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石油价格战及其对当前市场的启示
2020-05-21刘冬
刘冬
(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
2020年第一季度,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导致石油需求快速萎缩。在此背景下,3月6日,第8届欧佩克与非欧佩克部长级会议因俄罗斯拒绝深度减产未能达成联合减产协议。随后,沙特阿拉伯宣布大幅降低欧洲、远东和美国等市场的原油销售价格,并立即将国内产量增至1000万桶/日以上。沙特阿拉伯发动“价格战”的消息一经传出,犹如压垮脆弱市场的最后一根稻草,随即引发油价狂跌。即便是4月9日“欧佩克+”达成接近1000万桶/日的“超级减产协议”也未能止住油价颓势。4月20日,WTI原油期货价格爆出-37.63美元/桶的极端负值,相较于1月6日63.27美元/桶的年内最高值①本文所用WTI原油期货价格数据来自美国能源信息署(EIA)。,跌幅达到159.5%,堪称史上最为惨烈的“反向石油危机”。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产油国能否通过减产稳住油价,已成为市场关注的焦点。1986年的石油价格战是史上最著名的“反向石油危机”,回顾这次危机中沙特阿拉伯等欧佩克国家的表现,将有助于业界更好地理解和预判当下石油市场走势。
1 1986年石油价格战爆发的背景
1.1 经济危机冲击全球石油需求
1986年石油价格战爆发的重要背景是拉美债务危机加速了全球经济增速下滑。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西方国家经济增速下滑等因素引发了严重的拉美债务危机,1981年拉美经济增长陷入停滞。1982年8月12日,墨西哥因外汇储备下降,无法偿还到期的外债本息(268.3亿美元),不得不宣布无限期关闭全部汇兑市场,暂停偿付外债,并把国内金融机构中的外汇存款一律转换为本国货币。之后,巴西、委内瑞拉、阿根廷、秘鲁和智利等国也相继发生还债困难,纷纷宣布终止或推迟偿还外债。拉美债务危机的爆发进一步加剧了全球经济的深度调整。在西方国家经济增速下滑之前,全球经济特别是拉美经济经历了多年持续快速增长。1976-1980年,世界经济保持了3.5%的年均增长率,而拉美和加勒比地区更是保持了年均5.4%的高速增长。尽管危机的影响在1984年开始改善,总体看,危机影响下的全球经济增速出现明显下滑,1980-1985年,世界经济年均增长率降至2.6%,而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年均增长率仅为0.9%,分别较危机前下跌了90个基点和450个基点(见图1)。
世界经济增速下滑,特别是石油收入弹性较大的拉美国家经济下滑,给世界石油需求带来严重冲击。根据《BP世界能源统计》数据,1976-1980年,世界石油消费量由5779万桶/日增长至6147万桶/日,年均增幅为1.6%。尽管石油需求在1984年随同世界经济的复苏开始回暖,1985年的世界石油需求仍较1980年减少了197万桶/日,这也是自1965年以来,除1974年“石油禁运”造成石油消费被动下滑之外,石油市场首次爆发的需求冲击[1]。
图1 1976-1985年世界、经合组织(OECD)国家、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经济增长率
1.2 乐观情绪主导欧佩克“减产保价”政策
面对石油市场前所未有的需求冲击,欧佩克一开始持乐观态度,乐观情绪主导了1981-1985年欧佩克实施“限产保价”策略。实际上,在伊朗伊斯兰革命引发的“第二次石油危机”结束后,欧佩克一直存在双重定价的局面:沙特阿拉伯将基准油价设定在32美元/桶,其他成员国则将基准油价设置在36美元/桶。1981年10月,为了向欧佩克其他成员施压,沙特阿拉伯在欧佩克第61次部长级会议召开前夕大幅增产,在这次会议上,欧佩克内部妥协,将欧佩克基准油价统一至34美元/桶。会后,沙特阿拉伯将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原油产量调低至850万桶/日,并宣布会为捍卫新设定的基准油价随时调整产量[2]。
表1 1982-1986年欧佩克配额变化情况单位:万桶/日
沙特阿拉伯当时预计,国际石油供过于求的局面仅会维持半年左右。沙特阿拉伯承担机动产油国的职责,并非出于阻抑油价下跌的考虑,而是以随时增产作为威胁,阻止欧佩克其他成员国在石油需求回暖后提出涨价要求。1982年拉美债务危机的集中爆发也没能改变欧佩克的乐观态度。1983年7月,欧佩克召开第68次部长级会议,会议主席迪克(Dikko)再次表示:“欧佩克关注的问题不是怎样与非欧佩克分占日益萎缩的市场,而是要与非欧佩克国家分享新增市场。”[3]在1984年10月举行的欧佩克第71次部长级会议上,世界经济回暖继续支撑了欧佩克的乐观情绪。
在这种乐观情绪的主导下,面对石油需求下降,欧佩克不断下调市场配额,减产的任务主要落在“机动产油国”沙特阿拉伯的身上,沙特阿拉伯不成比例地承担减产任务,并非是被迫为之,而是在乐观情绪主导下的自主减产。实际上,欧佩克建立配额制的时间非常晚,直到1982年3月欧佩克第63次部长级会议上,该组织才确立了配额制,欧佩克将产量限额设置为1800万桶/日,同时宣布了各成员国的具体配额,沙特阿拉伯并未在这次会议上公布自己的配额。欧佩克官方资料将欧佩克总配额与其他成员国配额之间的差额推定为沙特阿拉伯的市场配额,即1982年4月至1983年3月的715万桶/日、1983年3月至1984年10月的500万桶/日和1984年11月之后的435万桶/日(见表1)。
实际情况是,沙特阿拉伯的实际产量并不受欧佩克配额的制约,其他欧佩克成员国能够接受沙特阿拉伯产量调整的机动性,是因为当时欧佩克尚未完全从价格卡特尔转变成为一个通过划分市场份额影响产品价格的产量卡特尔组织。沙特阿拉伯保持行动自由,目的是维持欧佩克基准油价,即塔努拉34°API轻质原油价格的稳定,也就是欧佩克第63次会议、67次会议和71次会议确立的34美元/桶、29美元/桶和28美元/桶的基准油价。沙特阿拉伯敢于在需求低迷的市场上承担机动产油国的职责,还是出于对石油需求回暖的乐观预期[2]。
1.3 非欧佩克国家石油产量增长持续侵蚀欧佩克市场份额
面对石油需求低迷,与欧佩克竭力通过减产抑制油价下滑形成对比的是,在高油价刺激下,非欧佩克市场产量持续快速增长。根据《BP世界能源统计》,1976-1980年,非欧佩克石油产量由3055万桶/日增至3669万桶/日,年均增幅高达4.7%;1980-1985年,非欧佩克石油产量年均增速虽然下滑至2.4%,但1985年产量已上涨至4130万桶/日。
在石油需求萎缩的市场环境下,非欧佩克的石油产量持续增长,市场份额不断扩大。1980年非欧佩克石油产量占到全球市场供给的58.3%,到1985年,其市场份额大幅升至72.0%。同期,欧佩克的市场份额则从41.7%压缩至28.0%,其中沙特阿拉伯的市场份额从16.3%被挤压至6.3%(见图2)。
图2 1980-1988年世界石油消费量与欧佩克市场份额的变化
2 1985-1986年石油价格战的历程
2.1 “价格战”启动
国际油价暴跌发生在1986年一季度,其实沙特阿拉伯与欧佩克早在1985年三季度已将竞争策略付诸实施,9月沙特阿拉伯放弃基准油价,让买方改用净回值方式与阿美石油公司签订供油合同,其他欧佩克国家纷纷效仿,采取了相似的石油销售策略[2]。
欧佩克特别是沙特阿拉伯的石油产量快速增长。1985年8-11月,沙特阿拉伯的石油产量由234万桶/日迅速增长至420万桶/日,其他欧佩克国家产量亦从1298万桶/日增至1426万桶/日,欧佩克增产合计高达314万桶/日。同期,非欧佩克石油产量增加了90万桶/日,由1985年8月的3690万桶/日增至11月的3780万桶/日②本文所用月度产量数据均来自美国能源信息署(EIA)。。
在当时,沙特阿拉伯放弃欧佩克“机动产油国”地位并未引起市场关注,主要因为当时的石油市场已开始回暖,沙特阿拉伯与欧佩克的增产并没有引发国际油价下跌。1985年8月最后一个交易日,WTI原油期货价格报收28.08美元/桶;12月8日,欧佩克第76次会议前一个交易日报收28.74美元/桶,基本保持稳定。
2.2 “价格战”白热化
1985年12月9日,欧佩克召开第76次会议并对外公布新的市场战略,即“维护欧佩克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的合理份额,保证欧佩克产油国获得本国经济发展所需的必要收入”[4]。这次战略调整通常被认为是欧佩克发动价格战的标志。在欧佩克发布“宣战书”的当日,WTI原油期货价格报收于27.51美元/桶,跌幅为4.3%;12月底,WTI原油期货价格跌至26.30美元/桶,累计跌幅仅为8.4%。
进入1986年后,国际油价下跌加速。1月底、2月底、3月底WTI原油期货价格分别报收于18.83美元/桶、13.26美元/桶和10.42美元/桶,环比跌幅分别为25.2%、29.6%和21.4%,一季度跌幅合计高达59.2%。1986年3月31日,WTI原油期货的收盘价格为10.42美元/桶,4月1日盘中价格为9.75美元/桶,这是该期货产品有史以来创下的最低收盘和最低盘中价格。
尽管市场普遍将油价下跌归咎于欧佩克,特别是沙特阿拉伯的竞争性行为,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有关数据显示,在整个“价格战”期间,仅1985年12月的国际油价下跌与沙特阿拉伯和欧佩克的增产存在紧密关系③1985年12月,沙特阿拉伯石油产量环比增加48万桶/日,至468万桶/日,其他欧佩克产油国产量环比增加1.6万桶/日,增至1428万桶/日;非欧佩克产油国产量则是环比下降1.8万桶/日,至3762万桶/日。,而在国际油价迅速下跌的1986年一季度,沙特阿拉伯平均产量约为428万桶/日,其他欧佩克产油国的平均产量为1369万桶/日,与1985年12月相比,不但没有上涨,反而有所下降。
直到1986年一季度末,国际油价迅速下跌才告结束,此后开始逐渐恢复。4月底WTI原油期货价格涨至13.34美元/桶;5月底继续涨至14.3美元/桶;6月底油价回落至12.78美元/桶。国际油价止跌回稳,并非因为沙特阿拉伯和欧佩克的竞争性行为有所收敛,也不是因为非欧佩克原油被大量挤出市场。实际上在1986年二季度,非欧佩克产量环比仅下降35.9万桶/日,沙特阿拉伯和其他欧佩克产油国产量环比分别增加33.3万桶/日和85.5万桶/日。
2.3 “价格战”结束
1986年7月,挪威等非欧佩克产油国开始与欧佩克接触;伊朗的态度也趋于缓和,同意欧佩克对伊拉克的配额分配。8月5日,在欧佩克第78次会议上,欧佩克最终达成临时性减产协议,决定将1986年9-10月的产量由当时的2000万桶/日控制到1984年11月确立的1600万桶/日的产量配额。欧佩克发出的临时减产宣言,被认为是这次“价格战”结束的标志。
不过,在达成临时减产协议的当月,欧佩克石油产量不减反增。8月,沙特阿拉伯石油产量增至621万桶/日,环比增长8.9%,其他欧佩克国家产量由7月的1512万桶/日增至1529万桶/日,同期非欧佩克产量环比下降0.7%。欧佩克产量的明显增长并未导致油价下跌,8月底,WTI原油期货价格报收于15.90美元/桶,较7月底增长了42.65%。
9月减产协议生效后,欧佩克大幅削减产量,其中沙特阿拉伯将产量削减至465万桶/日,其他欧佩克产油国合计将产量削减至1293万桶/日。但与规定的配额相比,沙特阿拉伯与其他欧佩克成员国均存在比较严重的超产问题,其中沙特阿拉伯超产6.8%,其他欧佩克产油国超产11.0%。在减产协议生效后的10月,沙特阿拉伯产量增至486万桶/日,超产率升至11.5%,其他欧佩克成员国产量增至1301万桶/日,超产率升至11.7%。9-10月,非欧佩克月均产量保持在3731万桶/日。
欧佩克减产并未带来国际油价上涨。9、10月的WTI原油期货均价分别是14.94美元/桶和14.89美元/桶,低于欧佩克大幅增产的8月期货价15.11美元/桶。
10月22日,欧佩克举行第79次部长级会议,重新调整了产量配额,规定除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的配额保持不变、伊拉克产量不受配额限制外,其他10个欧佩克国家的配额均有所提高。从实际执行情况看,沙特阿拉伯并未受配额约束,11-12月,沙特阿拉伯平均产量为516.4万桶/日,较9-10月增长8.6%,超产率升至18.6%;同期其他欧佩克国家、非欧佩克国家产量分别增长1.7%和1.1%。
3 1986年石油价格战的影响
3.1 沙特阿拉伯市场份额显著提升
从市场博弈的结果看,油价暴跌并未将非欧佩克原油大量挤出市场,甚至没有止住非欧佩克原油增产的势头。1986年12月,非欧佩克产量为3773万桶/日,相较“价格战”爆发前的1986年8月,仍增长了2.2%。同期,沙特阿拉伯外其他欧佩克产油国产量从1298万桶/日增至1342万桶/日,增幅为3.4%。作为“价格战”的发动者,沙特阿拉伯的产量前后增加一倍多,从234万桶/日大幅增至561万桶/日。
总体看,沙特阿拉伯挤占了其他欧佩克国家以及非欧佩克产油国的市场份额。“价格战”爆发之前的1985年8月,沙特阿拉伯的市场份额为4.5%,到了1986年12月,其市场份额大幅上升至9.2%;而其他欧佩克产油国份额从24.9%降至23.8%,非欧佩克产油国市场份额从70.7%降至67.0%(见图3)。1986年,非欧佩克原油产量与上年相比的增幅仅为0.2%,创下1973年“石油禁运”以来的最低增幅。
3.2 产油国石油收入大幅下滑
国际油价大幅下跌导致产油国石油收入锐减。但与其他国家相比,“价格战”对沙特阿拉伯的冲击相对有限。由于执行“限产保价”策略,沙特阿拉伯的石油收入日均值在1985年6-8月就已跌至6500万美元左右,在整个“价格战”期间,其日均石油收入仅在1986年3-4月低于6000万美元,其他月份均接近于“价格战”爆发前的水平(见图4)。然而,其他产油国的情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由于价格战期间产量增长有限,国际油价暴跌直接导致石油收入同比例下滑。1985年下半年,WTI原油期货均价为28.24美元/桶,1986年均价降至15.02美元/桶,降幅高达46.8%。实际上,考虑到各种原油之间的差价,以及石油销售的具体情况,产油国石油收入的下滑幅度还要更高。根据沙特阿拉伯央行的数据,1985年,沙特阿拉伯石油收入为239亿美元,1986年降至112亿美元,降幅高达53.1%[5],其他产油国石油收入的下滑程度更为严酷。
产油国经济结构往往比较单一,油价下跌导致的石油收入锐减,给产油国政府带来了严重的财政危机。以沙特阿拉伯为例,受减产影响,1985年政府赤字率高达13.4%,1986年上升至18.9%[5],其他产油国面临的财政平衡压力可想而知。
图3 1985年8月-1986年12月欧佩克与非欧佩克市场份额变化
图4 沙特阿拉伯石油日均收入估算值
4 石油价格战对当下市场的启示
4.1 需求是影响油价变动的主导因素
短期看,石油供给和石油需求均缺乏弹性,二者的些许变动都会引起国际油价大幅波动。在石油需求波动的强大力量面前,产油国影响油价的能力十分有限。由于经济高度依赖石油,石油收入的变化对产油国财政平衡有着重要影响。沙特阿拉伯和欧佩克放弃“减产保价”发动“价格战”表明,即使像沙特阿拉伯这样十分富裕的油气资源国,对减产的承受度也十分有限。在财政失衡的巨大压力下,沙特阿拉伯仍会放弃“机动产油国”的身份,提高石油产量。沙特阿拉伯已完全放弃固定价格的策略,转而通过有限的产量调节来影响国际油价波动。
事实上,在整个1986年“价格战”期间,世界石油产量并未出现太大波动,国际油价的跌宕起伏基本上由需求主导,也就是说,“1986年价格战”并非是一场供给危机,而更多是一场需求冲击。作为占全球石油消费接近2/3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简称经合组织,OECD)地区,1985年石油消费量比上年下降0.5%,1986年虽然恢复增长了3.0%,但一季度同比仅增长了0.1%(见图5),同期全球石油产量增幅却高达2.5%,正是由于石油需求增速显著低于预期,导致石油市场出现严重产能过剩,这才引发了所谓的“价格战”。
当前,石油市场正在遭受更为严峻的需求冲击。2020年4月第3周,美国炼油厂原油消耗量降至1341万桶/日,较2020年第1周降幅超过20.8%④EIA. 4-Week Avg U.S. Refiner Net Input of Crude Oil, https://www.eia.gov/dnav/pet/hist/LeafHandler.ashx?n=PET&s=WCRRIUS2&f=4.。尽管沙特阿拉伯发动“价格战”引发国际油价崩盘,如果没有新冠病毒疫情导致的全球经济活动停滞、石油需求大幅减少,2020年3月,仅凭欧佩克增产82万桶/日(间接产量数据),不可能引发国际油价断崖式下跌。与1986年相比,目前产油国的产量调节能力已相去甚远,新冠病毒疫情导致的全球石油需求变动,已成为主导未来油价变动的关键因素。
4.2 极端环境下产油国集体减产不可避免
1986年“价格战”爆发期间,无论欧佩克产油国还是非欧佩克产油国,产量调整与油价变化均不存在明显的负相关关系。“价格战”爆发前后,非欧佩克以及沙特阿拉伯之外的欧佩克产油国产量变化不大。产量波动最大的沙特阿拉伯,其产量调整与油价变化反而存在一定正相关关系。例如,在国际油价快速下跌的1986年一季度,沙特阿拉伯的平均产量是428万桶/日,位于1986年最低水平;在油价最低的3月,沙特阿拉伯产量为397万桶/日,是1986年的最低月度产量。1986年“价格战”表明,在极为脆弱的市场环境下,低油价很难在短期内大幅挤出边际供给,产油国集体减产将不可避免。
在本轮油价深度调整中,沙特阿拉伯发动“价格战”,将产量由2月份的967万桶/日提升至3月份的1006万桶/日,其他欧佩克国家产量从1812万桶/日提升至1855万桶/日(间接产量数据)[6]。与1986年十分相似,欧佩克增产未能将边际供给大规模挤出市场,截至2020年4月第3周,美国石油产量仍高达1220万桶/日,与2019年同期持平⑤EIA. Weekly Supply Estimates, https://www.eia.gov/dnav/pet/pet_sum_sndw_dcus_nus_w.htm.。当前,由于边际供给尚未出现大幅下降,包括沙特阿拉伯、俄罗斯等在内,产油国的集体减产将不可避免。
图5 1985-1986年经合组织地区月度石油产品消费量同比增速
4.3 产油国竞争将延长油价回升时间
从估算的沙特阿拉伯石油收入波动看,在1986年“价格战”期间,确保6500万美元/日左右的石油收入是其最重要的政策考量,也是促使其放弃机动产油国身份、发动“价格战”的实际收入水平。整个“价格战”期间,沙特阿拉伯始终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6500万美元/日左右的石油收入底线。1986年下半年,当国际油价出现回升迹象时,沙特阿拉伯等有增产能力的欧佩克国家迅速提高石油产量,对国际油价的回升形成抑制。可见,在低油价环境下,维持财政平衡的压力导致产油国增产动机十分强烈,一旦石油需求回升,欧佩克成员国的减产行动很难维持。
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包括沙特阿拉伯在内的很多石油生产大国早已陷入十分严峻的财政危机。2014-2016年和2017-2019年,沙特阿拉伯财政赤字与GDP之比的均值分别高达12.2%和7.3%。拉美地区的委内瑞拉、巴西,非洲地区的阿尔及利亚、尼日利亚,中东地区阿曼、伊拉克等国,财政赤字与GDP之比早已连续多年位于1991年《欧洲联盟条约》确立的财政赤字与GDP之比3%的安全线[7]。根据当前情况推断,在强大的市场力量面前,“欧佩克+”减产协议对参与国的约束必然十分脆弱。出于维持财政平衡的考虑,产油国将会及时抢占页岩油等边际油田退出、石油需求回升提供的增产空间,从而对油价回升形成抑制。
4.4 “欧佩克+”实质性合作有待市场明确回暖
1981-1985年,欧佩克采取“限产保价”策略,关键是沙特阿拉伯做出了巨大牺牲。而支撑欧佩克合作关系的,并非是它们遵守减产契约的纪律性,而是对需求回暖的强烈预期。以沙特阿拉伯为代表的欧佩克富裕国家一直认为,石油需求低迷只是暂时现象,国际油价将会很快复苏,因而不愿意低价抛售手中的石油资源。但是,石油市场的低迷远远超出了这些国家的预期,当这些国家的财政因为石油收入的减少而难以支撑时,“限产保价”就难以坚持下去了。1985年9月,沙特阿拉伯转变政策并不是因为厌恶了欧佩克内部的欺诈或非欧佩克产油国的贪婪,而是因为石油需求回暖遥遥无期,国内经济再也承受不了减产压力。
当前,承诺或计划减产的产油国不仅包括欧佩克国家,还有俄罗斯、美国等重要的非欧佩克产油国。尽管涉及的主要产油国增加了,但产油国的行为逻辑会依然保持惯性。在当前极端的市场环境下,石油收入锐减已将很多产油国推向财政危机的边缘,非得即失,很难期望产油国能够保持减产纪律性。历史经验告诉大家,只有市场出现明确的回暖信号,产油国确认需求恢复到危机爆发前的水平,“欧佩克+”才会展开实质性合作,合力执行“限产保价”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