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虎们的弥天大谎

卢思敏

被朱镕基斥为“连我都敢骗”“胆大包天”的官员中，就有曾任安徽省副省长的倪发科。

有句顺口溜叫做：“村骗乡，乡骗县，一路骗到国务院。”《朱镕基讲话实录》中披露的一件往事，则印证了所谓“骗到国务院”，绝非仅是调侃。

朱镕基曾提及：“不久前我到安徽南陵县去察看粮食仓库，在我没去之前粮库都是空的，后来他们把一些粮站的粮都搬过来，摆得整整齐齐。连我都敢骗，真是胆大包天！”

官场谎言之弊，由来已久。有人台下龌龊不堪，台上依旧正气凛然，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实在令人作呕。相比这类口是心非、自我洗白的谎言，还有一类谎言危害更大——那就是在公共事务上公然撒谎。身居高位的官员，手中握有重权，能影响重大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他们在公共事务上撒谎，不仅是私德败坏，更有甚者将祸及天下。

十七年前的非典，在疫情初始阶段，就有官员瞒报、漏报病例，甚至面对中外媒体时公然撒谎，导致决策出现重大偏差，错失最佳防控时期，给国家与民众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

小谎误己，大谎误国！

好大喜功，连总理也敢骗

被朱镕基斥为“连我都敢骗”“胆大包天”的官员中，就有曾任安徽省副省长的倪发科。

1998年5月，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前往安徽南陵县视察落实国家粮食收购政策情况。为了应对总理视察，当地政府从外地调运粮食，“人造”出粮食满仓的景象。

事件经曝光后，震惊全国。而事件的责任人之一，便是时任芜湖市委副书记倪发科。倪发科长期主管全市农业工作，且曾担任过南陵县委书记。就在朱镕基视察前一天，倪发科还去粮库验收。当时便有媒体质疑，倪发科熟悉当地情况，又去粮库验收，对突击调运粮食这么大的动静，岂能不知？

倪发科之所以要造出粮食满仓的景象，自然是为邀功。像他这样急于请功，不惜撒谎造假的，绝非孤例。

曾历任中石油董事长、国资委主任的蒋洁敏，官当得比倪发科大，说谎的胆子也更大。据媒体报道，蒋洁敏为追求政绩，急需一座大油田来证明自己。他寄厚望于冀东油田，担任中石油副总期间，蒋洁敏多次实地调研，当场拍板对冀东油田不再限制投资，“看准了就要打，打空了算总部的，打成了算你们的！”

2007年，蒋洁敏已成为中石油一把手。这一年，冀东油田便对外宣布，发现了规模储量达10亿吨的南堡油田。消息传来，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蒋洁敏长期分管冀东油田，此刻又是中石油的主帅，自然将所有荣誉与掌声收入囊中。

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也为此欢欣鼓舞，据报道，温家宝曾表示：“这是40多年来中国石油勘探最激动人心的发现。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就连境外的投资者，也是兴奋不已。中石油发布南堡油田公告的第二天，香港资本市场反应强烈。中石油股价当日飙升14%，创其上市以来单日最大涨幅。市值增加2200亿港元，一举超过汇丰控股，成为“港股王”。

然而不久之后，关于冀东南堡油田的新闻逐渐了无音讯，曾让国人欢呼雀跃的大油田渐渐被人遗忘。据相关资料，该油田可采储量仅为一开始宣传的零头。又隔了数年，才有内部人士对外披露：“当时只是在原有油层上面发现近百米的油层，但为了夸大政绩，蒋洁敏报喜说发现大油田，就上报高层，并开展大面积建设。当时，冀东油田技术老总就反对说没有那么多储量，结果被直接拿下。”

粮食与石油，事关国家安全。但蒋洁敏、倪发科等人，因为好大喜功就敢炮制弥天大谎，上骗总理，下欺百姓。若谎言不被戳破，甚至将干扰国家粮食与能源政策的制定。

慵懒怠惰，谎言套谎言

2014年，西安市民见证了一幕荒诞剧。一面是各家开发商的广告，正大力推荐秦岭脚下的楼盘，有些工地上不乏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另一面，时任陕西省委常委、西安市委书记魏民洲，西安市委副书记、市长董军却在《陕西日报》发表署名文章，声称“秦岭北麓西安境内违建别墅问题已经得到了彻底整治”。

所有人都糊涂了，到底誰在说谎？

事实证明，说谎的正是时任陕西省委书记赵正永、西安市委书记魏民洲等人。与蒋洁敏、倪发科因为好大喜功而“无中生有”，人造粮仓、油田不同，赵、魏则是因为慵懒怠惰，甚至自身陷入利益纠葛，指望着靠谎言来敷衍上级，“大事化小”。

蒋洁敏好大喜功，炮制弥天大谎，上骗总理，下欺百姓。

秦岭是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更是涵养八百里秦川的一道生态屏障，被誉为“中国龙脉”。一段时间以来，秦岭北麓不断出现违规、违法建设的别墅。2014年5月13日，习近平总书记就秦岭北麓西安段圈地建别墅问题作出重要批示，要求陕西省委省政府主要负责同志关注此事。

魏民洲在西安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最后得出结论：违建别墅底数已彻底查清，共计202栋。事实上，秦岭违建别墅的实际数字远远超过202栋，早在该数据出炉时，就有上千栋连片违建别墅被遗漏在外。

魏民洲自己就接受了商人行贿的一套秦岭别墅，当然知道202栋的数据是胡说八道。但他出于各种计算，决定将谎撒到底，就按202栋上报陕西省委。时任省委书记赵正永也知道数据有水分，还是以此上报中央。

一个谎言往往得靠另一个谎言来掩盖。此后一段时间，魏民洲将谎话越扯越大。他频频出现在媒体，“亲临一线指挥拆违”，后来又汇报说，202栋违建已全部处置到位，其中拆除145栋，没收57栋，比原计划提前17天。

202栋的数据就是一个谎言，所谓全部处置到位，则是另一个谎言，事后调查，号称全部拆除的别墅中有17栋拆除不彻底;号称没收的有47栋一直未履

行任何实质性收归国有手续，只是在门上贴了封条。

王三运自己谎话连篇，一门心思蒙混过关，因此对下级的谎话也选择装睡。

像这样慵懒怠惰、阳奉阴违的官员，并不止赵正永、魏民洲。与陕西相邻的甘肃省，在祁连山生态保护问题上，时任省委书记王三运等人，同样是消极对待中央指示，以谎言来敷衍交差。

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中国西部重要的生态屏障，它涵养的水源是甘肃、内蒙古、青海部分地区500多万百姓赖以生存的生命线。然而，多年来这里的违规开发活动触目惊心，到2017年2月，保护区内有144宗探采矿项目，建有42座水电站，其中不少存在违规审批、未批先建，导致局部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调查发现，监管缺失的原因不仅是责任落实不到位，还涉及利益输送，不少层级的官员和企业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王三运也牵涉其中，导致对中央决策阳奉阴违。

王三运自己谎话连篇，一门心思蒙混过关，因此对下级的谎话也选择装睡。王三运曾赴武威调研祁连山生态保护工作，时任武威市委书记火荣贵带着王三运参观当地植树造林工作，声称建了近五百公里的防护林带。同行的人知道火荣贵言过其实，五百公里的防护林带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建好。王三运并非不知其中蹊跷，但他根本无心过问，只说“把这项工作抓好”。火荣贵见省委书记这关过了，就把相关数据写进材料。王三运要对上撒谎，正缺“素材”，又把这些材料为我所用，以证明自己“工作尽责”。

私心作祟，谎报军情误大局

有种说法认为：人会说谎，但数字不会。这种说法的前提，是各类数字的真实准确，以此达到交叉印证的目的。而一旦数字也被作假，谎言自可畅行无阻。一些胆大妄为的官员，便把谎撒到了统计数据上。

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盖如垠，曾历任黑龙江省委常委、大庆市委书记、哈尔滨市委书记等职。在大庆市委书记任上，他大笔一挥，将当地的GDP压低了几百亿。

当年因为油价上涨，大庆的GDP多出几百亿。大多数人认为应如实上报，也有人认为，经济增长是好事，但数字太高会影响国家相关扶持政策以及配套资金。为了获得这些政策与资金，大庆不宜“露富”。盖如垠最后决定，把这几百亿抹掉。

因为此事，相关部委的领导十分生气。一个地方的GDP数据，不是“露富”的问题，而是国家做出宏观政策的基础。这些数据失真，接下来的一切就无从谈起。

与盖如垠压低GDP不同，时任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曾下令要让该省GDP多出几个百分点。有一年，云南省统计局上报当年上半年GDP同期增长7.5%。白恩培十分不悦，觉得全国同期GDP都是两位数，云南这一数据太丢脸了。时任统计局长未能“领会领导意图”，直接被派去出差。白恩培又指派一名副省长坐镇统計局，根据一种新的“统计方法”，将全省上半年GDP增速调整为12%。

盖如垠撒谎，是想从国家多要相关资金政策，是为了里子;白恩培撒谎，是为了不丢面子。无论里子或面子，都是个人私欲，最终却影响了大局，贻误了发展。

经济建设正如一场场战役，各地上报的统计数据亦是军情。彭德怀元帅就对各地上报战功，常命人实地检查，他曾说过：“谎报军情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