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一念间

俞冰

郭小海进城打工，一直没找到挣钱的活儿，眼看从老家带来的积蓄就要花完，他急得团团转。俗话说人穷志短，小海走投无路，渐渐起了邪念。

这天，郭小海怀揣匕首，忐忑不安地上街踅摸。吃过午饭，他在一家储蓄所发现了下手的目标。“猎物”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他取了一万元现金，急匆匆上了开往郊区的长途汽车。郭小海紧紧尾随，跟着老大爷上了车。

傍晚时分，汽车开到了偏僻的龙关村。老大爷跳下车，提着装钱的公文包，朝一座大山走去。郭小海紧跟“猎物”，寸步不离。走上蜿蜒的山路，行人越来越少，来到半山腰，四周已寂静无声。郭小海暗暗高兴：此处空无一人，正好下手。

不久，老大爷拐进了一片松树林，郭小海决定立刻动手。

正当小海从裤兜里往外掏匕首时，前面的老大爷突然停住了，只见他站在一棵大树下，警惕地朝四周张望。郭小海赶紧躲到一株松树后，悄悄观察。

见四周没人，老大爷蹲下身，双手用力在地上刨起来。刨了好久，刨出一个土坑。老大爷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叠钱，小心翼翼放入坑中，然后将坑仔细填平，又在上面撒了不少枯枝败叶。做完这一切，老大爷再次朝四周瞧了瞧，确信没人看见，这才提起公文包走出松树林。躲在树后的郭小海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弄不懂，老大爷为啥跑到山上把钱埋起来呢？但不管怎样，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用不着动刀子，一万块钱就归自己啦！小海乐得两眼直放光。等老大爷走远，郭小海从树后转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埋钱的地方。没费多大劲，他就把坑里的东西挖了出来，可是，抓在手里的竟是一张折成条状的报纸！

咦，这是咋回事？刚才，明明看见老头把厚厚一叠钱埋进了土坑。郭小海越想越懊丧，越想越窝火。小海垂头丧气摸下山，坐上了回城的末班车。

晚上，郭小海饿着肚子回到栖身的小旅馆。那家旅馆由防空洞改建而成，十分简陋。小海住在大通铺，每晚二十元钱，是最便宜的。但再过几天，他连这二十元的大通铺也睡不起了。小海绝望到了极点，他打算明天带上刀子，继续铤而走险。

第二天早上，郭小海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旅馆老板娘叫醒了。小海以为她是来赶自己的。不料，老板娘只是告诉他外面有人找。

郭小海钻出防空洞，见门口站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中年人说自己叫孙伟，是蓬莱大酒店的厨师长。今天来这儿，是想让郭小海去酒店厨房打工。小海听呆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孙伟见状，立刻说：“每个月三千块，管吃管住，愿意的话就跟我走。”喜从天降，郭小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怯怯地问：“您是不是找错人啦？”

孙伟问：“你叫郭小海，老家在安徽，对不？”小海使劲点点头。

孙伟笑了：“那就没错嘛。”

“可，可我不认识您呀。”郭小海满脸困惑。孙伟道出了内情：今天早上，有个好朋友打来电话，请自己给郭小海找份工作，越快越好。那朋友也是受人之托，托他的是位不肯透露姓名的老大爷。于是，孙伟匆匆来到了防空洞旅馆……郭小海越听越糊涂，自己在这座城市举目无亲，谁会这样鼎力相助呢？看小海一头雾水，孙伟补充了一句：“那位老大爷认识你，他昨晚在山上埋过钱。”

“埋钱的老大爷？！”小海吃惊地张大了嘴。

孙伟看看腕上的表，把手一挥说：“上班时间快到了，如果你愿意，这就跟我走吧！”

小海来不及多想，跟着孙伟到了蓬莱大酒店，成了店里的一名帮厨。

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郭小海非常珍惜，他起早贪黑加倍苦干，赢得了酒店上下一致好评。孙伟见小海聪明好学，人又勤快，便收他做了徒弟。小海勤学苦练，没过几年就成了酒店的掌勺厨师。后来，郭小海有了些积蓄，自己开了家小饭店。他认真经营，饭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规模也不断扩大。再往后，小海娶了个漂亮姑娘，添了个大胖小子，还把老家的父母接到城里来住。看着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小海饮水思源，打心眼里感激为自己介绍工作的老大爷。他很想再见见那位善良的老人，当面表达谢意。可小海连老大爷的名字都不知道，更无处去寻找。

这天，郭小海去医院看病，走到门诊大厅，迎面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郭小海觉得老人很面熟，仔细一看，他竟是当年在山上埋钱的老大爷！小海兴奋不已，正要上前相认，老大爷却匆匆走了。

老大爷走出医院，穿过马路，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郭小海迅速追上去，紧跟不放。又走了一阵，老大爷突然站住，他回过头，两眼警惕地盯着郭小海。

小海上前一步，激动地问：“大爷，您还认得我吗？”

老大爷把小海仔细打量一番，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海说：“我叫郭小海，是个农民工。六年前，您托孙师傅帮忙，让我在蓬莱大酒店当上了厨师……”听到这儿，老大爷连连点头：“想起来了，当年我从银行取了一万元钱，你一直在背后跟着我……”

小海脸一红，羞愧地说：“大爷，当初我一时糊涂，竟然对您的钱起了歹念。”

老大爷微微一笑：“在龙关村下车时，我已经觉察到了。”

郭小海问：“大爷，您咋看出我有不轨的企图？又为啥在山上埋假钱呢？”老大爷拍拍小海的肩，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老大爷姓刘，是某杂技团的退休魔术师。六年前，刘大爷通过希望工程，长期资助一个叫方涛的贫困生。方涛住在龙关村，当时正患重病，急需一笔钱做手术。刘大爷从银行取出的那一万元，就是准备给方涛做手术的。在长途汽车上，刘大爷发现有个小伙子老盯着自己，起初他没太在意，只是略感异样。下车后，那小伙子仍步步紧跟，刘大爷就觉着有些不对劲了。上山途中，刘大爷偷偷打量身后的“尾巴”，他这才明白，包里的钱引来了抢劫者。咋办呢？如果硬拼，自己年老体弱，而且手无寸铁，根本不是小伙子的对手。但任凭歹徒把钱抢走，刘大爷怎么也不甘心。包里的这一万元，可是方涛的救命钱啊！

劉大爷忧心如焚，边走边思忖：看那年轻人的打扮，像个农民工。他神色慌张，说明此人是个打劫的新手，很可能还是头一回走邪路。如果是这样，伸手拉一把，或许能让他悬崖勒马……想到此，刘大爷眼前一亮，登时琢磨出一个金蝉脱壳的妙计。他迅速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折成百元纸币的形状。然后，刘大爷在一棵松树前停住，紧接着，一出挖坑埋“钱”的好戏上演了……刘大爷当了一辈子魔术师，往坑里埋钱时来个“狸猫换太子”，实在轻而易举。这招果然奏效，老魔术师骗过了郭小海，把钱稳稳当当送到了方涛手中。随后，刘大爷作了一番乔装改扮，迅速下山。当长途末班车启动时，他跟着郭小海一同上了车。

刘大爷尾随郭小海来到防空洞旅馆，从老板娘那儿打听到了小海的情况。老人很想把小海从悬崖边拉回来，就连夜给侄子打电话，托他替郭小海找一份可靠的工作。刘大爷的侄子通过好朋友孙伟，让小海在蓬莱大酒店当上了厨师……

听到这儿，郭小海“扑通”一声跪到刘大爷跟前，泪流满面地说：“大爷，您及时相助，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刘大爷赶忙将小海扶起，询问他的近况。小海擦擦眼泪，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听着听着，刘大爷的脸上乐开了花。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当你身处悬崖时，朝前跨一步会粉身碎骨，往后退一步则海阔天空……”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