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鸿沟
2020-05-21徐梅
徐梅
“这药不能开?医生,您就给我老头子开了吧,我们不会用手机挂号,好不容易让儿子给挂的,他还请假耽误上班儿带我们过来……”
老爷子坐在门口,听到老伴儿和儿子在门诊室里声音越来越大,欠着身子想站起来。我让大爷别动,我看着他有几分钟了,他的口罩带子只挂住半个左边耳朵,我总担心会突然滑下来。
疫情期间,来医院都是开常用药的。我也是来给我母亲开药的,全副武装,如临大敌。“我和你妈妈去了,说需要手机挂号,扫了手机才让进医院大门,”爸爸打电话过来时,声音里有许多歉疚。他们总怕给我添麻烦,能自己做的绝不惊动我。直到有一天,因为我再三叮嘱最近不要坐公交车,我爸走了一个多小时,冒着危险去了超市,发现什么菜也没有,抱着一颗大白菜又走回去。自那之后,他们才同意,每隔几天我给他们送一次蔬菜水果。
爸妈都不会用智能手机,不愿意学习新东西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眼睛不好了,我爸去超市都要拿个放大镜。有次我哥陪他去银行,回来说得我又是想乐又是想流泪,他说爸爸站在ATM机前,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每个字南瓜大”,念一个摁一个。哥说,“你以后千万不要让他自己去了。”
爸妈单独住,有自己的生活和天地。平常日子,不会智能手机对他俩没什么影响,我爸对公交地铁烂熟于心,天气好的时候,老两口清早出门,乘坐公交,四处玩耍。
疫情暴发后,我三令五申不让再坐公交车,他们又不会网约车,禁足于院内,我妈特别遗憾,感觉自己错失了整个春天。
武汉围城之后,几位同事做过一个百步亭社区市民生活的报道,买菜是最大的难题,其次,就是买药。北京也是一样。像我爸妈这样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家,生活中的难处很多。我给他们送菜两三周之后,他们小区门口才有了一个临时的小菜摊儿,但大多數摊主都要求扫描付款,减少接触,爸爸很受挫。我安慰他,不要觉得麻烦我,每次来送东西,顺便聊会儿,不挺好吗?“你太累了!要工作,还要管孩子。”
爸爸最爱看我们杂志,每次我给他拿过去新杂志,他都特别开心,拿着放大镜从头看到尾。疫情期间,我和同事们的报道,他都认真看了,夸我们写得好。我告诉他,还有很多稿子发在手机微信上了。
《AI赶考》这篇报道,我想爸爸看到也会觉得不错的,最近三四年,几乎每一年我都会写一篇关于AI的长报道,这个颠覆性的技术到底将对我们的生活、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是一个重要的议题。
疫情暴发,创造出了一个空前的无人化、智能化场景需要,用采访中一位受访者的话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窗口,AI“天赋使命”,创业者终于等到产品加速落地、行业快速进阶的契机。
我爸妈肯定不懂“新基建”、“上云用数赋智”这些新词儿,我妈妈最常说的是,“老年人都成了傻子,啥也不会了!”
我取完药,在医院门口又碰到那一家人,他们家儿子可能取车去了,老俩口站在门口,阿姨脸上很愁苦。我爸妈拿起电话,拨给我时,神情可能也是这样让人心疼。
我算是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如果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卷土再来,无论是否愿意,无人化都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生活方式。但父母怎么办?武汉封城期间,最艰难的也是子女不在身边、行动能力差、信息获得能力弱的老人。
迁居线上,势不可挡。在国家和主管部门加速扶持新技术的时候,也应该在具体场景中留存有温度的特殊通道,保留一些老旧、过时、不那么高效的方式,让为社会付出了一生的长者,生活得方便、舒心,有尊严。
父亲可能会更喜欢我这篇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