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亥时归
2020-05-21孙迎雁
孙迎雁
腊月廿八,风舞雪花。
列车上,连过道里都塞满了人。陈星身穿旧棉袄,头戴针织帽,还是觉得有些发冷。他满怀心事地在座位上发呆,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回家,还是不回家?
陈星看了一眼手中的火车票,上面写着“徐州—信阳”。几个月前,一个哥们儿离开时,把自己在信阳的住址告诉了他。哥们儿说:“外面不好混,需要帮忙的话,就来这里找我。”陈星没有作声。哥们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诚恳地说:“我是说真的。我们这些人,出去就比人低一等,但在我那儿,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会有人看不起你。”陈星听了有些心酸,默默地把地址背了下来。
昨天,他去劳务市场打探行情,立刻明白了那哥们儿所言非虚。周围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发亮的光头和额头上的刀疤,搞得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从那里出来后,他直奔火车站买了车票,又在边上的小商场买了顶帽子,仔细地把刀疤遮起来。
火车在漫天风雪中慢吞吞地行进。邻座是一对带着小男孩的年轻夫妇,那孩子约莫十岁光景,一会儿玩小火车,一会儿玩纸飞机,一刻也闲不下来。
“嗖”的一声,纸飞机越过陈星的头顶飞上了行李架。小男孩投来求助的目光。他起身站到座位上,从行李的缝隙中找出纸飞机递给小男孩。
“谢谢叔叔。”小男孩说。
他点了一下头。
“叔叔,你要去哪里?”小男孩问。
“信阳。”他迟疑了一下说。
“我们也去信阳。你家是在信阳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去信阳?你过年不回家吗?”小男孩抛出来一连串问题。
他有点心烦,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
“叔叔,你是哪里人?”小男孩继续问。
陈星沉默着。
“别吵叔叔了,人家要休息。”孩子母亲说。
小男孩很不情愿地抿住了嘴巴。不一会儿,他又自顾自玩起了溜溜球。
陈星继续想着心事。信阳,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一个想象中的归宿。他曾隐隐约约地听哥们儿讲起在信阳的经历。他们有很多人住在一起,通过内部渠道获得了一些重要的投资信息,因此想多拉一些人入股。凭着过去混江湖的经验,他觉得这多半是传销。但他还是打算去看一下,万一不是呢?眼下,他太需要一个容身的地方了,让他不至于在大年三十晚上流落街头。
当然,现在还来得及补票,直接回在孝感的老家。但是,他不确定父亲是否会接纳他,毕竟自己犯事进了班房,给当村支书的父亲丢脸了。这么多年来,都是姐姐陪着母亲去徐州看他,父亲一次也没去过。虽然他洗心革面,还自学获得了中文本科文凭,但昨天的经历让他认清了现实。
“叔叔,能帮我捡一下溜溜球吗?”小男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弯腰去座位底下查看。就在这时,“咣当”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沿着帽子流了下来。
是牛奶打翻了!孩子母亲递过来一叠纸巾, 陈星本能地摘下帽子去接。照面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她愣了一下,手有点发抖。
他垂了眼接过纸巾,默默地擦着头。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咦,叔叔你头上怎么有个疤?是不是小时候打架把头打破了?”小男孩指着自己的额头问。
“是、是。”他看到孩子母亲投来歉意的目光。
“上学期我和班上的小虎打架,还把手臂抓破了,也有个疤。”小男孩捋了一下袖子,露出淡淡的疤痕,“不过现在快好了。”
“嗯。”
“后來我们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说同学之间不要打这么凶。”
“是啊,受伤了就不好了。”他想起那个被自己砍了好几刀的小年轻,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上的刀疤。
“后来我们就不打架了。老师说,知错能改,还是好学生。”
“是要知错能改。”他喃喃地说。
“我把你的帽子打湿了,天气那么冷,你会着凉的。真是对不起。”小男孩摸着脑袋说。
他有些感动,露出了笑容,安慰小男孩说不要紧的。
“妈妈,我们还有帽子吗?”小男孩转过头去问母亲。她看了边上的丈夫一眼,从包里拿出了一顶深灰色的针织帽。
“这个是新的,本来是孩子他爸自留的,就当赔礼了。”
“这、不、不,没事,不用在意。”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爸爸有好几个帽子呢。”小男孩把帽子塞到他怀里。
孩子父亲笑着对他说:“拿着吧,我们是做小商品批发的,成本价拿的。外面很冷,真感冒了,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他揉了揉眼睛,把新帽子戴到头上。
火车继续行驶着,前面就将到信阳站。
他想,等会儿就去找乘务员,补个票到孝感。“辰时出门亥时归,刚刚好。”他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觉得身上开始暖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