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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人民中去”征文

2020-05-25叶多多

回族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澜沧火塘生活

在明亮的山冈上

叶多多

看见那只鹰隼的时候,我把车悄然停在了江桥边上。

鹰隼正凭借着气流,以不动的姿势停留在澜沧江上空。白云从头顶飘过,江风穿越指尖,站在江边与鹰隼对视,与江水对视,那种感觉是奇妙的。光影,云朵,石头,树林,深沉的大地,寂静的山寨,山峦的粗粝,作物的色块,斑斓的大美使我想到了魔法这个词,想到了与生活、生存息息相关的种种气息和秘密,不由得心生温暖与安稳。

我一直偏执地把澜沧当作自己行走的固定目标,可以从任何季节开始,也可以从毫无由来中开始,像赶赴千年又千年的约会。我一遍又一遍辗转于那些属于拉祜人的山冈,于我真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也许,那种古老而沉默的气息,暗合了我身上的某种特质,而心总是在某一刻被唤醒,被灼痛,被慰藉。

2020年5月11日,我再次来到澜沧,来到拉祜人的山寨。虽然澜沧机场早在2017年5月通了航,从昆明到澜沧七百多公里的路程,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就可以与蛮荒、遥远之类的词汇彻底绝缘,快捷之余不免怅然。有时候,一条公路一根电线就结束了一段历史,更何况机场呢,所以,我一如既往地选择了车行,沿着水泥路或柏油路、电线杆,沿着似曾相识的城镇、村庄,一路前行。

我更愿意以慢一些再慢一些的速度,甚至是以行走的方式,以咀嚼的方式,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透过瓦蓝的天空,透过荡漾的云海,透过高山大水,走进澜沧,走近拉祜人,走向拉祜山头地理人文的纵深之处,去邂逅那些深深浅浅的有关拉祜人的故事,去打捞那些散落在山谷里的古老的符码。与云朵相遇,与澜沧江边最深的蹄印相遇,与拉祜山冈上最美好和最残酷的现实相遇,与那些可以言说和不可言说的快乐忧伤相遇。犹如江里那些逆向源头的鱼,犹如翱翔在山谷里的鹰,我愿意以鱼的方式,在水波里与拉祜人相见,以鹰的方式,在山冈上与拉祜人相见,敞开自己的心扉,彼此拥抱,彼此温暖,彼此感知生命的悸动与宁静。

从昆明出发,沿着昆洛公路往西南走,到了思茅再沿澜沧江走,过了那澜镇,就可以看到蜿蜒的澜沧江,江的对岸就是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依澜沧江而得名。旱季的澜沧江,江水细小而散漫。白晃晃的阳光在它身上浮游,银白细碎。

在这片山脉纵横、河流交错的土地上,沿着山转,绕着水走,生息着拉祜族、佤族、哈尼族、彝族、傣族等二十七个民族,其中拉祜族人口最多,二十一万五千人,占全县总人口百分之四十三,是拉祜族人口最为集中的地区,聚集了全世界三分之一、全中国二分之一的拉祜族人口。

关于澜沧,关于拉祜族,知道的人并不多。在拉祜语里,“拉”为虎,“祜”为将肉烤香的意思。因此,拉祜族又被称作“猎虎的民族”。作为一个古老的民族,拉祜族是个跨境而居的民族,主要分布在澜沧江西岸,北起临沧、耿马,南至澜沧、孟连等县,国外拉祜族主要分布在与中国接壤的缅甸、泰国、越南、老挝等国家。

拉祜族是古羌人的后代。比较普遍的说法是,拉祜人的祖先在商汤时代就活跃于甘青高原了。为了躲避战祸,更为了寻找一块适宜生存的宁静之地,他们一代又一代,从青藏高原不断南迁。到了元、清时期,迁徙的拉祜人已经到达了澜沧江两岸广大的山地森林中,并由游猎采集向迁徙式半定居农业生活过渡。至于这部分人为什么没有继续迁徙,而把曾经是中国最可怕地区之一的这里作为生存基地,对此无人敢大胆作出解释。

可以肯定的是,不要说古时候,就是新中国成立之前,他们都一直过着游猎采集加农耕的迁徙农业生活。文字自然是没有,就连普通话都没有几个人会说。这种状况,就使得所谓历史仅靠口碑相传。

现今如果谁分门别类地写出了拉祜族的哲学史、思想史、军事史、医学史、宗教史、风俗史、医药史,无疑都将成为拉祜族分类史中的第一。我的伤感由此产生,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历史偶然的疏忽?

所幸的是,拉祜人有自己的古歌,数量多得难以置信,很多是关于初始的记忆。古歌是拉祜人永生不灭的灵魂,是火塘边的生活,是苞谷洋芋,是茶罐,是木犁,是黑夜与白昼交融的味道。拉祜人世代流传,咏唱不已。这使得他们从初始就与艺术结下良缘,并发挥到日常生活中。

在老达保,我请一位歌手唱首歌,歌手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面黑身悍,也不推辞,喝口水就唱了起来。那是一种非常纯粹、干净的吟唱,我一下子镇住了。他是真唱,粗糙的原声中充满了个性和经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我听不懂他唱些什么,在我过去的岁月里,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的音乐和语言。直到我走到他们中间,住着他们的房子,吃着他们的食物,我才得以触摸这些纯粹个人的音符和句子。

我意识到,我触摸的是一种非常舒服的东西,一种学不来的东西。随着每一个音符的战栗和节拍的陡转,歌手时而伤感,时而激越。我能跟上他的情绪,但不是从旋律里,而是从他的身体上,因为这种旋律不是靠唱出来,而是从血液里流出来的,是同他整个人连在一起的。有时候,他不停地重复一些旋律,有时候又不规则地停顿下来,有一种独特的清爽。

我问他,是不是唱他们征服了荒芜的土地,征服了暴雨,征服了河流,征服了最漂亮的女人,他一听就笑了起来。实际上,他只是在即兴唱出他想的事情,目标并不十分清晰,但绝对是把生命和身体完全放了进去。

老达保过去最著名的歌手是张扎戈,他咏唱的创世纪史诗《牡帕密帕》是迄今所搜集到的最完整的一部,已整理出了拉祜文的版本。还有竹塘乡老炭山的胡石宝、大塘子村的李老五、东朗鄉大平掌的娜莱,都是为数不多的通晓古歌的歌手。拉祜族是个歌舞的民族,随着现代化的进展,如今的歌手就更多了,虽然能唱古歌的人越来越少,但基本上还是秉承了古歌的音乐传统和风格,犹如清澈纯净的水滴,慢慢浸润到心灵,使人百听不厌。

吟唱古歌,使许多纤细的事物显露于阳光下,当一个民族,把生命与历史放在时间中熔炼为一部伟大作品的时候,我们有理由相信,古老的文化遗迹,注定会以青铜的方式,在永恒中闪烁着金属的质感和光泽,钻石般珍贵,旗帜般飘扬。

以地理来说,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位于云南省西南部,毗邻著名的金三角地区,总面积约八千八百平方公里,西部和西南部与缅甸接壤,国境线约长八十公里,为中国唯一的拉祜族自治县。

无数的年轮中,赤裸的脚板从浩瀚延绵的群山中走过,那些深深的印痕,那种旷日持久的静默,何等壮烈,又何其震撼。只要时间还在延续,将不断有生命长久地驻守在这里。像天空,像荒原。这是宿命,也是前定。

在澜沧,我的目光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一个个拉祜女人,目送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身影,那一刻,我是如此强烈地体味了高原山地生活,我看见了属于这种生活的某种残酷和狰狞。

一个农妇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是娜约。

她正背着一麻袋洋芋从山地里走来。时光在她脸上雕刻出了最深沉的皱纹,那都是对广阔的山地生活的呼唤与应答。她才四十岁,丰润的青春早已销蚀,嘴唇已不再饱满,脸上布上了属于老年人的斑点,像经历了深秋的树木,吐露着某种疲惫。她赤脚缓缓地走着。我看见了她裸露的双脚,阳光和泥土在上面留下了细腻的褐色,她早已习惯了赤脚在草丛山路上行走,她的脚已经不会疼痛。她正向我走来,她的手刚从土地里伸出来,还沾着泥。在她无意识伸出的手的引导下,我看见了她的原形:鲜嫩的嘴唇,洁白的牙齿,尖尖的下巴,刚刚发育的小小的乳房,修长的臂,漆黑的长发。我惊讶地看着她从芦笙歌舞中走来,满身的露水,满身的芬芳。

此刻,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她在微笑。显然,她沉浸在美丽的回忆中,那些往事里飞舞着花瓣,摇曳着芬芳。她以她的皱纹从容地叙述着她的故事。她笑的时候,我被震动了。

我观察过大多数拉祜女人的生活,其实最为基本的元素只有四种:山冈、火塘、婚姻、劳作。这四种元素搭配组合就形成了具体的拉祜女人。而这种悄无声息的高原山地生活,拉祜女人往往从十三四岁就开始了。过早从事繁重劳动的伤害,使得拉祜女人更多了一些责任,也赢得了敬重。

在拉祜人的社会生活中,女人一直是作为支柱出现的。母亲是拉祜家庭的主事者,她们的操劳强有力地补充着单纯的迁徙农业经济,使整个拉祜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有条不紊地维持着。上至婚丧嫁娶、交易互换,下至耕田种地,烧火做饭,一针一线全离不开母亲的一双手。我注意过这样的手,手背通常是麦子那种熟透的黄色,手指就苍黑得多了,指甲缝里注定溢满了黑色,关节粗大、青筋毕露。

在拉祜社会最年轻的时期,母亲是天上降落的雨水,是大地上饱满的谷物,是部族中最辽阔的憧憬和希望。拉祜族“叶娄玛”大家庭是按血缘系统组成的,三代,五代,几十人上百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每个小家庭各自设一个火塘,支一口土锅,母亲则是这个大家庭的家长。

每天清晨,拉祜女人的双手用葫芦瓢将寒冷清澈的水,舀进漆黑的茶壶,茶壶支在火塘上,再用竹棍扒拉一下火塘里的灰,嘴对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苗吹去,火焰便燃了起来。跳动的火光使屋子荡漾着暖意,茶的香味从冒着水泡的壶里飘逸出来,清冷的屋子里便有了融融暖意,一天朴素的日子便开始了。

对于女人,高原山地的生活确实是异常酷烈的。拉祜人在深山里建起了家园,女人注定要住在山冈,云在她们头顶盘旋,山在她们身边长大,日子犹如树叶,由绿变黄。她们被自己命运的光芒所照耀,血的生殖和山茅野菜的乳水,使她们注定要做残酷的山地生活的母亲,在高原可怕的风雨中,以最溫存的怀抱接纳着生命和生活中的一切。她们操劳隐忍,安静自尊。家是她们唯一亲近的地方,也是固定她们一生全部精神和生活内容的地方。时光像河水一样流淌,那是一个个普通平常的日子,孩子们长大以后纷纷离开了,而她们经受了时光的磨砺,黑发静静地坠落于荒地,那是不断生长又不停被剪断的岁月。

在那个夏天的夜晚,我的手触摸到了飘向黑暗中的火焰。在拉祜族漫长无比的迁徙和生活中,火无疑是永远不能也不会熄灭的。

毕竟,拉祜族一直是生活在深山里的游猎民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部分的劳作都是在同残酷的大自然搏斗,而仰仗的仅仅是原始的刀耕火种技术,烧荒为地曾经是他们生存中无可奈何的选择。

远去的岁月里,无数个夜晚,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无垠的夜空,照亮了那些覆盖着思茅松、水冬瓜、木荷、紫柚木和三棱栎的山冈,照亮了野猪、老熊、麂子奔逃的身影。火光中,拉祜人的脸被熏得黑乎乎的,胸脯和双手沾满了人的血汗和树木生命的混合味道。

一个孩子战战兢兢地问阿比(祖母):“山冈上的树林全部烧光了吗?小鸟没有了吗?”阿比望着焦黑的土地,久久地沉默着。

同样,拉祜人的欢乐也大部分来自于火塘,拉祜人的火塘暗藏着一套神秘的语言,暗藏着每一个家庭兴盛和死亡的全部秘密,拉祜人解释自己的历史必须从火塘开始。法国思想家加斯东·巴什拉说:“因为有了火苗,遐想者的孤独就不再是空无的孤独。有了烛火的恩惠,孤独变得具体了。火苗照亮了遐想者的孤独,照亮了思想者的前额。”拉祜人从来也没有离开过火塘,火塘在水与苞谷之间,在浓郁热烈的身体之间,在怀旧与眷恋之间,在等待与守望着的拉祜人心窝深处。火塘使拉祜人最初具有了时空观念,火塘塑造了拉祜人永不沉寂的历史。拉祜人至今还在他们的仪式中虔诚地复制着祖先的程序。

在每天早上的固定时刻,与所有的山寨一样,袅袅的炊烟都会像受到某种召唤,从那些浑黄的茅屋顶上准时冒了出来。自然,每家每户每天的日子都是从火塘边开始的。女人们在火塘边忙碌,男人们在火塘边烤茶。在老达保,每天的早茶是不可缺少的,再穷的人家也会有几只大如茶壶小如拳头的烤茶罐,这是他们自古以来因循的生活方式。茶叶通常被放在陶罐里翻烤,当浓香四溢的时候,沏入煮沸的开水,一罐满足身体和心灵需要的早茶就做成了。茅草房,挂墙房,浑黄的村落,屋宇上飘扬的炊烟。如果不是炊烟,村落就很不容易被看见,炊烟表明了人真实的存在,同时也表明一切与延续有关的东西。

再走近些,村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厩里的牛怯生生地抬起了头,嘴角上沾着草,肚子上沾着泥。安居楼房里,一个接一个跑出熊崽儿般健壮的孩子,脸一闪,又不见了。有男人在吹芦笙,有女人在舂碓。远古的星空,穿越时光浩浩荡荡地走向今天。

如今,随着安居工程的推广,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变,火塘正在消失,大部分的拉祜人已经搬到更适宜人居住的地方,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面对日新月异的变化,对曾经孕育了自己的火塘,拉祜人会怎样看呢?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朴素柔软的东西。抬起头,看见来了一群牛,二十来条,清一色的水牛,它们正在缓慢地穿越波浪起伏的山地,像一朵一朵正在降落的乌云。还有那个放牛老倌,尽管他的手上有泥,脸上有炊烟的痕迹,但一只黄狗围着他跑来跳去。看见我们,他也不打招呼,径自吆喝着它们,转进一片树林,一晃就不见了。

澜沧南段。一个年轻的母亲在街子上很自然地奶着孩子。她若无其事地掀开衣襟,用手托住那硕大丰沛的乳房,把鼓荡着新鲜乳汁的乳头塞向啼哭的孩子,小小的生命由于贴向母亲破涕为笑。这样的场景是我看到的最温柔的一个瞬间。哺乳的动作使孩子和母亲洋溢着一种湿润的温情。

这位母亲手上沾着泥土,显然刚刚来自土地。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只鸡笼,里面圈着三只花羽毛的母鸡,旁边放着一篮用草拴着的鸡蛋。农业环境中的艰难人生并没有使她丧失那与生俱来的生活激情,她以一种礼赞生活的姿势坐在集市上,这是她生活的细节。我无从知道她灵魂游走的全部过程,但她的目光分明汩汩流淌着一种迷醉与柔情,一种繁衍后代的无比幸福的光芒。

澜沧阿里。天上下着细雨, 我惊讶地看着一位头戴栀子花的拉祜族奶奶,女王般径直向我走了过来,带着安详,带着自信,满身神秘美丽的饰器叮当作响。她不会讲普通话,我无从知道她生命中曾经占据着什么、憧憬着什么和拥有着什么。她背着一只空竹箩,并不是来交易的。事实上,像所有山里人一样,她并不熟悉交易,也不屑于买卖。她是来展示一种美,一种细致的美,一种智慧与勤劳缔结的美。因此,她以一种优雅的姿态,骄傲地面对着我的镜头。生命不仅在于存在,更在于表达,这是以前我没有想到的美学入口。对于这位盛装的老人而言,这不过是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一些山民坐着拖拉机从大地上涌来。

澜沧的5月,一阵儿太阳一阵儿雨。这种时候,我喜欢的花朵只是栀子,洁白、单纯,带点淡淡的香气,说不出的脱俗,拉祜族姑娘最喜欢用作头饰。在这个季节赶街,大多数人都会披一块塑料布当作雨衣,方便、实用,而在以前,他们通常是披着蓑衣的。

阿里村南端与缅甸相连,国境线长约二十二公里。全村有十二个村民小组,三百八十八户一千六百零五人,分别属于哈尼、拉祜、佤、布朗、傣、彝、汉等七个民族。多样性的民族是这个村最显著的特点。每逢街子天,身着各式奇异民族服装的人们便像蘑菇一样,纷纷从山里冒了出来,大地霎时换上了新鲜的风景。

这种类似于夏加尔梦幻图画的风景,每个赶集日更换一次,构成的元素却是不变的:翻卷的泥土,冒着热气的羊汤锅,马驮子,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铁链拴住的狗,东张西望的山民。山里的人生,就是今天重复昨天。

事实上,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我已经无数次穿行在澜沧江的中游。

这条河流在过去的岁月中,伴着我充满激情的年华不断辗转。“中游”和“无数”都是过于笼统的表达,我不过是想借此强调一种漫长的时间和空间的跨度。这种跨度来自于对那片广袤世界的反复触摸和阅读。由此,也构成了我简单的生活和闭塞的世界,不断地出发,然后,再不断地写字。于是,那些虽然穿越了千年时光,至今却依然让人惊心不已的传奇,那些已经生长出来和正在生长着的故事,有时甚至仅仅是一缕光,一些纯粹的色彩狂欢,一些清晰或模糊的图像。河流与生命,山川与命运,身体的,生活的等等,不断地在我的身体里快乐地生长繁殖,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带着体温脱颖而出。不可避免地,我的文字总是纵横在这些神秘的世界里,所有这些,犹如身体里生长出来的果实,让我的生命蓬勃而丰沛,轻盈而美丽。

脱贫,不仅是中国的事情,也是全人类的共同理想。

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显示,目前世界上有九亿人口正挣扎在饥饿的路上。换言之,世界上每八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正挨着饿。可以说,贫困是人类社会疼痛之所在,是文明发展之障碍。以拉祜族来说,虽然历届政府尽了最大努力,却一直是脱贫攻坚的硬骨头,贫困之深、发展之切是前所未有的。

2018年6月25日,在美国纽约曼哈顿联合国总部巨大的屏幕上,“追寻美好生活”中国扶贫成就展正在滚动播出。这是中国精准扶贫、脱贫攻坚典型故事首次亮相在多边舞台上,云南省澜沧县酒井乡老达保拉祜族村民小组作为中国脱贫攻坚的样板,在此次成就展上华丽绽放。

此刻,遠在中国西南边疆大山里的星空下,全国脱贫攻坚奋进奖获得者李娜倮,正身着传统的拉祜族服装,赶往寨子里的中央广场,由她组织并参演的拉祜族传统歌舞实景演出即将开场。

从十三岁学会吉他弹唱,十六岁开始作词作曲,以一曲自编自创自弹自唱的《快乐拉祜》走上央视大舞台,到带领乡亲们组建演艺公司,走上“民族文化+乡村旅游”的快乐脱贫之路,李娜倮获奖的意义,在于奖项的背后站着整整一个奋进的民族,这个民族的华丽转身,见证着大国的担当,见证着文化的力量,见证着沉甸甸的付出与努力,这正是人类摆脱贫困之希望所在。

达保,原本是一位拉祜族部落首领的名字,在战乱迁徙的年代,这位强悍的首领带领族人穿越万水千山,来到了澜沧江中游的原始森林里开荒种地,逐渐筑起了寨子定居下来,后人为了纪念先祖,便将这里正式命名为“老达保”。

寨子周围,有着不太广阔的红壤,种着苞谷和少量旱稻。红壤太贫瘠,庄稼活得艰难,但村民一年的口粮,主要还得靠这些土地。全寨一百一十四户四百九十五人,经济收入主要以挖季节性的药材和采拾野生菌子为主,兼有少量的茶叶、甘蔗种植,人均年收入三百多元,大部分人连县城都没有到过。每个家庭一般都有两三个孩子,多数家庭必得汗流满面方能填饱肚子,更有为数不少的家庭,即使怎么拼命也还是填不饱肚子。天灾,人祸,影响生存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直过民族”是指从原始社会末期或奴隶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人口较少民族。老达保就是其中的一个“直过民族”山寨,尽管顶着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牡帕密帕》传承基地、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拉祜族摆舞”传承地的光环,但大山为它挡住了外面的习俗和语言,因此,贫困依然是这里的主要特征。

成了“名人”的娜倮,面对外面精彩的世界和众多的邀请,做出了一个义无反顾的选择,留在生养自己的山寨,同时逐渐减少了外出的时间。演出之余,她主动担任了村完小开设的少数民族文化特长班的辅导员,给孩子们讲授本民族的历史文化,教孩子们跳芦笙舞、摆舞,吹奏芦笙、弹吉他。看着孩子们慢慢成长,她索性把丈夫张扎思也拉进学校当了辅导员,专门教男孩子们吹芦笙和跳芦笙舞。在娜倮看来,是故乡的山水和拉祜文化的滋养,才有了自己的成长。开阔眼界,赚更多的钱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有尊严的日子虽然是好事,但如果离开了自己民族的文化,自己的歌声和创作,必将会成为无源之水,最终必将干涸。

娜倮的经历如同一段历史,如同一个世界,映照出拉祜山那些普通人和事物的不同形状和生命。穿透生活坚硬的外壳再回到事物本身,于是,她选择了回到质朴、自然、本初状态的拉祜山,选择了直面生活与苦难,进而从那些简单而基本的人类活动中来考察生命的意义。女人的自信源自于自尊和尊重,犹如她的歌声,没有扭曲和浮躁的东西,离大地很近,离人很近。

如何在保护传统文化中寻求发展?保留古老山村难道就是为了给理想主义当诗与画?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他们有没有权利在耕牛和机器之间作出选择?老达保的华丽转身,给现实提供了一种解决的模式。

当我顺着柏油马路的方向走去,远远就看见跳荡出“快乐拉祜唱响的地方”一排充满想象力的音乐字符和“老达保”三个大字。作为美丽乡村建设中涌现出来的音乐小镇,传统与习俗交融得空灵而艺术。

蓝天下,绿树掩映着一幢幢井然有序的干栏式木质吊脚楼,整洁的硬化路面、太阳能路灯。宽敞明亮的村委会办公室里,办公用品一应俱全,村宣传委员正在电脑上熟练地忙碌着。风光、建筑、民俗、服饰、饮食,美丽与神秘、宁静与绚烂,犹如大地的记忆,隐藏着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时空,凝聚着“直过民族”,甚至是整个中国山村变迁的历史,而所有的努力都应该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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