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前十五分钟
2020-05-25张启翔
张启翔
医生的休息室里,墙上的时钟嘀嘀嗒嗒地奏鸣着。
他坐在床沿上,扣着指甲,目似游离,不知望些什么,身上披一件灰蓬蓬的外套,不知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上面沾满了灰尘。
“该接班了。”同事小刘推门进来。小刘比他年轻十几岁,是个刚上班的90后。疫情出现后,院里本来下通知他们眼科可以休假半月,可这孩子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硬是和他一起站到了抗疫的第一站。唉,这孩子……
“哥,那我先出发了。”他抬起头,眼神迷离地望着小刘。这孩子已是全副武装,大大的护目镜压在精致的小脸上显得极不协调,他想笑,却顷刻被铺天盖地的酸涩淹没了。“快到元宵节了。”他不知从哪儿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似答非答。
时钟上,秒针“嘀嗒”着向前全力奔跑,分针不知何时迈进了五格。
他迷茫地打开手机,屏幕上闪出了一个阳光般的微笑,他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爱人与他在同一医院上班,疫情下达后,两人就分别扎入抗疫汪洋中。几天前,他意外与她相遇,隔着屏蔽门,两人默默相视数秒,又挥手匆匆离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用掌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屏幕,仿佛在抚摸爱人那如向日葵般娇艳的脸颊,他的眼角好似绽开了一抹笑意,可转眼又被厚厚的乌云所掩盖。
秒针仍不知疲倦地游走着,分针又跨越了一大格。
他毫无目的地翻着短信,突然,一条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中学生延迟开学。”他怔了一下,立即想起了那“禁闭”在家的儿子。孩子上初三,马上就中考了,可这小子在家根本静不下心去学习,还屡次顶撞奶奶。想到这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这也不能都怪儿子,自己与妻子成天在外忙碌,家中仅有老母带他。母亲七十多岁了,身体很硬朗,但父亲去世后就变得沉默少言,和儿子也无法融洽相处。本约好每晚十点,給儿子打个电话。通话前,胸中还酝酿千言万语,可按下通话键,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继而仅是匆忙的几句问候。挂断后,他的手还紧紧攥住手机,心隐隐有些作痛。
还未从绵绵思绪中清醒,“丁零零”,闹钟响了——该上班了。
他长叹一口气,仔细打理好装备走出了休息室。门诊大厅嘈杂一片,各种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在一起,在他的耳郭间爆炸,发热门诊——往昔熟悉的门牌今日却如炼狱般恐怖。还未进入,鼻尖上已渗出汗珠。过往的行人谁能料到,这位为他们的平安而日夜奋战在一线的普通医生,内心了经历了怎样剧烈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拖着一身疲倦从病房挪了出来。换下装备,他走到医院门口,半轮霞日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啊,好久没有见过清晨的太阳了。远远地,他仿佛从模糊的轮廓中看到,母亲一手挽着妻子,一手拉着儿子,正微笑着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