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作证

朱关良

张大铲在煤矿当运料工，每天的工作就是从地面把坑木运到井下。这工作应该是两人一组的，但大铲为人霸道，没人愿意和他搭伙，于是他仗着自己身体强壮，一个人干俩人的活，乐得挣双份钱。

这天，大铲临上班前在家喝了两杯，才晕晕乎乎地来到矿上。安检员见他浑身酒气，忍不住劝阻道：“大铲，安全规定……”

大铲眼珠子一瞪，恶狠狠地说道：“狗屁，老子的拳头就是规定！”

安检员咽了口唾沫，没敢再啰唆。大铲得意扬扬地装满一缆车木头，坐在上面进入坑道。

缆车在木料堆前停下，大铲也没多看，就着头灯那点光亮，像扔滚木礌石一样，把二百多斤一根的木头朝木料堆砸了过去。一车木头不到十分钟就卸完了，他拍拍手准备升井，几根木头忽然“哗啦”一声散架了，滚得到处都是。大铲骂了一句，无奈地跳下车来，想简单归拢一下。

走近木料堆，大铲猛地看到料堆下有团黑影，他定睛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那里居然躺着一个人，被大铲卸下的坑木砸得血肉模糊，明显已经死了。

任大铲胆大包天，此时他也是手脚冰凉，喃喃地说道：“该死的，你上班睡觉，这……这是违反规定的……”

然而这理由丝毫没让大铲轻松下来：自己酒后上岗，野蛮装卸，未按照规定两人一组……生产事故罪是怎么也逃脱不了了。

大铲一跺脚，掀开死者身上的木头，准备把他挪到别的地方去。

正在这时，一道光线扫了过来，大铲抬手一挡，只见看料场的老梁走了过来。老梁见到眼前的景象，也被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道：“完了……大铲，你可闯大祸了！”

“别吵吵！”大铲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帮我把他抬走，我给你两万……不，三万块钱，谁撒谎谁是儿子！”

老梁挣扎着推开大铲，迟疑着说道：“俺不敢……要不，还是上报吧！”

大铲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梁哥，你是我亲哥还不行吗？你帮我瞒过去，我给你五万，现在我就给你打欠条，出去立马兑现！”

“不……不是钱的事儿。”话虽这么说，但老梁有些动摇了，语气松动起来。

大铲见状，立刻从怀里掏出记数的本子，拿起笔就要打欠条，老梁扭扭捏捏地站在那儿，不吭声。

不料这时，巷道里传来了“腾腾腾”的脚步声。大铲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和老梁一起紧张地望了过去。

等看清来人，大铲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叹道：“完了！”

来人名叫陈有别，大铲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陈老鳖”，为啥呢？这里面有一段故事。

大铲的老婆叫小凤，以前是陈有别的女友。有一次，陈有别和小凤在江边溜达，忽然看到一个人站在树下撒尿，小凤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起来。

陈有别拉着小凤劝道：“一低头就过去了，何苦找这不痛快呢？”

小凤瞪着眼睛骂道：“你要是男人，就过去揍他！”

撒尿的这个人也来了火气：“来！我看看你俩多大本事！”

陈有别说道：“兄弟，你这行为确实不太好，我女朋友也不应该骂你，就这么算了吧。”

这人反倒不干了：“算了？你让她给我道歉！”

正僵持呢，大鏟骑着摩托过来了。他二话不说，跳下车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这随地小便的家伙打得口鼻蹿血，跪地求饶。

事后，大铲被拘留了半个月，罚了三千块钱。等他出来，小凤早已等在看守所门外，含情脉脉地说：“铲子哥，你受苦了……”

就这样，小凤投入了大铲的怀抱，两人很快就举行了婚礼。

大铲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前人后地踩陈有别：“看你那窝囊样，跟缩头乌龟似的，干脆就叫陈老鳖吧！”

陈有别忍气吞声，不和他计较，但这“夺妻之恨”是个人都受不了，所以他平时根本不和大铲说话。

老梁对俩人的恩怨是一清二楚，看到陈有别出现在眼前，他不敢再想别的，马上对大铲说道：“对不住了兄弟，我只能上报了。”说着，他掏出对讲机，呼叫起来。

事情清楚，人证物证俱在，大铲也供认不讳。警车开进了矿山，准备先将大铲羁押，最后由法院判决。

小凤和大铲的妹妹闻讯赶来，拦在警车前痛哭流涕。

小凤撕心裂肺地喊着：“你进去了，可让我们娘俩怎么办呀！”

大铲的妹妹搀住嫂子，不停地劝慰着。警察厉声喊道：“赶紧让开，不要妨碍执法！”

这时，刚刚升井洗完澡的陈有别走了过来，神情复杂地看了小凤一眼。小凤立刻找到了发泄对象：“看什么看？这下你这个窝囊废高兴了吧？”

陈有别冷笑了一下：“我不高兴，大铲要是进去了，谁还要你这个惹祸精？让开，我要向警察同志反映点情况。”

大铲在车里愤怒地喊道：“陈老鳖，老子判不了死刑！你敢落井下石，就等我出来整死你！”

“闭嘴吧，别把野蛮当本事。”陈有别轻蔑地看了大铲一眼，“警察同志，我来作证，人不是张大铲砸死的，在这之前，他已经遇难了。”在场的人都被陈有别的话惊呆了。

陈有别继续说道：“我和这位工友在掌子面作业，打眼的时候忽然落下一块石头，砸到工友头上，他的安全帽都被砸碎了。我赶紧抱着他往外走，抱到料场的时候，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时我发现工友已经没了呼吸，只好把他先放下，自己出去打电话，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我正着急呢，突然看到运木料的车下来了，于是赶忙往回跑，等到了跟前的时候，张大铲已经卸完了木料……”

大铲愤怒地吼道：“那你咋不早说，害老子吓个半死！”

陈有别冷冷地看着他没言语。

大铲的妹妹却忍不住了：“哥，你还知不知道好赖？人家完全可以不说的！换了你，你能站出来吗？”

警察严肃地盯着陈有别，问道：“你能保证说的是真话吗？”

陈有别重重地点点头：“我恨不得你们把张大铲抓起来好好教训教训，但我没法说服自己的良心。”

接下来，技术人员对掌子面进行了检测，证实了陈有别的证词，大铲最终因为违规作业被作了罚款处理，免除了牢狱之灾。

事后，大铲带着小凤和妹妹，郑重地到陈有别家登门道谢。大铲对陈有别说道：“我天天吹嘘自己有男人味，现在我才知道，和你的气量比起来，我连个屁都赶不上！”

陈有别摆摆手：“我就是说了实话而已，你突然这么客气，我还不太习惯呢。”大铲的妹妹忽然插嘴道：“我嫂子一点眼光都没有，这么有担当的男人居然就放手了。”

大铲夫妇一起看向妹妹，把小姑娘看得满脸通红，连带着陈有别的脸也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