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如同拆盲盒
2020-05-14薄荷
薄荷
前辈们其实已经不能确定,江湖是否还是他们的江湖。
最近看电影如同拆盲盒,应了倪云林那句话,“到如今世事难说”,不定瞧见什么。谁能想到随便点开一个文件,居然看见马修·麦康纳放着份儿大摇大摆走进酒吧,悠悠点出一份精酿配卤蛋这么闻所未闻、却又令人跃跃欲试的组合。
我是在周末之夜喝着小酒偶遇《绅士们》的。耳花眼热,瞧着直乐,一会儿觉得:哎,这灯火迷离的地下室好像《两杆大烟枪》;一会儿觉得:咦,这瘫在沙发上的苍白闺女也好像《两杆大烟枪》。等看完了一查:嘿,这电影的导演就是盖·里奇。
没弄明白谁是导演之前,稀里糊涂的观感极为欢脱:一边是英俊深沉的大佬配上忠心耿耿的助手,另一边是信仰生存主义的滑头侦探受雇于誓挖污点的新闻寡头,当中穿插五行八作的反派角色、隐秘高手和无名小卒,古典而趣味盎然,剧情多线并进,散漫逐渐收拢,三拗三折,特别疯扯。本片剧情的一个特点是,几乎每条线的中坚人物,都遭遇了或敌或友的熊孩子的破功。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管你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是呼风唤雨还是深藏不露,新生力量就像野草,一转眼已经冒出一大片,全都生冷不忌、剑走偏锋,把一众本来已经为后半生设定好气定神闲造型的中老年人看得一愣一愣,气得嗝喽嗝喽。广大熊孩子随心所欲,意外疊生,七颠八倒就像滚雪球,前辈们永远不知道会在哪儿呼啦啦滚出一场人世荒唐。
搞清导演之后,新鲜感回落,收获若干“那这个地方就可以解释得通了”的事后诸葛亮心情。恰似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欣喜之余,接下去难免有点儿悯然。
回到《两杆大烟枪》的时代,无论是异想天开的剧情反转,还是“你自己冷静地思考吧,我要十分慌张地离开这里”的经典鬼才台词,传达的是一种胡作非为的快活;而胡作非为,终究是青年人的专利。青年人尽可以拿熨斗烫平一袋袋钞票,或者一块儿唱着歌讲着无聊笑话在午后阳光里轧马路;懒散颓废之所以可爱,全赖天真活泼的生命力托底。英文俗语“老狗学不会新把戏”,一翻成中文就跟骂人似的;然而导演擅长的风格与题材,总是难以突破。当全部主要角色的年纪无可避免地进入中年,剧情却不得不依然以放浪面目示人,由此产生的那种混混儿老矣的伤感,简直不输给英雄迟暮。豪杰终究要学会利用权术,然而从血里有风到运筹帷幄,前辈们其实已经不能确定,江湖是否还是他们的江湖。
唏嘘了半天,我还是爱看盖·里奇。他的世界里永远是荒谬的故事,诡谲的人物,加上长盛不衰的好奇心。看《绅士们》就像撞见暌隔多年的朋友,交谈之下发现他竟然还保持着年轻时的不着调和精神头儿,心里一半惊讶一半感动,一半为他一半为自己。于是就多想跟他,像《武林外传》的词儿——来吧喝上一壶好酒,说吧这些年来的辛苦。人到中年波澜难起,好像也只有和故交,才能鼓起尝试精酿配卤蛋这种奇妙搭配的兴致。前人讲好朋友是“如坐春风”的;其实我也并没有预料到,有朝一日自己能从盖·里奇的片子里看出一派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