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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0年政府治理的新图景:基于“时-空-技术”三维演化的视角

2020-05-25李水金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空间政府

[摘 要]在“时-空-技术”三维视角下,政府治理面临着社会加速带来的时间压力、复杂性增长带来的空间压力及技术革新带来的创新压力。2050年政府治理将实现十大转型:治理理念转向以人为本、开放透明、包容共享和系统创新;治理目标转向人的幸福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治理方向转向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治理动力转向质量驱动、创新驱动、价值驱动;治理路径转向共振、共景、共治;治理模式转向“人-机”融合;治理结构转向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治理机制转向超级合作型、包容创新型和快速反应型;治理职能转向核心职能;治理手段转向智能化、个性化、精准化等。

[关键词]2050年;政府治理;社会加速;复杂性增长;智能革命

中图分类号:D0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0X(2020)03-0076-10

1940年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就提出了新中国建设的美好图景,“我们不但要把一个政治上受压迫、经济上受到剥削的中国,变为一个政治上自由和经济上繁荣的中国,而且要把一个被旧文化统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国,变为一个被新文化统治因而文明先进的中国”[1]。1987年4月30日,邓小平提出了中国现代化发展的“三步走”战略:第一步在八十年代翻一番;第二步是到本世纪末,再翻一番,把贫困的中国变成小康的中国;第三步是在下世纪用三十到五十年再翻两番,达到中等发达的水平[2]。党的十五大提出了“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其中提出到21世纪中叶新中国成立一百年时,基本实现现代化,建成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党的十九大则提出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战略安排:到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国家战略的实现重在政府治理战略的实施,在“时-空-技术”三维视角下,未来的政府治理面临着社会加速带来的时间压力、复杂性增长带来的空间压力以及技术革新带来的创新压力,那么,到本世纪中叶即2050年,政府治理的新图景是什么呢?

一、社会加速:政府治理的时间压力

从物理学的概念看,速度是与时间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时间作为速度变化的参照物,表征了速度的存在。因此,要理解速度问题,首先要理解什么是时间。在广义范围上,时间可以作为物理的时间和作为人类设置的时间。作为物理的时间属于时间的自然属性,如钟表的自然循环摆动即是物理的时间运动;但作为人类设置的时间,时间具有了社会性,社会性时间通过时间性的制度设置和对时间性的社会感知而体现出来,这就使时间天然地与速度联系在一起。在原始社会地理空间上的分割与封闭状态使得社会时间呈现弱感知状态,相应地,速度没有强烈地被表征出来;但进入现代社会后,技术发展与社会流动打破了时间的空间限制和地理封闭,使得时间通过差异性的感知强烈地表征为“快”和“慢”,这样,“一种差异化的社会速度就凸显了”[3]。

社会速度的早期研究是一种对进步与美好生活的期待。马里内蒂指出:“宏伟的世界获得了一种新的美——速度之美,从而变得丰富多姿。”[4]伴随科技加速的现代文明的兴起,人们发现了速度之美,速度被普遍认为是进步与美好的象征。即使是在家庭教育上,一些父母也会在追求速度的过程中去实现美好的教育价值,“他们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工作,为了使他们的孩子不要比他们更糟糕”[5]。

由于速度自身的惯性而不断加速,于是一种象征社会变化的“加速度”出现了,这里的“加速度”即是速度变化量与发生这一变化所用时间的比值,它表征单位时间内速度改变程度的矢量。一些学者开始反思社会加速发展带来的社会影响。保罗·维希留指出,在科技快速发展的信息时代,“任何加速科技都包含着相应的灾难”[6]。在维希留看来,人类从传统社会走向工业革命再到信息革命,使得速度也从自然速度、相对速度走向了绝对速度,在绝对速度阶段,人类所消除的不只是空间的隔阂,更是時间上的间隔,人类利用新兴传媒如手机、互联网等可以在原点实时感知和运用整个世界,这样速度的空间就取代了实质的空间,速度的时间就取代了实质的时间,其最终造成的结果是身体的动能性遭到科技革命的殖民而摧毁。在现代高速流动的社会,时间性的事物追求弹性、动态、当下,使得速度处于不断变化的“液态”状态之中,从而导致流动的现代面临许多不确定性、偶然性等问题,“在‘流动性的状况下,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一切又都不能充满自信与确定性地去应对”[7]。

哈特默特·罗萨则将“加速度”研究扩展到整个人类社会,逐渐形成了三种相互影响的加速范畴。第一种是科技加速范畴。现代传播、通讯与互联网等科技的加速发展改变了人与空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人与物之间的关系,颠覆了人类理解中“空间优先于时间”的传统观念,使时间被视作压缩或消灭空间的重要手段,“空间开始在晚期现代世界丧失其重要性”[8]。第二种是社会变迁加速范畴。罗萨认为,技术驱动下的社会制度、文化、结构、关系、价值等,往往在短时间内发生剧烈变动,推动社会变迁的周期加速缩短,充满不确定性的“偶发因素”成为社会情境中的基本日常生活状况。第三种是生活步调的加速。社会加速形成全方位的压力,使学习、生活、工作的节奏不断加快,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被各种电子视频所占据。

在公共管理领域,社会加速使政府治理面临着巨大的时间压力。

第一,时间成为一种政府治理的稀缺资源。随着社会加速的全面发展,时间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对时间成本与时间价值的考量已经成为影响政府治理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投资时间成为一种有价值的选择行为。时间的价值既可以通过“快”“慢”等速度来感知,谁占据了“先机”,谁将获得竞争优势;时间的价值也可以通过共享的空间来体现,时间通过新兴技术的助力可以克服空间的分割性,从而极大提高政府治理的时间价值。例如,政府治理在“互联网+公共服务”模式中可以将多层次空间压缩在一个共享空间的时间点上。

第二,社会加速之下政府治理周期缩短。随着技术发展以及时间不断压缩空间,政府治理周期呈现缩短的趋势。在进入信息社会以前,时间的地理限制使政府处理公共事务的周期很长,例如,注册一个企业需要盖一百多个公章,这往往需要几周、几个月甚至数年。进入信息社会后,治理空间的共时性特征使人们足不出户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实现远程信息的获取和感知,人们往往会通过时间价值的判断来最优化行为选择并用脚投票,这就给政府治理周期提出了很大的时间压力。如果政府治理周期过长,可能在社会加速过程中面临“被淘汰”或处于“竞争不利”的风险。因此,政府治理的一个重要转型即是不断压缩治理周期,实现“流程再造”以减少时间压力。例如,我国政府“放管服”改革过程中的“最多跑一次”“一网通办”“多证合一”等即是为了缩短政府治理周期,更好地回应社会加速下的时间压力。

第三,社会加速拓展了政府治理的空间范围。社会加速不仅整合了碎片化的空间,也整合了碎片化的时间,使得政府治理的空间范围不断扩展。因为在社会加速之下,人类的流动性可以不再需要跨越不同层级的空间和时间,人类利用现代化的新兴传媒技术可以将无限广阔的空间和时间相互连接,从而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这样,共时性与历时性交织在一起,时间通过速度压缩了空间,时间问题也变成了空间问题;空间通过速度压缩了时间,空间问题也变成了时间问题。这种“时间压缩”现象大大拓展了政府治理的空间范围,在这种扩大化的公共空间范围内,旧的公共事务融入了新的变化因素,新的公共事务特别是全球性公共事务不断出现,加剧了政府治理的困难。

第四,时间压力带来政府治理的“弯道超车”和“信息不完备”。时间压力在一定程度上外化为速度压力,速度成为个体和组织追求美好生活的策略。在日益加速的社会,人们相信现在的投入是未来的减负,为了超越阶段、事件、偶发因素等所带来的限制,就必须在单位时间内取得更为卓越的价值。个体为了能够在将来的事业中胜出,需要通过时间投资将个体所具备的天赋和潜质尽可能地激发出来;对于组织特别是政府而言,时间压力使政府实现“弯道超车”成为可能,在公众用脚投票的场景下,政府治理不仅是与空间赛跑,也是与时间赛跑,谁赢了时间,谁就赢得了竞争优势。“欧洲用了两三百年的资本文明进程,在中国几乎只用了 30 年就将其形态呈现出来”[9]。但时间竞赛也会带来另一个负面问题,即时间竞赛可能使政府治理采取“时间”优先策略,从而使政府治理永远处于“信息不完备”状态之中。

第五,社会加速带来时间异化和短期效应。人们对社会加速带来美好生活的前提是:个体是否能处于一个会回应行动主体自身的生活世界当中。如果行动主体身处的世界与行动者之间缺乏任何回应,个体就会孤立无援地被排除在世界之外,这种现象在罗萨看来即是“异化”的世界关系。时间异化表现为在社会生活加速过快的世界之中,人与世界的稳固关系被打破,人与世界的关系越来越疏离,人对“时间到底去哪儿了”的感知愈加强烈。时间异化的结果是“人们行动的异化”,即倾向于追求短期效益,而常常忘却自己真正想做什么,以及自己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在时间与速度驱动的结构化世界里,个体和组织更倾向于去寻求一些短期可以实现的愿望,其结果是人们被各种待办事项主导着,从事于速成的快感消费或活动,最终却失去了自己真正珍视的东西。

二、复杂性增长:政府治理的空间压力

相对于时间而言,空间往往被人们所忽视,这是因为空间性在以往被当作僵死的、刻板的、非辩证的和静止的。相反,时间却是丰富的、多产的、有生命力的、也是辩证的。空间概念的演化经历了漫长的过程,早在古希腊时期就存在三种空间经验,即处所经验、虚空经验和广延经验。处所经验反映的是物物之间的相对关系,例如,说任何事物存在,一定意味着它在什么地方;虚空经验反映的是独立于物之外的存在,例如,房子没人住,是空着的;广延经验反映的是物体自身的与物体不可分离的空间特性,例如,任何物体都有大小和形状之别,有长、宽、高的不同。围绕这些空间经验,在人类近代认识史上逐步形成了四种空间观念:以牛顿为代表的实体论空间观念、以莱布尼茨为代表的关系论空间观念、以笛卡儿为代表的属性论空间观念、以康德为代表的先验论空间观念[10]。事实上这四种空间观念仍是对传统空间经验的延伸,其中实体论空间观念是空间虚空经验的延伸,属性论空间观念是空间广延经验的延伸,关系论空间观念则是空间处所經验的延伸。而康德先验论空间观念认为“空间的自然属性并不是物体独立存在的,而是与感知主体相关联”[11],这也可以归为空间的处所经验。

马克思主义者对空间概念作出了重要贡献。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资本主义的产生方式就是一个空间生产不断扩大化的过程,这一过程是通过“时间挤压空间”来完成的,即“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12]。但马克思主义者的空间观念仍是通过时间来体现的,即通过时间消灭空间来扩大空间之维,这样在时间之维下,空间壁垒和空间区隔持续被打破和削弱,空间复杂性不断增长。此后,关注空间的学者们大都持“时空互化论”或“时间挤压论”的观点,试图将多元共存的空间叙事转化成单一直观的线性式时间叙事,导致“空间之维被深刻地遮蔽了起来”[13]。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出现了“空间转向”,随着“福特-凯恩斯体制”在经济危机中走向崩溃,以后现代化主义为特征的后福特主义开始兴起。在后福特主义的状况下,空间意识和空间理论被重新提起和审视,正如弗雷德里克·杰姆逊指出的,“后现代主义是关于空间的,现代主义是关于时间的”[14]。在后福特主义下,以列斐伏尔、福柯、哈维等为代表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将“空间”植入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空间批判理论。列斐伏尔是当代新马克思主义者中较早对空间问题进行理论阐释的学者,他认为空间是在社会实践中产生的,属于社会关系的衍生物,每一种社会形态或生产方式都会相应锻造出自己独特的空间模式,“生产的社会关系是一种社会存在,也是一种空间存在;它们将自身映射到空间中,在其中打上烙印,同时,它们本身又生产着空间”[15]。福柯则指出当代空间观念既不同于中世纪神圣的、等级的空间,也不同于现代物理学中无限的、绝对的、同质的空间,当代空间散落成众多的“场所”或“位置”,而这些“场所”或“位置”彼此间充满差异性、不连续性、断裂性和异质性,正是这些空间特性决定了空间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序列关系是一种纵向关系,树状关系是由一点向外散发的辐射性关系,格子关系是横向与纵向关系的交叉结果”[16]。哈维认为,当代科技的发展尤其是交通运输业的发展为“资本用最短的时间克服空间障碍”提供了充分的可能,这样,传统空间的边界被打破,并遭到了以技术为核心的迅速现代化的破坏,表现在生产生活空间领域即是“资本对当代日常生活空间的全面渗透,以及由于这种全面渗透所导致的生活空间的破坏”[17],而这种现象又产生了“生产与再生产的空间非正义”[18],使政府治理面临着巨大的空间压力。

第一,政府治理面临的空间风险加剧。伴随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空间日益受到时间的挤压,单位空间的稳固局面被打破,各种异质性的信息、思想、意图、资源等快速涌入原有的空间,并在原有空间里不断冲突与融合,致使原有空间的边界被打破,导致空间风险性的提高。同时,由于分散化、碎片化的空间在现代技术条件下的传播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使原有空间不断分化组合,并迅速成为一些偶发性、非理性、不确定性因素的汇聚场所,

使风险爆发的可能性增强,如何预防和管控风险,就成为政府治理面临的一个重要任务。

第二,空间边界的打破加剧了公共事务的复杂性。空间边界被打破后,不同公共事务在同一空间相互交融,同一公共事务也可以在不同空间交融,新旧公共事务在同一空间里相互影响、相互交融、相互重叠,催生复杂公共事务的出现,而且这些复杂公共事务可能呈几何级增长。这样,原有空间的线性问题就变成复杂性的非线性问题了,如果政府治理仍用传统的一刀切的线性方法来解决非线性的复杂性问题,那么可能出现政府治理的失灵现象。

第三,空间分化使政府治理面临着分散化“空间能量场”的挑战。空间边界打破后,非线性、非逻辑、充满不确定性的空间功能不断分化组合,拥有共同理想、共同爱好、共同价值、共同利益、共同兴趣的空间节点(如人或物)能够迅速汇聚到一个空间平台,空间平台汇聚了各種意图、思想、技术、资源等信息来源,成为一个充满冲突、争辩与融合的“空间能量场”,并且这种“空间能量场”在现代网络技术的传播下以几何级的速度增长。当整个社会被分隔成一个个利益相关的空间平台与空间能量场时,个人或组织都将受到影响,特别是当空间平台或空间能量场演化成一种新的价值观或舆论意见时更是如此,政府治理将面临空间能量场和空间平台效应的压力。

第四,时空压缩使政府面临着扩大化的时空场景。“时空压缩”使空间壁垒不再重要,这样,碎片化的空间得到重新分化组合,空间的范围也就无限扩大了。未来政府治理面临的挑战是:在空间流动性增强的背景下,地球资源的空间限制将会导致全球化的激烈竞争,中美贸易摩擦即是这一空间交互竞争的反映,这将导致政府治理的场景将由“地内”向“地外”扩展。所谓“地外治理”即是指地球之外空间的治理,因为地球资源是有限的,而地外资源是无限的,空间压缩及技术进步使政府有能力将治理的领域拓展到地球之外的空间,从而解决地球资源的有限性与治理需求的无限性这一矛盾,使政府治理的空域变得无限广阔。

第五,空间复杂性加剧政府间的矛盾和冲突。这种矛盾与冲突不仅表现在国内,还体现为全球政府间矛盾与冲突的增加。这是因为空间是有价值的,资源却是有限的,空间压缩后进入同一空间的政府主体不断增多,同一空间的不同政府主体在资源、文化、价值观等方面形成竞争甚至冲突,使得“空间成了不同跨国资本之间相互争夺的珍稀资源,也成了跨国资本与本国资本、 世界市场与本土市场相较量的场所”[19]。所有这些,都是政府治理必须面对的难题。

三、技术革新:政府治理的创新压力

人类进入21世纪以来出现了以颠覆性数字技术、人工智能、互联网深度发展等为特征的智能革命。2013年德国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正式推出“工业4.0战略”,提出要打造“智能工厂”和“智能生产”,这标志着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浪潮由此开始席卷全球。此后,美国陆续发布《国家人工智能研究和发展战略》《2016-2045年新兴科技趋势》等,提出要确保美国在新技术领域的优势地位;英国于2019年发布《国际研究和创新战略》,目标是成为新兴技术的世界领导者;法国于2017年发布《人工智能战略》,强调对新技术的“全面把控”;日本自2015年开始相继提出《机器人新战略》《第五期科学技术基本计划》等,提出了“超智能社会5.0的概念”。中国陆续制定了《促进大数据发展行动纲要》《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等,提出到2030年将中国建设成为世界主要的人工智能创新中心。那么,此次智能革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首先,它是一次跨学科、跨行业、跨领域的系统性变革。一方面,新技术革命体现出多学科的融合趋势。物理、数字、生物技术的融合成为智能革命的核心内容,使得不同技术相伴相生,催生出许多以前只能在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创新成果。例如,2018年11月出现的中国首个AI合成男主播及2019年3月公布的首个AI合成女主播,就涉及物理学、数学、语言学、心理学、神经网络学等众多学科和领域。另一方面,新技术通过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等突破了传统平台的界线,将多领域的人、财、物汇聚一起,形成了强大的“平台效应”和“共享效应”。例如,全球最大的出租车公司优步没有一辆车,最有价值的零售商阿里巴巴没有任何存货,最大的住宿提供商Airbnb名下没有任何房产。

其次,它是一次基于速度、广度与深度的突破性变革。一是突破了传统的速度。麦肯锡全球研究院在一项报告中指出,以人工智能推动的智能革命是“以往工业革命发生速度的10倍,规模的300倍,影响的3000倍”[20]。二是突破了传统的广度。随着互联网的深度发展和数字技术的日新月异,普通大众的工作与生活不再受时空、地点、身份、地位、地域甚至国界的限制,人们能够使用无处不在的新兴媒体在无限广阔的虚拟网络中相互连接、共享信息、发展关系。三是突破了传统的深度。颠覆性技术不仅引发生产力的变革,还进一步引发生产关系的变革。例如,区块链技术作为一种分布式存储的信任机制,为组织关系的变革带来了颠覆性的影响,它“以其特有的分布式、可追溯和不易篡改等性质,为不同组织、机构和部门在非信任环境下达成共识及建立起可信数据库提供了可行方案”[21]。

再次,它是一次基于数字化、智能化、个性化的颠覆性变革。一是数字化技术的运用。大数据的出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以及理解世界的方式,使人们“不再依赖于随机采样”“不再热衷于追求精确度”“不再热衷于寻求因果关系”[22]。二是智能化变革。机器学习与人工神经网络相结合而产生的深度学习等智能化技术不仅改变了人类的行为方式,甚至可能改变人类本身。例如,AlphaGo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之后,其升级版“Master”又以3∶0击败了排名世界第一的围棋冠军柯洁,表明了智能化变革的强大威力。三是精准化变革。运用现代技术可以实现公共服务的精准化,如运用大数据、卫星定位技术等不仅可以实现精准扶贫,还可以实现交通服务的精准化。

技术革新给政府治理带来巨大的创新压力。

第一,政府治理面临技术无人区的强大挑战。自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提出“建设创新型国家”战略以来,中国新技术发展突飞猛进,中国已由世界科技大国向科技强国迈进,特别是在一些高技术领域如神舟飞船、北斗导航、高铁、核电、新能源、无人设备等领域,正赶超国际先进水平,在一些重大技术创新领域甚至引领世界,进入“技术无人区”,面临百年未有之变局。无人区意味着人迹罕至、意味着全新的领域、意味着复杂环境的挑战、意味着随时的失败风险、意味着和最强对手竞赛,这对政府治理产生强大的创新压力。

第二,万物互联与政府治理的整合压力。随着物联网、无人技术、量子技术以及现代通信技术的深度发展,未来的世界将是一个万物互联的世界,人、流程、数据和事物等结合一起使网络连接变得更加复杂和不确定。在无处不在的物联网和数以万亿计传感器的现实中,联系——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不仅在生命形式与生命形式之间传递,而且将在生命形式与非生命形式以及非生命与非生命形式之间联系。万物互联带来三个结果:一是空间被大大压缩,碎片化的地球整合成为一个“地球村”;二是人类的网络在无限扩展,带来人类生活生产方式的根本性变革;三是万物互联为万物参与政府治理提供了可能性。在万物互联时代,如何动员整個社会万物的治理潜力,就成为政府治理面临的重要挑战。

第三,高度智能与政府治理的系统压力。随着颠覆性技术的不断涌现,未来的社会将是一个高度智能的社会,这将给政府治理创新带来两方面的压力。一是如何解决智能化技术带来的安全、隐私和伦理等问题。颠覆性智能技术既可以带来无数的机会、收入和增长,同时带来隐私权、数字鸿沟、道德伦理、网络违法、网络犯罪、贫富差距等新的社会问题。正因为技术在我们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如何“确保科技服务于我们而不是奴役我们是每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23]。二是高度智能化给政府的智能决策、智能执行、智能监督带来重大挑战,政府在决策、执行与监督中如何创造性地运用现代化的新兴技术来为全社会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务,就成为政府必须面对的重大问题。

第四,信息超载与政府治理能力的滞后性。信息超载是指信息接收者或处理者所接收的信息远远超出其信息处理能力。在新技术不断涌现的背景下,世界的信息和知识都处于大爆炸状态,海量信息可以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出现,也可能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或不同时间同一空间出现,这造成政府处理能力的不足。这种能力不足现象背后的根本问题是人类认识能力的有限性。随着政府各种数据库的建设,对信息的处理能力有了很大提高,但信息超载现象并未根本解决,这种现象好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为信息处于瞬间变化之中,并且这些信息大都以非线性、非逻辑、非确定性的状态存在,使得政府处理的能力总是处于滞后状态,这种现象将长期伴随着人类的发展过程。

第五,奇点效应与政府治理的创新压力。随着人工智能、量子技术等现代科技的发展,“奇点”一词越来越为人们所熟悉。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奇点”是物理理论无法了解的地方,它随时可能产生无法预测的信息。“奇点定理”即是彭若斯和霍金证明的一个与时间有关的定理,该定理可以粗略地表述为:只要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正确,并且因果性成立,那么任何有物质的时空,都至少存在一个奇点[24]。雷·库兹韦尔认为:“人工智能(AI)将出现飞跃,2029年左右,机器智能将赶上人类。到2045年,人和机器将会深度融合,那就是奇点时刻”[25]。

根据他的理解,奇点效应的内容是:未来可能会出现一个“奇点”,人工智能将会在那个时间点上生产出比自己更聪明的人工智能,然后这个过程会不断重复,到时候人类与人工智能的智力差异,就好像蚂蚁和人类的智力差异一样大。随着颠覆性技术的涌现,未来社会存在诸多这样的奇点,使政府面临巨大的创新压力。

四、2050年政府治理的新图景

“时-空-技术”三维视角分别从时间的纵向、空间的横向以及技术的深度三个方面将政府置于一个宏大的“铁三角”互动场景之中,使政府治理不断受到来自社会加速、复杂性增长及技术革新带来的治理压力,2050年政府治理的新图景将实现十大转型。

第一,政府治理理念将由“保守封闭”转向“以人为本、开放透明、包容共享与系统创新”。随着社会加速、复杂性增长和颠覆性技术的涌现,政府治理理念也必须进行相应变革。一是以人为本的理念。无论科技怎么样发展,人仍是政府治理的核心,未来图景中,一些主观因素如人的作用应当再次被重视。二是开放透明的理念。在万物互联智能相通的时代,只有开放与透明才能促成技术的交流、进步及普遍惠及,“人们在各种不同背景下相互交流思想、价值观、兴趣和社会准则,才实现了诸如科学进步、商业发展和创新普及等社会进步”[23]。三是包容共享的理念。只有树立包容共享的理念,才能促成国与国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尊重,从而真正形成“命运共同体”,共同应对全球性治理难题。四是系统性创新的理念。随着颠覆性技术的不断涌现,所有个体、组织和行业都处于“优胜劣汰”的压力之下,政府治理的未来变革也是一个“永远在改进”的过程,这无疑需要进行“系统性创新,而不是小规模调整或者边边角角的改革”[23]。

第二,政府治理目标将由“公共事务治理”转向“人的幸福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切政府、企业和其他任何组织或个人,最终的追求目标即是人的幸福,政府机构唯一公认的目标是确保与它相关的广大公民享有最大程度的幸福。据联合国公布的《2019年世界幸福报告》,在156个国家和地区中,中国大陆幸福指数从86名下降到93名[26],党的十九大报告也提出现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据估计,如果中国经济能在2017年~2025年保持年均6%的增速、2026年~2035年保持年均4%的增速、2036年~2050年保持3%的增速,那么到本世纪中叶的人均收入水平将基本达到世界银行高收入国家中位数水平[27]。政府治理的首要目标即是实现人的整体幸福,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三,政府治理路径将由“异化”转向“共振、共景、共治”。社会加速最终会导致行动者自身行为的异化,解决异化现象的主要途径是“共振”,这里的“共振”即是“对人、物、自然、艺术甚至我们的身体或我们的感觉的一种相互的反应关系,在此种关系中,我们的感觉真正地与他者彼此链接”[28]。“共振”也意味着由“全景”转向“共景”,这里的“全景”即是管理者主要通过资源、信息的不对称来实现对被管理者的控制,就如一所监狱里处于监控室的狱卒能看到所有犯人而犯人却看不到他一样,“在此,人们无时无刻不处在全景敞视机器中,受到这种机器的干预、改造”[29]。而“共景”意味着:随着现代科技与网络技术的发展,管理者在信息资源把控方面的优势已不复存在,被管理者不再一如既往地聆听上面的声音,而是主动参与管理过程,使得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出现协同参与的“共景”现象。“共振”还意味着由“分治”走向“共治”,“分治”是一种“碎片化”的治理,而“共治”意味着政府、市场、社会以及公民个人的合作式治理、整体性治理及协同型治理。

第四,政府治理模式将由“人类主导型”转向“人-机融合型”。新兴技术的出现将使政府的治理模式由传统的“人类主导型”治理模式向“人-机融合型”治理模式转变。路易斯·德尔·蒙特指出,新技术革命使“人类将迈向与智能机器人共存的时代,2050年后人工智能将全面超越人类,成为地球上最聪明、能力最强的生命形式,而当人类进入到21世纪的最后25年时候,人类与机器的分界线将不复存在,机器将获得与人类同等的法律地位”[30]。此外,人类自身在不断进化,随着生命科学技术、基因工程技术以及超级智能机器人技术的发展,一些科学家甚至担心未来将出现“超级人类”:未来的人们可以选择编辑他们自己和孩子的DNA,变成拥有更强记忆力、抗病力、智力和更长寿命的“超人”,那时人将“不人”,而是与机器融合,成为“超级人类”。

第五,政府治理动力将由“数量驱动、要素驱动、工具驱动”转向“质量驱动、创新驱动、价值驱动”。社会加速、复杂性增长与技术进步使政府治理面临着新动力。一是由“数量驱动”转向“质量驱动”。传统政府治理追求数量与速度,数量多多益善、速度越快越好。但随着中国由“富起来”向“强起来”的转变,高质量的发展已经成为中国发展的重要引擎,不管是产品、服务还是制度、思想,只有坚持高质量发展才能更具竞争力和持久性。二是由“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纲要》提出要在2050年建成世界科技创新强国,在新兴技术不断涌现的背景下,传统以劳动力、资本、资源等要素驱动的治理难以解决高度不确定性下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只有创新驱动才能将个人的知识、智力、创造力与现代科学技术进行深度结合,成为“政府治理创新”的“永动机”。三是由“工具驱动”转向“价值驱动”。对于“追赶型”国家来说,效率、效能与经济等工具性价值始终是政府治理的重要目标,但政府治理在重视工具性价值的同时,更需要关注整个社会的公平、正义、法治、秩序等规范性价值,从而推动经济社会不断朝着更高质量、更加公平、更可持续性的方向前进。

第六,政府治理手段由“单一化、线性治理”转向“智能化、数字化、个性化、精准化、网络化以及非线性治理”。一是政府治理的智能化手段。新兴技术使政府治理的手段高度智能化、智慧化。例如,一些地方的农民“已经在运用从种子、卫星、传感器及家用机械中提到的数据,来更好地决定种什么、何时种、如何追踪食物从农场到餐桌的新鲜度,以及如何应对气候变化等”[23]。二是数字化手段。数字化技术特别是大数据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理解世界的方式,使得我们理解世界的方式不再是“因果关系,而是相关关系”[22]。三是个性化手段。新兴技术的发展使个性化的服务越来越成为可能,例如,未来出现的4D打印,将创造出更具个性化并可自我调整的新一代产品与服务,用于医疗卫生、城市地下管道等公共服务领域。四是精准化手段。运用现代技术可以实现政府治理的精准化,例如,运用大数据和卫星定位技术等不仅可以实现精准扶贫,还可以实现交通服务的精准化。五是网络化手段。在万物互联时代,现代科技和信息网络技术的运用可以实现“互联网+智能服务”等各种手段的协同与分工。六是由“线性治理”转向“非线性非逻辑治理”。传统治理是基于严密逻辑的线性治理,但由于量子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等将颠覆人们的传统观念,使得政府治理的手段由“线性手段”转向了复杂性的“非线性非逻辑治理”手段。

第七,政府治理结构由“静态结构”转向“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面对时空压缩和新兴技术的日新月异,政府只有建立一个动态网络型的灵活治理结构,才能适应社会之巨变。这里的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是一个不断适应外部环境变化的结构。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能够“与端对端的再造过程相连接、卸载不必要的流程、控制成本、加强监管、强化规则,从而构建一个更具便捷性的政府,能够对外部社会环境变化作出迅速和灵活的反应”[31]。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还要求组织结构的动态化、网络化、协同化、扁平化、弹性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成功的组织将会“逐步由层级制结构转向更为网络化、更具协作性的模式”[23]。同时这种结构是扁平的以适应快速反应的需要,并应具有某种程度的弹性以增加创新的灵活性。此外,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是一种包容审慎型的治理结构。由于创新的高度不确定性,特别是新兴技术背景下新业态、新经济、新模式方兴未艾,政府治理必须采用包容审慎的灵活型治理结构。最后,动态网络型灵活治理结构是一个既鼓励创新又防范风险的结构。有创新就会有风险,政府的治理结构应该具备灵活性,既要鼓励创新,也要把风险控制在最低水平,以确保社会的稳定和繁荣。

第八,政府治理機制由“条块分割型”机制转向“超级合作型、包容创新型、快速反应型”。政府治理要适应时空压缩和技术进步的要求,就必须实现体制机制的深度变革。一是要建立跨界超级合作与整合的机制。传统治理无论是部门之间、行业之间还是地区之间均有明显的边界,随着新兴技术跨行业、跨部门、跨学科、跨领域的颠覆,“边界”不再显得那么重要和清晰,未来政府治理面临的情况将是“无边界的治理”,这就要求政府建立一个促进跨界合作与整合的机制,有效克服治理的“条块分割”和“碎片化”。二是要建立包容创新的容错机制。技术变革意味着创新与风险,社会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技术创新和容忍创新失败,是决定技术进步的主要因素。因此,政府要对技术创新持包容性态度,形成鼓励创新、激励创新与包容失败的治理机制。三是建立快速反应型协作机制。这样可以使政府有效利用新技术的成果、快速适应新技术发展需要并积极引领新技术的变革方向。

第九,政府治理方向由“碎片化治理”转向“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在时空压缩及新技术革命背景下,政府治理完全可能从“碎片化治理”走向“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一方面,要通过改革建立和完善国家治理体系的各项体制机制和制度,“既改革不适应实践发展要求的体制机制、法律法规,又不断构建新的体制机制、法律法规,使各方面制度更加科学、更加完善,实现党、国家、社会各项事务治理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32]。另一方面,要将国家制度优势转变为国家治理效能,构建系统完备、科学规范、运行有效的制度体系,加强系统治理、依法治理、综合治理、源头治理,把我国制度优势更好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

第十,政府治理职能由“全面职能”转向“核心职能”。由于时间、空间、技术的限制,未来政府很难将所有公共事务职能集于一身,而技术进步与空间压缩又使“全民参与”成为可能。全民参与能够有效激发基层社会中蕴藏的无穷无尽的治理潜力,一些地方积累了一些成功的案例。例如,中山市以全民修身、全民创文、全民治安、全民禁毒、全民公益等十多项“全民字头”行动探索出了一条极具特色的社会治理道路,并将其归纳为全民“齐”参与、“愿”参与、“能”参与、“真”参与和“常”参与的“五字模式”[33]。在全民参与成为可能性的背景下,政府需要集中自己的精力于“核心职能”,从而提高国家整体竞争力。这些“核心职能”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一是公共服务职能,如科教文卫体服务、市场经济服务及国家安全等是政府核心职能的重要组成部分;二是秩序与法治职能,它是保障政府能够有效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制度性职能;三是风险管控职能,风险管控是在技术变革时代政府一项重要的核心职能;四是平台监管职能,随着空间边界的突破,未来社会包括政府自身将分割成千千万万个隐性的和显性的“能量场”和各类“平台”,监管这些“能量场”和“平台”的顺利运作将成为政府治理最重要的职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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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 篆

A New Vision of Government Governance in 2050: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ree-Dimensional Evolution of “Time-Space-Technology”

Li Shuijin

Abstract:

In the three-dimensional perspective of “time-space-technology”, government governance is faced with time pressure, space pressure and innovation pressure. In 2050, the government governance will achieve ten transformations: the governance concept will turn to people-oriented, open, transparent, inclusive and sharing, and system innovation; the governance goal will turn to peoples happiness and yearning for a better life; the governance direction will turn to the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city; the governance power will turn to quality driven, innovation driven, and value driven; the governance path will turn to resonance, common vision, and common governance ; the governance mode will turn to “man -machine” integration; the governance structure will turn to dynamic network flexible governance structure; the governance mechanism will turn to super cooperation, inclusive innovation and rapid response; the governance function will turn to core function; the governance means will turn to intelligence, personalization and precision, etc.

Key words:

2050, government governance, social acceleration, complexity growth, intelligent revolution

收稿日期:2019-11-28

作者簡介:

李水金(1974-),男,江西安福人,首都师范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北京 100048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放管服改革视域中的北京市街道管理体制改革研究”(批准号19GLB03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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