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有故人

纪十年

一年只有一个冬季，我却好似过了两个。

一个在C城，在湿冷冷的城市里，我坐在暖气充足的编辑部敲着键盘;还有一个，是五月，已经接近炙热的时刻，我到了青海，从西宁出发，沿着青海湖小环线走了一圈，途径祁连草原的时候，气温已经接近零下。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四千米海拔的高山上，起雾是转瞬间的事情，透过丛林，雾气弥漫而来，在灯光的映衬下，远处雪山影影绰绰，与城市截然不同的风貌，山中没有住户，没有灯光，世界寂静一片，格外安宁。

白天，我们见过炎炎烈日，见过烈日下仿佛无穷无尽的牛羊，我们对着远山和湖泊喊“你好啊”，幻想山那边也有人应答;我们追羊群，躺在无人公路中间拍照，看着蓝天白云，鲜衣怒马，放声高歌，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自由过。

夜晚，车开过山谷与悬崖，在浓重的雾气里，我们看着雪粒子落在车窗玻璃上，噼里啪啦。那时候路面结冰，车速极慢，谁也不知道一个打滑会发生什么，我们录着视频，想着万一汽车跌落悬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有什么呢？我记得写《心心又念念》的时候，傅青空说，这一生，我想要的已然得到。我做不到他那么豁达，可仔細想想，我拥有的是我喜欢的，我渴望的是我不愿强求的，这样说来，好像我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遗憾。

没有信号，没有路灯，没有人，惊悚故事里的场景就发生在了我们周围，每个人心都提了起来，车子突然减速，终于，我们在无人公路上见到了其他汽车！

先是有一辆车停在路边，然后是两辆、三辆……全国各地的驴友自发组成车队，跟在我们身后翻过四千米悬崖。所有人全程无言，就连到达山镇也没有多一句交流，可就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在悬崖绝壁之上，高原反应之下，那种莫名的信任感也会让我心头滚烫。

在忙碌的都市，人与人的距离可能非常远，远到纵使相逢应不识;在苍茫高原上，人与人的距离也可以非常近，近到萍水相逢、生死相依。

好久之前，我的一个背包客朋友曾说过，晚高峰之际，赶火车前被所有的出租车拒载，只有一辆私家车停下来，驾驶位上坐车文弱的女司机，她笑着说：“我送你一程吧。”

朋友十分惊讶，上车后问：“您收多少钱？”女司机摆摆手，说：“算了。”

朋友复述这一段的时候，眉头微微挑起，说：“我当时就在想，不要钱的车谁敢坐啊，指不定会怎么样，可是后来……”后来，司机看着他半人高的背包，淡然一笑，道：“没事，天下驴友是一家。”

纵使来自全中国各地，全世界各地，纵使语言未必相通，目的地不尽相同，只要出门在外，在路上，在蓝天之下，你就不是孤单一人。

之后，在青海湖边，我们的车陷入泥地里，那是傍晚时分，夕阳美到夺人心魄，游客渐渐散去，如果不尽早摆脱困境，我们将面对的是天黑降温、露宿荒野、等待救援……最无助的时刻，是毫不相识的陌生游客帮了我们。是他们停下车帮我们装千斤顶，也是他们蹭一身的灰也帮我们推车走出泥地，汽车驶上正路时，大家摆手说着再见，可谁都知道，若非机缘巧合，这一生恐怕很难再见了。

那一行，我们见过蔚蓝的青海湖，见过连绵不绝的雪山与戈壁，见过五月飞雪，见过峭壁与悬崖，走过无人公路，穿过疾风暴雨，路遇壮阔炫目的彩虹……十几岁的时候，我最喜欢的电台里，有人说：“青海湖的蓝，蓝过了我所有梦想的颜色。”十年后，我二十几岁，终于去到了心心念念之地，感受着林间的鸟叫，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那一刻，我信自己可以是自由的，我也信，我能以自己喜欢的姿态，过好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