮带面、拌面里的加面、抓饭的加饭都不收钱，一份饭管够、管饱。

说起来是大方，其实更像新疆人的性格。因地域辽阔而产生的广袤胸怀，因新疆物候而培育的粗豪和柔情，让新疆人的心眼变得粗犷、豪爽。吃嘛，多添的一份面，并不能让人多挣多少钱，而它带来的饱食感，却让人由衷地产生愉悦。作家黄毅在发表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奖感言时说：“一个人对大的偏爱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养成的，比如新疆人在餐桌上以大盘鸡为代表的大盘系列，表现出的就是对大的追捧。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辽阔土地的一种回应，以餐桌上的大昭示那块土地对新疆人性格形成的巨大影响。”的确，虽然这是在北京，但是新疆饭的特色并没有改变，拌面加面、抓饭加饭依然是免费的。说起来不是什么事，可是你会在一份拌面、一份抓饭、一份大盘鸡里看到新疆人的大。他们不会因为你加一份面、两份面就认为你占了便宜，不会因为多出的几元钱就鼓胀了腰包。

阿达西，维吾尔语是好朋友的意思。阿达西的老总摆风兴说，在北京生活多年，能有今天，得益于身边有一些好朋友。阿达西像任何一个餐厅一样，是朋友吃饭聊天的地方，是肠胃想家了要来的地方，是给去过新疆的人和没去过新疆的人提供的一个怀念和遥望的地方。

“新疆占到了中国六分之一的面积，那里动辄几百公里荒无人烟的沙漠戈壁，常常让那些第一次来新疆的人张大了嘴。新疆有不少可以号称世界、中国之最的东西，生活在这样一个雄山大水的地方，眼睛能装得下多少，心胸自然也能盛得下。”

新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辽阔、荒芜、纯净、舒缓，让你的身心得到放松，心胸变得宽广，生活变得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