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与情感》中的感情博弈管窥

倪 晓 红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 南通 226010)

《理智与情感》是19世纪英国伟大的小说家简·奥斯丁的处女作，小说原名为《埃丽诺与玛丽安》，讲述了出身体面但没有丰厚陪嫁的两姐妹——埃丽诺与玛丽安的婚恋故事。细心的读者在体验两姐妹喜怒哀乐的同时，会发现古板保守的简·奥斯丁很大程度上是一名极具现代意识的博弈论大师，在小说中她巧妙地融进了博弈论理念，细致地刻画出那个时代男男女女的感情博弈。本文试图从埃丽诺、爱德华、露西之间的爱恨情仇来探析作品所蕴涵的博弈论思想。

一、博弈论的定义及《理智与情感》中的博弈方

博弈论是一种以数学为基础、研究发生对抗与冲突时如何选择最优策略的一门学问[1]2。博弈方通常趋向于采取最优策略，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收益。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由于妇女处于边缘化地位，没有经济来源的适婚女子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找一个家底殷实的丈夫，在考虑婚姻时把结婚对象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作为首要的考量因素。假定存在这样几类博弈方：富人(女)、富人(男)与穷人(女)、穷人(男)，均为适婚青年男女，且具备两种婚配决策：选择富人或穷人结婚。再假定选择富人结婚记作2，选择穷人结婚记作1(见下表)。显然穷人(女)和穷人(男)结合获益最小；富人(女)和富人(男)结婚获益最大，他们的结合达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可令人欣慰的是这种经济条件下最优化的资源配置并不一定总是产生，伴随着时代和文明的进步，人们要考虑的不仅是财富与地位，作为具有社会属性的人之个体是感性与理性的综合体，在某种程度上，每个人更关注自己的情感，因此，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富人与富人、富人与穷人、穷人与穷人的结合都客观存在。

富人(女)穷人(女)富人(男)2, 21, 2穷人(男)2, 11, 1

小说《理智与情感》中争夺富家长子爱德华·费拉斯的参与者来自三方：埃丽诺·达什伍德一方，她与爱德华情投意合；露西·斯蒂尔一方，她与爱德华四年前秘密订婚；莫顿小姐一方，她是爱德华母亲中意的贵族小姐，但她未正面出场。因此主要由埃丽诺与露西构成博弈双方：露西锋芒毕露，耍尽心机；而在读者眼里，埃丽诺似乎很“不作为”，一味隐忍退让。可事实未必尽然，作为小说的第一女主，她也留下了参与博弈的蛛丝马迹，她选择的策略不显山不露水，这种博弈智慧恰与她“理智”的性格相契合。

二、露西的狡诈博弈：机关算尽

露西是埃丽诺婚恋道路上遇到的最大对手，她虽然出身寒微，没受过多少教育，也不太体面，却老于世故，对权贵卑躬屈膝，极力迎合，她各种伪装的言行都指向获利——嫁给有钱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谓机关算尽，露西无疑是这场情感战争的博弈高手。

(一)先发制人

露西是爱德华就读的普利茅斯私立学校老师普赖特先生的外甥女，她心怀鬼胎，巧言令色，取得了爱德华的信任，遂与之私相授受，暗定终身。对没有财产的露西来说，爱德华是她将来衣食无忧的“保险箱”，因而她务必紧紧抓住他，下定决心战胜她梦想实现道路上的一切拦路虎。于是，当她意识到爱德华倾心于埃丽诺时，便想方设法接近埃丽诺，时常约她散步，不放过任何机会找她“谈心”，以此证明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在她们频繁的接触中，露西不失时机故意透露她与爱德华四年前私定终身的秘密，并出示爱德华赠送她的画像和情书，还说自己送了他一绺头发，嵌在一只戒指上，反复向埃丽诺证明他们情比金坚及四年来所忍受的相思之苦，并一再央求埃丽诺为她守口如瓶。露西这种先发制人的行径不外乎旨在摧毁埃丽诺的希冀，逼她知难而退。这一博弈策略频频奏效，埃丽诺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露西此举看似天真草率的决定，实则是她为了达到嫁给爱德华的目的，在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最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二)笑里藏刀

露西一方面卑劣地想逼退埃丽诺；另一方面，她表面上却极力讨好埃丽诺，曾多次表示：“……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几乎像旧友重逢一样。”[2]118“……你的深情厚谊是我最大的安慰。”[2]208露西笑里藏刀，工于心计，处处抢占先机。爱德华到埃丽诺家拜访时，与露西不期而遇，场面极其尴尬。不明原委的玛丽安一个劲地追问爱德华为什么现在才来拜访，露西趁水和泥，大声嚷道：“玛丽安小姐，你以为年轻人遇到大大小小的约会(engagement)，一旦不对心思，就从不信守啊。”[2]211此处露西狡黠地用了“engagement”这一双关语，明着回应玛丽安，指爱德华与埃丽诺的“约定”，而其真实意图昭然若揭，提醒爱德华信守与自己的“婚约”。 而后玛丽安的回答“他总是谨慎小心地践约”[2]211更让露西洋洋得意。此时极为难堪的爱德华更是坐立不安，便起身告辞，慌乱中他语无伦次，却正中露西下怀，见爱德华走了，她也接踵而去。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爱德华驯服地被露西“绑架”而去，埃丽诺竟哑口无言。露西在这场婚姻争夺战中再下一城，优势尽显。

(三)处心积虑

瓦解埃丽诺对自己构成的威胁是露西感情博弈的第一步棋，而她在婚恋道路上遇到的更强劲的对手是莫顿小姐，这位贵族小姐在故事中虽从未露面，却是爱德华母亲费拉斯太太心仪的女子，他出身高贵，继承丰厚遗产，这一点是露西不可企及的。故而露西处心积虑，趁费拉斯太太对她与爱德华的婚约一无所知之际，便在晚宴上对尊贵的费拉斯太太及其女儿范妮蓄意大献殷勤，曲意逢迎，她的虚情假意获得了费拉斯太太母女的青眼相加，并受邀在范妮府上多住几天。费拉斯太太的恩宠居然使露西欣喜若狂，变得飘飘然起来，她毫不隐讳地向埃丽诺炫耀：“费拉斯太太的态度是那样和蔼可亲，似乎确实表明：她非常喜欢我。”[2]207露西是个自私现实、卑鄙无耻的势利小人，她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和价值取向，她清楚地意识到费拉斯太太是决定她终身幸福的关键人物，因而她煞费苦心地博得这位贵妇人的欢心是她博弈的第二步棋。

(四)暗度陈仓

露西与爱德华私下订婚一事的意外曝光使费拉斯太太大发雷霆，她把大儿子撵出家门，断绝关系，并把财产转传与小儿子罗伯特，爱德华瞬间由一个富家公子沦落为不名一文的穷光蛋。考虑到自己悲惨的境遇，爱德华向露西提出解除婚约，露西则信誓旦旦，坚决与爱德华同甘苦，共命运，非他不嫁。然而性情邪恶乖戾、自私虚荣的露西何谈诺言可守？她的爱情博弈诉求就是收获物质利益。当爱德华失去财产变得一贫如洗时，她随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边继续与爱德华保持通信联络，表达对爱德华一往情深；一边却煞费心机对罗伯特图谋不轨，经过她锲而不舍的追求，终于将罗伯特牢牢套住。像露西这种见异思迁的水性杨花之辈，她选择背信弃义、追逐金钱，这一结局看似出乎意料，其实是她所信奉的价值理念的必然结果，她追求的不是爱德华的爱情，而是婚姻给她带来的财产。露西的爱情博弈是简·奥斯丁笔下那些无财产来源的年轻女子选择婚姻的客观模式，实质是人性向现实屈从的无奈。

三、埃丽诺的理性博弈：藏而不露

埃丽诺是作者心目中典型的利他主义者[3]，她出身体面，受过良好的教育，温柔贤良，遇事冷静，独具慧眼，富于感情又善于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切实履行作为女儿、姐姐以及体面社会一员之义务，顾全大局，为成人之美不惜牺牲个人利益。一言以蔽之，她集学识、涵养、审慎、大度于一身。

(一)引而不发

埃丽诺与爱德华是在她嫂嫂范妮(爱德华的姐姐)府上结识的，在随后的交往中尽管相谈甚欢，互有好感，但聪慧的埃丽诺很快发现爱德华对她虽有爱慕，却似有难言之隐，对她的态度反复无常，时而含情脉脉，时而又少言寡语，爱答不理。

埃丽诺父亲去世后，财产由她哥哥一人继承，她被迫与母亲妹妹们搬到乡下，在那儿她认识了露西。出乎她意料之外，刚刚相识不久的露西几次三番主动接近她并约她散步聊天，佯装亲热状。在闲谈中，露西故作天真地向她泄漏自己订婚的隐私，至此，埃丽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爱德华慌里慌张、欲言又止的原因以及他要向她倾诉的内容，她也豁然醒悟横亘在她与爱德华感情之间的是他年轻时的鲁莽婚约。埃丽诺非常了解爱德华，作为一个刚直不阿的绅士，他一定会践行承诺，因而这一纸婚约使埃丽诺的感情博弈陷入死局，她只好隐忍，处静观动、引而不发是她唯一能作的策略选择，也正是她谨慎个性的恰当体现。

(二)韬光养晦

埃丽诺获悉露西和爱德华的秘密婚约后，并非没有盘活死局的机会。因为露西再三恳求她严守秘密，爱德华的母亲费拉斯太太并不知道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此时的埃丽诺完全可以捏住露西的命门，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震怒费拉斯太太，她绝不会接受没有陪嫁的露西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这样他们的婚约顺理成章变成一纸空文，爱德华即可全身而退。而理智的埃丽诺意识到这样做并不是最优策略，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两败俱伤。她虽然感到震惊、屈辱和忧伤，但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抑郁之感，选取了韬光养晦、顺势而为的保守对策，这一藏而不露的策略凸显了她的博弈智慧。在博弈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有全局观，选择性地输掉一些不重要的子博弈，给先声夺人的对手袭击成功的假象，以麻痹对手，做到谋定而后动，在关键时刻扭转全局，进而获得更大的收益。所以在这轮博弈中，埃丽诺选择履行对露西的承诺，忠实地尽到一个朋友的本分。

(三)知彼知己

信息是博弈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信息量的多少意味着对自己和对手的了解程度，影响对策的选择与运用。与露西初次见面时，埃丽诺发现她虽然很俊俏，也很机灵，但缺少真正的风雅与纯朴。随着进一步的交往，埃丽诺屡屡发觉她愚昧无知，孤陋寡闻。在费拉斯太太母女面前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埃丽诺心似明镜：“她们若是像我一样了解她(露西)，那她们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羞辱她。”[2]202由于露西虚荣、狡诈、自私，埃丽诺更认定爱德华与她订婚不过是他因年轻幼稚而犯下的错误，同这样的女人结婚连最起码的幸福都得不到。露西泄漏自己的秘密完全出于她的嫉妒心，惟恐埃丽诺抢走爱德华。埃丽诺对露西的本性及动机洞若观火，与此同时，她坚信自己才是爱德华眷恋的对象。尽管露西的私房话让她觉得蒙受奇耻大辱，但她转瞬间又渴望和她再谈一次，她想更清楚地了解露西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说的对爱德华情深义重，并试探她下一步怎么办。睿智的埃丽诺在这轮博弈中巧妙地运用自己的对策，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对手大量信息，从而判断她情敌的下一步行动，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四)成人之美

在博弈论里，有个概念叫作“零和博弈”[1]49，即博弈参与者的得益总和始终为零，他们一直处于对抗状态，直到分出胜负。在争夺爱德华的博弈中，谁最终与爱德华比翼双飞，即为正值，没能如愿即为负值。露西与埃丽诺“交战”的前几个回合，露西攻势猛烈，占据上风，埃丽诺仿佛一直处于被动的防守地位。正当露西得意忘形之时，故事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她的姐姐无意间说漏了嘴。由于爱德华拒绝终止婚约，盛怒之下的费拉斯太太剥夺了他的继承权，爱德华的人生跌到谷底。听到这个消息后，善良仁义的埃丽诺没有坐视不理，而是主动向爱德华伸出了援助之手，她托布兰登上校为爱德华谋得一个牧师职位，以促成他与露西的婚姻。埃丽诺这种胸怀宽广、成人之美的行为于己无利反害，这种做法无异于“犯傻”，把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让给情敌。从理性角度看，她的得益是最低的；但从感情角度看，她的得益却是正值，她的付出和气度使她与爱德华的感情益发牢固。因此，爱德华遭到露西无情抛弃之后，便急不可待地奔向埃丽诺，向她敞开压抑的心扉，这对有情人在历经一波三折后终成眷属。

四、结语

以露西为代表的博弈者不在少数，他们以敛财逐利为根本目的，赤裸裸地追求金钱，为了自己的物质利益寡廉鲜耻的抛却多年的感情，全然罔顾他人得失与感受。与之相反，埃丽诺则是美德的化身，她的择偶标准是注重人品和修养，而非财产与地位，虽然失望的爱情一度给她带来无比的痛苦，她却自始至终忍辱负重，深明大义，对家人关心照顾，对恋人重情重义，甚至对情敌也恪守诺言，足见其心灵之纯洁、品德之高尚，她理所当然赢得回报，这正彰显出简·奥斯丁忠贞炽烈的婚恋观，及更深层次的理性意识。简·奥斯丁匠心独运，把英国乡村中产阶级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构建成不见硝烟的“婚姻战场”，每一次的散步、闲谈、家宴、舞会都是青年男女与君周旋的阵地，他们依据自身的人生观、价值观，演绎着一场场爱恨得失的感情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