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团结一家亲”征文
2020-05-25李晓寅等
李晓寅等
属于古丽的舞蹈
李晓寅
谁会相信?自小笨拙的孩子,一个以书写文字为生的人,从小迷恋的竟然不是文字,而是——舞蹈。
是的,自小我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美好事物的表达。写作是一种,舞蹈,亦是一种。在我看来,它们虽然属于不同的艺术表达形式,但是在本质上,它们同属于艺术,都是一个人在内心深处对生命的热爱,对灵魂的唤醒,对自由的渴望。只不过,舞蹈的表达更加直接,更加酣畅淋漓,更加富有表现力。
说起舞蹈,就必须要提到我从小到大最好的一位维吾尔族女朋友。那时我只有十余岁,生活在歌舞之乡的新疆,身边却鲜少有会跳维吾尔族舞蹈的朋友。唯一一名少数民族朋友,还是在每天下午排队打牛奶的过程中认识的。她的名字叫古丽(维吾尔语,花儿)。
小古丽站在人群里,就是一朵耀眼的玫瑰花。一头卷曲的亚麻色短发,雪白的肌肤,如宝石一样光芒四射的眼眸,鲜艳红润的嘴唇。她仿佛对自己的美也自知,每当路人惊艳的目光瞥过来,她总是不好意思地微笑,并将头微低。对了!她还有一条白皙颀长的脖子,如果要用一个如今时髦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天鹅颈。每当那美好的天鹅颈微低时,就会让我想起徐志摩的那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忘记了是哪一天,好像是一个暑假,我与往常一样,提着乳白色的小桶去马路对面打牛奶。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排队的人很多,而牛奶车迟迟没有来,等待的人们开始焦躁起来。有人大声喧哗,有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是下午六七点了吧!电台在一个冗长的访谈节目之后,播放起了一曲优美的维吾尔族歌曲,那歌曲深沉又优美,不知不觉,已经有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了。
这个时候,我看见排在我前面的小古丽明显激动起来,她白皙颀长的脖子微微颤动,一阵战栗从她左手指尖传至肩膀,又从肩膀传至右手指尖,手上的银镯子也随之颤动。人群中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一位少男来到了她的身边,躬身邀她起舞。受到邀请的小古丽进入舞场,她美丽的容貌与优美的舞姿,一瞬间让她成为人群的中心。不得不承认,舞蹈真是有一种魔力,小古丽昔日里羞涩的表情突然就没有了,在音乐的伴奏下,她全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那样自然而然、活泼又清丽。站在人群中的我看得如痴如醉,第一次领略到舞蹈的魅力。
突然间,小古丽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含着笑,躬身邀请我,很明显想让我也加入到这个热闹的队伍中去。我终究没有拗得过热情的小古丽。她将我带入舞场,用慢下来的舞姿教我,我涨红着脸,比着她的样子一起舞蹈。时间突然加快了脚步,欢乐的时光转瞬即逝。等到我们舞蹈结束的时候,牛奶已经售罄。
那天回到家里,有没有挨妈妈的责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与小古丽的友情就是通过舞蹈结下的。之后的日子里,我曾经多次来到小古丽的家中,与她一起学习舞蹈。我清晰地记得,在那条幽长的小巷里,白杨树在缓慢成长,葡萄就快要成熟,天空高远,渠水清澈,蓝色庭院里刚刚洒了水,潮湿的地面散发出泥土的清新,一切具有黄昏般的诗意,仿佛进入田园的梦乡。那种城市里的诗意栖居,让我深深地感到羡慕与迷恋,我甚至这样对古丽说,等我长大了,工作有钱了,也要在这里买个院子。
但我终究没有实现这个梦想。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与小古丽的友情没有如同渠水一样消散。我们长大了,上了不同的大学,有了不同的职业。让人感到庆幸的是,在工作之余,我们仍然会时不时相聚在一起,聚餐、逛街、跳舞。更幸运的是,通过小古丽,我认识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古丽,在新疆,这是属于姑娘们共同的一个名字。阿娜尔古丽(石榴花)、塔吉古丽(鸡冠花)、艾提尔古丽(玫瑰花)、卡热尔莱丽古丽(雪莲花)、克孜勒古丽(红花)。这些美丽的古丽啊!她们如同伊犁大草原上各种颜色的花,虽然渺小,可是灿烂,无边无际,在新疆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地跳着属于自己的舞蹈。
而我呢?在新疆生活了四十多年后,我也拥有了众多的少数民族朋友,以及一个维吾尔族的名字——阿依古丽(月亮花)。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名字啊!虽然我不明白,祖籍在中原的父辈为什么会来到这片辽阔的土地,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的辗转就是让我也成为这千百个古丽中的一员,生活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为新疆的民族团结与社会稳定贡献自己的力量!既然身为古丽,既然已经学会了新疆的舞蹈,那么,就让自己的脚步在这片散发着丝绸和香料味道的土地上旋转吧,而且,是一生一世!
[李晓寅,本名李小莹,女,70后,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在《文学港》《延河》《西部》等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出版散文集《茉莉花开》。] [作者简介]
艾斯卡爾脱贫
李 丁
艾斯卡尔是丁老师帮扶的贫困户。
7月31日,在古尔邦节到来这一天,艾斯卡尔给丁老师打电话说别人家宰羊忙着过节,而他是过不下去了。说一千道一万,就一个意思:没钱过节。“理所当然”来找他的扶贫干部丁老师救急!
丁老师耐着性子听完后,挂掉电话,点燃一根烟,悠悠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了几个烟圈……
丁老师清晰地记着,2018年,在自己驻村帮扶的第一天,就去了艾斯卡尔家走访。4月,拜城县库库拉村地里绿油油的麦苗一个劲儿地疯长着。从村委会出来,在库库拉村村支书莫来艾买提的陪同下,他们向东穿过一条巷道,再向西下个坡就到了艾斯卡尔家。
走访不到半小时,丁老师对艾斯卡尔家里的情况便有了大体上的了解。艾斯卡尔是村里有名的懒汉,生性懒惰。因为三代独传,小时候,艾斯卡尔的爹把艾斯卡尔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惯到大,舍不得让他干一天农活儿,年过三十,艾斯卡尔连赶个毛驴车都不会赶。艾斯卡尔身材矮小,早些年,有他爹娘在,家境虽然相当富裕,但是十里八乡众乡亲都嫌艾斯卡尔好吃懒做,都不愿把闺女许配给他。后来,艾斯卡尔的爹娘托媒婆从外县花了八峰骆驼、八头牛、八只羊的代价领回来一个媳妇。随后,艾斯卡尔也过了十来年消闲日子,媳妇还给生了个大胖小子白克力。后来,艾斯卡尔的爹娘相继过世,好吃懒做的艾斯卡尔整天游手好闲,也侍弄不了自家八十亩地,还把爹娘留下来的八十峰骆驼、八十头牛、八十余只羊变卖吃得个精光。再后来,新房子和地也被他变卖吃了,艾斯卡尔就动不动对老婆孩子吹鼻子瞪眼,日子一天天就捉襟见肘了。艾斯卡尔媳妇是个精明女人,看到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在白克力九岁那年,一个夜黑风高的夜里,带着孩子一走了之,二十年来娘儿俩音信全无。
从村委会了解了情况,丁老师去时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当他找到艾斯卡尔家的时候,才真正见识了啥叫“家徒四壁”。原来,艾斯卡尔爹娘留给他的新房子也被他变卖后,他不得不住进早已遗弃的旧房子。旧房子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两间土房靠着土崖而建,院子里坑坑洼洼,还有几处积水,房前用玉米秸秆围了一圈,要不是有隔壁两邻的砖墙,真看不出来这是一户人家。
“艾斯卡尔在屋里吗?”莫书记朝屋里喊了一声,没人应声。丁老师隐约听到屋里有咳嗽声,他们就推开门直接进屋了。
屋里光线昏暗。掀开门帘的那一瞬间,一束阳光趁机照进了屋子,扬起一片尘土。看到屋里灰尘四起,地上门前倒着一堆苞谷芯子,让丁老师没有个下脚的地方。炕上堆满了被褥和衣服,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是个啥颜色。炕上靠墙坐着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汉子,面无表情,一脸的若无其事。他盯着来访的丁老师他们看了又看,倒让丁老师有点局促不安了。“老哥,打扰了啊,我是你的帮扶干部,过来找你了解点情况。”“去去去,老子才不要你管。”艾斯卡尔两眼一瞪,“你再不走,小心老子拿扫把赶你走!”莫书记见势不妙,一把将丁老师拉到了门口,回头不忘数落:“艾斯卡尔啊艾斯卡尔,你真是棒槌跌到油瓮了,不识好歹,烂泥扶不上墙……”
刚才艾斯卡尔真要是抓起扫把,后果可想而知,丁老师突生郁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来艾斯卡尔就是个可怜人。可作为他的帮扶干部,丁老师却对他恨不起来,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去引导帮扶他。
后来,再去艾斯卡尔家的时候,丁老师会特地带上两公斤鸡蛋、一桶清油或是一袋面粉,借机与艾斯卡尔拉家常,增进感情。有时候碰上艾斯卡尔没在家,丁老师就把带的东西搁到屋里,顺手抓起扫把,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扫干净。他拿来旧报纸糊在艾斯卡尔家的门窗和掉土的土炕墙上,帮忙晾晒被褥,时不时还给艾斯卡尔带去几件换季的衣服。这些行动终于赢得了艾斯卡尔的信任,确切地说是依赖。艾斯卡尔虽然不再对丁老师动不动耍横了,但依然改不了二流子的习性,“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丁老师寻思着给艾斯卡尔找个有稳定经济来源的事情干。他自掏腰包买来五十只扶贫鸡,第二天让艾斯卡尔拿到集市卖了四十五只,全换成酒,剩余五只宰杀后炒了两大盘“大盘鸡”,叫来村里几个酒友大吃一顿,还嘟嘟囔囔嫌鸡肉太嫩差味道。他鼓励艾斯卡尔养羊,发展产业勤劳致富,三只扶贫羊送去没几天,也让艾斯卡尔拉到集市换了酒喝。他帮艾斯卡尔联系做村上的卫生保洁员,那是个公益岗位,每月有八百元的固定收入,可艾斯卡尔却说那活儿太费力气,他干不了。后来实在没办法,丁老师想给艾斯卡尔申请个五保户,但因为他有儿子,不符合政策要求,最后只能给办了个农村低保。转眼到了2019年12月,丁老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艾斯卡尔家除了刚搬进政府给他免费新盖的四十四平方米抗震安居房以外,其他情况还是老样子。要不是有那点低保金,难不成真像村民们说的一样:懒惰的艾斯卡尔会成饿死鬼。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丁老师的苦涩回忆。是县扶贫办的阿主任打来的。阿主任说县上正在搞针对像艾斯卡尔这些特殊贫困户如何脱贫的“造血工程”,要求符合条件的尽快上报。于是丁老师立马按照程序给艾斯卡尔报了名。经过前面两年的精准扶贫,丁老师在艾斯卡尔身上也总结出了很多的扶贫经验,像艾斯卡尔这样只知道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贫困户,还是要从靶向施策上下功夫,激发起他的内生动力。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丁老师紧锁的眉头忽然一展,让艾斯卡尔改头换面的机会来了!
当天下午,丁老师就用车给艾斯卡尔家送来一袋二十五公斤的面、一桶十公斤的清油和一只两公斤的羊腿及一些水果。一进门,他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炕边,瞅了一眼躺在炕上的艾斯卡尔,说了句“白克力给你捎的年货” ,扭头就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丁老师回头又偷偷瞄了艾斯卡尔一眼,他发现艾斯卡尔的眼神瞬间亮了,闪现着他想唤醒的东西。
果然,没出两天,艾斯卡尔这个懒惰的家伙竟然破天荒地跑到村委会,主动来找丁老师了。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艾斯卡尔穿着一身干净衣裳,头发也是刚洗过的,收拾得很齐整,也没有了往日的邋遢。
“丁老师,我有事找您合计合计。”还没等丁老师问啥,艾斯卡尔倒先说话了,“您真的见着我的白克力了?我知道我不是人,没出息,二十年前硬是把白克力他娘儿俩打跑了,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如果我家白克力真能回来,您讓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丁老师反倒不知该说啥了,好在他很快理清了思路,就借机劝说:“你个二流子终于开窍了,前一阵子疫情期间,给你安排倒垃圾那么简单的活儿,你也不愿意去干。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要是你儿子白克力知道你还是这么个懒惰样子,估计永远都不想回家了。”
“那你说咋办?我都听你的。”艾斯卡尔终于服软了。
“你明天去县里参加‘造血工程培训班吧,看你这次在培训班的表现如何,再说将来的事情……”丁老师“狡黠”地眨眨眼睛,其实他就等着艾斯卡尔这句话。
丁老师早替艾斯卡尔打算好了。等艾斯卡尔从“造血工程”培训班回来,再按照县里既定部署去指定企业上班,加上每个月的低保金,艾斯卡尔在2020年一定能够如期跟随全国人民一道脱贫。
“不让一个贫困群众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路上掉队。”这可是上级组织对当下每一名帮扶干部下的死任务。
如果白克力以后真的回来,艾斯卡尔后半辈子说不定还能享几天清福哩。想到这里,丁老师终于会心地笑了。
当然,丁老师知道,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帮助艾斯卡尔找到他失散二十年的儿子白克力。
[李丁,新疆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在拜城县融媒体中心。作品散见《新疆日报》《西部》《南方周末》等。] [作者简介]
春天的故事
张春霞
已经4月份了,可这天气似乎一点儿也不给力。我裹紧了大衣,快步走向祖木热提大妈家。还未走近,我仿佛又听见了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凿那口大缸如音乐般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十五年了,这声音无数次地萦绕在我的耳边。
十五年前,我在米东区我们医院的一个分诊部上班。有一天,分诊部右边的门面房里突然热闹起来,热情奔放的维吾尔族音乐欢快地传出来。原来这间门面房被阿不力哈斯木大叔租下来,准备开个馕房。四五个维吾尔族大人小孩进进出出,个个都很开心的样子。第二天,我刚一开分诊部的门,就听到隔壁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有节奏。我出门一看,原来阿不力哈斯木大叔正在凿一口倒扣的大缸。我好奇地问大叔凿缸做什么。大叔说:“我要把这个缸凿成一个馕坑。”但是这个缸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凿,因为稍不小心,缸就裂了。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凿得特别认真、仔细。他低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上沾了一些缸的碎屑,汗珠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缸上,洇湿了一片。就这样“叮叮当当”地响了两天,一个大缸做的馕坑终于凿好了!
第三天中午,胖胖的祖木热提大妈带着慈祥的笑容捧着几个热馕送过来了,“哎,热馕打出来了,送给你们尝一下!”接过馕,感觉手里沉甸甸的,我真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之情!渐渐地,我和胖胖的祖木热提大妈一家熟悉了,也弄清了他们家的每个家庭成员。祖木热提大妈一家来自于和田,她和老伴都五十多岁了。那个叫古丽的年轻女孩二十岁,是祖木热提大妈的女儿,她离婚了,带着一岁半的麦迪娜,也就是祖木热提大妈的外孙女,住在祖木热提大妈家。还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张小脸,两只小手啥时候都黑乎乎的,像两个黑鸡爪。有时他很顽皮,有时他又有点怯生生的。他是祖木热提大妈侄子的孩子,叫阿拉克。阿拉克的妈妈去世了,爸爸走了,不知到哪去了,没人管阿拉克,大妈和大叔就把阿拉克带出来了。可怜的阿拉克管祖木热提大妈叫妈妈,管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叫爸爸,管祖木热提的女儿古丽叫姐姐,管古丽的女儿麦迪娜叫妹妹。
熟悉了祖木热提大妈一家,也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乐观和热情。那年幼儿园里放暑假了,我的儿子没地去,我又在分诊部忙个不停,丈夫也要上班。每天早晨,我一把孩子带到分诊部,祖木热提大妈就把儿子领过去,我连一天三顿饭都不用管了,麦迪娜、阿拉克和我的儿子安安,三个孩子玩得别提有多开心了,我儿子根本叫不回來。有时候,等我去接儿子时,他已经睡着了,祖木热提大妈不让我把儿子接走,直接就让在她家睡了。祖木热提大妈总说我的儿子就是她家的孩子。儿子和阿拉克成了好朋友,每天跟在阿拉克的后面,“拉拉克哥哥”“拉拉克哥哥”叫个不停。我的儿子在这两个月长壮了不少,这都是祖木热提大妈的功劳。她家的牛奶和热馕儿子享用了不少,每天祖木热提大妈换着花样给三个孩子做饭吃,儿子像个小老虎一样,和麦迪娜、阿拉克抢着吃。中午,三个孩子躺在祖木热提大妈的大铁床上睡午觉,大妈坐在他们旁边,拿着扇子,轻轻地给三个孩子扇凉风……
每天晚上,祖木热提大妈和阿不力哈斯木大叔都要发面,早晨又要早早地揉面。在祖木热提大妈做早饭时,古丽和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就开始打馕了。古丽帮爸爸揉面剂子,擀面,压花,阿不力哈斯木大叔再往馕坑放,等烤好再取出。每次大叔拿着压好花的面饼在手里不停旋转,找准时机贴在馕坑壁上时,我都仿佛觉得面饼像一个二人转里的花手帕,在他手里翻飞,很好看。可是,长时间的操劳让老两口都患上了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症,尤其是祖木热提大妈,还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我让我们分诊部的中医给他们看病开方后,帮他们煎好中药让他们喝;每天让他们抽空在我们分诊部里做理疗。坚持了一段时间,他们都感觉好多了。
一年多后,我回单位上班,不在分诊部上班了,但和祖木热提大妈一家的联系却没中断。如今,祖木热提大妈和阿不力哈斯木大叔都变得苍老了,麦迪娜和阿拉克也都长大了。麦迪娜变成一个漂亮的高中生,阿拉克变成一个帅气的大小伙,在乌鲁木齐一家美食城里做厨师。我的儿子今年就要高考了,再也不会把阿拉克叫成“拉拉克哥哥”,而是亲切地叫他“阿拉克哥哥”。
在我心里,大妈一家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是我的亲戚了。我说给大妈和大叔,他们笑着说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张春霞,女,70后。现在乌鲁木齐米东区工作,有诗歌发表于《民族文汇》。] [作者简介]
新年礼物
甄 梅
“你好,甄大姐吗?我是热西提的儿媳妇,张大哥说这两天要来我们家,爸爸妈妈催促我打电话问一下你们什么时候来。”
听着电话那头儿对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热西提老人的模样!打电话的又是他的儿媳妇,那么我们一定见过面的,只是一下子没能清晰地想起。
我赶忙说:“我问一下我爱人今天有没有时间,然后我再回复你好吗?”
我挂了电话,赶紧打电话问爱人:“你这两天是不是要去看热西提,热西提是谁?热西提的儿媳妇打电话问你去的准确时间。”
“热西提是我们家的亲戚呀,白杨河村的。上次结亲大会时我们一起还合了影,去他们家做客了呢。你赶紧回电话,今天下午我们就去。”他有点责怪地对我说。
我猛然记起,12月28日,在阜康市上户沟乡白杨河村结亲大会上,张志美的结亲对象是热西提爸爸和孜莱汗妈妈。
带着歉意,我赶紧回了电话过去,“今天下午去。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我叫阿娜尔古丽。”她清脆爽快地回答。
“好一朵石榴花。”我脱口而出。我似乎感觉到了电话那头儿阿娜尔古丽腼腆的笑。
细想上次结亲大会上,我作为结亲大会的记录者,拍下了爱人和热西提爸爸老两口初见却似曾相识的场面。
应热西提爸爸家的邀请,我们去了家里。因为二老平时住在甘河子小儿子家,家是冰冷的,炕更冷。二老一再解释:“虽然冬天不在这里住,可是到了春天我们就回来了,在院子里种上茄子、辣子、西红柿,还有一架葡萄。你们夏天来,吃没有化肥的菜,在葡萄架下乘凉。”
我们深知老人的歉意,我们理解老人的心意。
真怕老人久坐会受凉,只简单寒暄合了影就告别了。
孜莱汗妈妈拥抱着我,轻轻地说:“夏天,带着巴郎子一起来。”
虽然迎着寒风,内心盛满阳光。
老人目送着我们,直至消失门外。
又一个深冬的明媚天,再一次去看望亲爱的热西提爸爸和孜莱汗妈妈,喜色溢于言表。
有了早上和阿娜尔古丽的简单交流,很快找到了热西提爸爸在甘河子的家。
古丽说:“公公婆婆年龄大了,冬天在农村烧炉子不方便,我们也不放心。人老了喜欢安静,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就在这里给他们租了一套房,我的家离这几十米远。”
冬日阳光下的石榴花美丽又纯朴。
踏进家的一刹那,暖意扑面而来。腿脚不太方便的二老竟站在客厅等我们。二老是在等着女儿的远道而来!也是在等待儿归来。
没等我换了鞋子,孜莱汗妈妈一把拉我到怀里,紧紧拥抱,亲吻我的脸颊。在妈妈的怀抱里,我们亲热得好似久别的母女。
围坐于摆满干果的炕桌,古丽很快端上了大盘手抓肉和黄灿灿的抓饭薄皮包子。
热西提爸爸说:“上次去家里,没有喝上水,房子冷得不能坐人。今天来了,吃家里的热饭菜,没有特别的,都是家常菜。”
如此丰盛的家常菜,盛情难违,恭敬不如从命。
古丽端着脸盆和洗手壶,一一让我们净手,准备吃饭。
热西提爸爸递给我爱人一把小刀。爱人把切下的第一块肉递给了热西提爸爸,然后给孜莱汗妈妈。热西提爸爸劝我们也吃。古丽是最后一个吃的,说这是规矩。
桌上没有筷子,食物都用手抓,我和爱人自然地以这样的方式进餐。把一块肉用双手送进嘴里才发现,手抓肉不仅酥烂,而且味道极鲜美。我这个素食主义者,也没能挡住诱惑,吃了好几块。因不好当面问热西提爸爸这是什么肉。只好把味道记在心里。还有黄灿灿的抓饭、酥脆的窝窝馕,滚烫的砖茶。无一不让人感觉到家的味道,浓浓的亲情。
饭间,古丽和妈妈用维吾尔语交流,之后古丽很快给我们翻译,说是在我们上楼之前古丽遇到一位维吾尔族大叔,问是不是来了亲戚,古丽说是的,是她公公在阜康的儿子来看他了。多么妥帖的回答,智慧而美丽的石榴花姑娘呀!
该走了,已经不止一遍地说了。可是热西提爸爸和孜莱汗妈妈一再挽留,“来了就得住下!今天不走了。”
感动二老的情深,感谢二老的意长。來日方长,我们诚邀二老及家人去阜康转转,去冰雪大世界转转,再去天池海子转转。
古丽点头应允,“听说了,也在微信圈里看到冰雪大世界太美了,太大了,一直想去呢,就怕爸爸妈妈腿疼,冷得受不了。”
阿娜尔古丽,我美丽的石榴花姑娘,你的孝心就是我们的动力。有我们呢,全力解决你的困难,了却孝顺儿媳带公婆看冰雪大世界的心愿,还有冰雪童话般美丽的天山天池之冬景色。
就在出门的一刹那,孜莱汗妈妈把一方紫罗兰色的丝巾围在我的脖子上,“外面冷,把围巾围上。”
我很惊喜,“这是妈妈给女儿的新年礼物吗?”孜莱汗妈妈用温情的目光望着我点点头。
古丽说:“这是古尔邦节我送给妈妈的礼物,她没舍得围,今天送给你也是妈妈的一片心意。妈妈说你们来,没有礼物回赠是不礼貌的。”
我无力拒绝妈妈的心意,围上了美丽的紫罗兰色的丝巾,转身和妈妈紧紧地拥抱。
我不管古丽会不会生我的气,吃不吃醋,我觉得此时我是妈妈最美丽的女儿。
再次诚意邀请二老及所有的兄弟姐妹们来阜康的家坐坐,在另一个家再续真情。
古丽执意要送我们到楼后的马路上,就在上车时,忽然听见“再见,再见,有了空再来”的呼唤声,回头看见孜莱汗妈妈打开窗户尽力向我们招手说再见!
再见,我亲爱的维吾尔族妈妈,再见,美丽的石榴花姑娘。
结亲交友如石榴花盛放,芬芳了天山南北,未来定是硕果累累。
[甄梅,女,昌吉州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新疆天池管理委员会。作品散见于《昌吉日报》《新疆日报》等。] [作者简介]
努尔一家子
赵华丽
努尔家住在呼和托哈种畜场农四队,他家是这里唯一的一户哈萨克族。我一直好奇他们是怎么和我爸爸交流的,也许是爸爸会几句简单的哈萨克语。我家租种了他家在四队河坝的几亩沙土地。爸爸用割草机、耙草机为他家机械化收割、耙拢苜蓿草,以此费用抵租种费用。
5月底,河坝的苇子节节冒出,长势疯狂,埋没了洋芋秧子。洋芋秧子抢夺着、赛跑着、窒息着,终究败下阵来。我们一家五口加入了这场争夺战:插空割苇子,给洋芋秧子培土,打垄子。垄土极高,垄深没过了小腿。中午的阳光极烈,仿佛是一匹匹烈性的马,铁蹄践踏之处,暴露在外的肌肤无一不生疼,甚至身体内肌肤也是焦躁的。远远地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的小努尔像我们的救星。他比画着让我们到他家吃饭,爸爸开着四轮车拉着我们向他家驶去。努尔妈妈的热情并未超过我们的想象,但是刚从乌鲁木齐回来的努尔姐姐很会待人接物,热情、周到、大方,难怪在乌鲁木齐大饭店里当领班。他的姐姐长得美,她长着一双羊羔般的眼睛,散发着温柔又芬芳的清香,迷人又让人爱怜,白皙的皮肤至少没被这强烈的紫外线暴虐过,玲珑的身材搭配得如此完美,像一位娇美的公主。刚到家的努尔姐姐立马将自然冰镇的酸奶从皮囊中倒出,清冽爽口,我竟喝出了山泉的沁人心脾。这是我在以后生活中再也未尝过的酸奶美味儿,虽然我家也自制过酸奶,远远赶不上那味儿。在门外,努尔提着壶,流出的水冲刷着我们那泥土糊满的双手。努尔长得很标致,像电视中的外国娃娃,但是他沉默而又文静,和他笑笑,他报之以笑。努尔的妈妈声调很高,黑红的脸,茧子腰,身材广阔,就像四十五码的皮鞋。努尔的爸爸黑且老,身材瘦小,像三十五码的布鞋。他的爸爸总是安静地坐着,微笑着招呼我们。我们一家就这样和努尔一家在屋内的土炕上享用着酸奶和馕。突然努尔出其不意地放了一声屁,打破了时空的寂静,他的妈妈一个巴掌也随之而来,接着他的妈妈开始用哈萨克语骂,她骂人的话,我无师自通。虽然族别不同,语言各异,但我们总是最先学会骂人的话。努尔拘谨着缩着头。他妈妈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头顶上,他也只是尴尬地一笑。
那年我家的洋芋个个都长成四十码鞋大小,长成了布娃娃,长成了泰迪熊,洋芋沙且面,堆成了一座小山,也卖了个好价钱。
第二年,努尔家收了那片地,不知道他家收成咋样,也没再问,但是爸爸还是给他家割草,耙草。只是我和他们的生活再也没有了交集。努尔怎么样了?据说他的姐姐还在乌鲁木齐当领班。
[赵华丽,2008年毕业于新疆大学文艺理论专业,陕西师范大学某中学高中语文教师。]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