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花花似梦

薛姗

摘  要：李清照是著名女词人，也是确立了词的正统地位，自领婉约派一代风骚的宗师巨匠。李清照一生跌宕，秉性高洁，以花自况，将花朵的荣枯融入人生的离合，书写自己自珍自重的风流人生。诗歌压倒巾帼，不让须眉，跻身千古最伟大作家行列。李清照笔下的花意象，不仅是为后世留下无数唇齿留香的佳作，也迥异于很多男词人的花意象。女人如花，摇曳生姿。花如梦境，似真似幻。多情的花朵安慰了山河破碎，流离失所的词人，也是词人一生高洁品质的写照。本文对李清照笔下不同时期的花意象脉络作一梳理，以期对后来的李清照词研究者有所助益。

關键词：李清照词;花意象;品格;意蕴

一、少女时期的花意象统计——闲适风雅，烂漫明快

李清照传世的诗词中，直接以花入诗或者间接提到花的，十居其八。《李清照全集》中共收录65首词，直接间接写到花的有58词，词人有一颗细腻的心，热爱自然界里那些烂漫的花朵。以花喻人，也以花明志。她以多情的眼光看待自然界花谢花飞，留下一首首光耀千古的清辞丽句。

李清照的少女时期是极其快意的，生活优渥，家庭和美，自身才华绝顶，家世无匹。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不愿禁锢女儿，因此李清照有了更多亲近自然的机会。那些朝晖夕阴，奇峰秀水，给李清照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自然地体现在她的词中，譬如《点绛唇》中刻画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贵族少女形象。让这枝“露浓花瘦”，含羞带怯的青梅，便就此摇曳在了一代代文人心头。

李清照生长于开明的士大夫家庭，和美的家庭塑造了李清照开朗的性情，她经常走出深宅大院，呼朋引伴，踏青游玩。也会把出游的快乐，写入词中。譬如《如梦令》中，将少女，藕花，鸥鹭，三者共同入画，写出了生命的律动之美，共同表现出一幅夏艳图。短短的三十余字小令，将少女怒放的生命形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在词人另外一首著名的《如梦令》中，词人再现了她如诗的少女幽怀。虽然“浓睡不消残酒”，海棠春睡，但也知窗外是雨疏风骤。懒起画娥眉，问一旁侍立的侍女，你去看看海棠花，花朵有没有被风吹落。侍女正在卷帘，听到主人问询，便回答，海棠经风雨，花朵依旧红。李清照笑着说：“你这个小丫头啊，遇事总是不好好观察。你去看看，现在的海棠，一定是绿肥红瘦”。以问答的形式，生动勾勒出一幅闺中的春景。上一首中的《如梦令》里是清新的藕花，这里则是狼藉的海棠。李清照此时已是亭亭的少女，也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少女心事。词人笔下的花意象，与诗人形成物我相融的艺术境界。

二、少妇时期的花意象——情思绻绻，活泼热烈

李家有女初长成，引得国中百家求。在登门求亲的众多高门大户的青年才俊中，李清照选择了风流倜傥，满腹经纶的赵明诚。二人婚后共赏金石，诗词唱和。但二人的婚后生活中，也并非全是朗月相照，也会有阴晴圆缺，也有相思与别离。此时的花意象，与少女时期相比，少了先前的烂漫明快，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缱绻，和对活泼热烈的爱情生活的歌唱，一如那一丛“春欲放”。

爱情是人间最美丽的情感，无数的词人为爱情写下凝固千古的诗篇，但在《减字木兰花》中，李清照没有像一般词人那样直接讴歌爱情，而是以花为引，写出了词人的闺房之乐。

卖花郎挑担卖春花，女主人公买来与郎君共赏。娇艳的花朵映衬着少妇的春容，沉浸在爱情中的词人信手将“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的花簪到鬓角，突然想到，不知道这呆子会不会说我没有花好看呢？不成，我得去问问他去。

这里词人以花自比，率性放达，“春欲放”三个字，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欲喷薄而出的春天的蓬勃气息，一如李清照饱满风情的生命情态。此时的李清照，有着极致的人生，完美的爱情，一如鬓边的这支“春欲放”。

三、思妇时期的花意象——沉沉闺怨，愁思深婉

北宋词坛长期以男性占据主导地位，李清照的横空出世，和展现出的与士大夫不遑多让的绝世才华，不免有文人，对其评头论足。年轻气盛的词人借咏桂花的高洁，赞美自己才学是“花中第一流”，对那些文人予以回击。李清照的桂花词共出现三次，其中最见词人肝胆冰雪，内心孤绝者，当为《鹧鸪天》。

词人虽家境清华，却也并非当朝第一等的显赫出身。如同独擅三秋的桂花，花如米粒，色淡体轻，姿容远逊牡丹等富贵花。可是丹桂香飘云天之外，花虽小而香浓，体虽轻而神秀。词人热烈歌颂桂花的高洁疏朗，否定了世俗热衷的“浅碧深红色”的牡丹芍药。丹桂占尽秋色，为中秋之魁。是名副其实的“花中第一流”，这点又非梅花和菊花所及，故而“梅定妒，菊应羞”。招致她们的妒忌，这跟词人的处境何其相似。

诗人以丹桂自况诗酒傲王侯，放荡不羁的自己是“花中第一流”。尽管“黯淡”，但性情疏朗，不与国色争高下，只与诗人论短长。桂花远遁深山，不搔首弄姿于人前。只有缕缕天香，使人心醉神怡。诗人以群花作比，更显桂花卓尔不群。诗人的孤洁一如不同流俗的桂花，独立于世。

除了爱桂花之外，李清照也爱傲骨嶙峋，素性高洁的梅花，以梅为题，引梅入诗，人花互寄，性灵互予，人花一体。易安居士以其玲珑妙笔，写尽了 “花之君子”的亮韵高风。《满庭芳》中咏月下之梅，孤标高格;《玉楼春》咏梅之全盛，一树蓬勃。

这期间，诗人的生活并不平静。赵明诚先是被免职，后又官复原职。李清照困守青州，与丈夫分别两次。饱受相思之苦的李清照，在重阳佳节，写下流传千古的断肠诗句《醉花阴》。想起平日里和赵明诚赏菊吃蟹，赌书泼茶，何等自在逍遥。如今却落得凄凄惨惨，人比黄花瘦。

此时的词人，意志是脆弱的，她笔下的菊花已不复傲骨凌霜的遒劲，而是纤细娇弱，一如饱经风霜，灵魂无处安放的词人本人。

由于受到朝廷党争的牵连，李清照不得不离开故乡济南，前往汴京投奔父亲李格非和继母王氏。此时的李清照，已经初尝人世艰辛，不再是那个不知愁滋味闺中少女了。而是一个忧伤的少妇，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愁。她有多么多愁善感，就有多么的惜花怜花。花朵刚开，便遭无情风雨打湿浇泼，这跟女子的命运多么相像。

在李清照的梨花诗中，她惆怅的轻叹，“梨花欲谢恐难禁”，梨花将谢，怎奈风急雨骤。红颜易老，怎经流年辗转？青春所剩几何？人生所剩几何？究竟该如何把握，才能不负平生？不负深情？李清照的千古一叹，令人动容。

四、老妇时期的花意象——山河破碎，身世孤零

李清照处于两宋乱世，恰如一朵落花，颠沛于惊涛骇浪之中，朝不保夕。以南渡为界，李清照的命运开始断崖式的下跌。词人经历了国破家亡，生离死别。自己也加入难民隊伍，被迫南渡。平生所积聚的金石书画，损失殆尽。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丈夫赵明诚猝然离世。此时的李清照，才华泼天，但命如一叶。她把巨大的哀痛付诸笔端，如同杜鹃啼血，写就一出出世间绝唱。

宋王朝钢骨无存，君臣怯懦。面对金兵，不战而降。李清照面对山河破碎的局面，对政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也陷入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的尴尬局面。这个时候，赵明诚已经不在了，山河也不复往日山河，唯有窗前那株老梅，绽放一树的玉蕊，来陪伴李清照。李清照哀痛的心绪，从《清平乐》可见一斑。

李清照的命运，此时已经和南宋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国家风雨飘摇，自己孑然一身。李清照内心的孤寂和煎熬，有谁能体会呢？唯有诗词。所以，她蘸着眼泪，写出字字是血的《声声慢》。《声声慢》下笔如神，开篇“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便营造出凄怆孤美的情怀，诗人国破家亡，膝下无子，亲朋故旧，更是大部分都已做鬼！词人借酒浇愁，想要带醉睡去，偏被晚风吹醒。想要鱼传尺素，鸿雁传书给赵明诚，却想起他已经不在人世。

青灯照壁，凄凉难当，词人只能独自站在窗前，听着细雨敲着梧桐所发出的悲音，梧桐也知愁怨，满院凋零的黄花，如同李清照破碎的身心。李清照以菊自比，以残菊比喻自己的憔悴风霜，充满了悲怆的身世之叹。千言万语，种种愁思，都化作凄怆地呼唤：“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里表现的不仅仅是“憔悴损”的菊花，更是人比黄花瘦，伶仃瘦弱，愁闷忧思的李清照本人，人和菊花已人花合一，肝胆相照。以至于人们想到菊花，就会想到这位命途多舛的词人。这里的李清照，俨然成为菊花的化身，如此美丽，又如此凄清的千古美学形象。

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论李清照的词“可谓奇诶”，这除了和李清照天赋异禀有关之外，也是由于她所处的环境，和她的人生经历造就。南渡之后，国破家亡的打击，让李清照词的意象发生了重大转变。这种转变迎合了靖康之变后南宋整个社会思潮的转变，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发出的共同历史悲音。因此李清照的词，不仅有深刻的文学意蕴，更有深邃的社会含义。

上次写海棠诗，还是词人少女年轻欢畅的时辰，纵然与赵明诚分离，也无非是夫妻间的小小离别，重聚有日。但这首《好事近》，却写于李清照文君新寡之时。国破家亡，孤身南渡，丈夫谢世，孤苦无依，平生所有，全数付诸东流。此时的李清照，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已是处在人生至暗时刻。

又是一年春归，骀荡的春风，吹开了大江南北的花，却吹不散词人心中的愁闷。人生多的是不测的风雨，纵然风暂时平息，也是落花已多，拥红堆雪。就像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稍纵即逝。唯有永夜和愁闷，永无止境。白天尚能借酒消愁，当夜晚来临的时候，词人想入梦乡寻求一丝安慰而不得。长期的失意，让词人的魂梦都是不安的。当李清照从梦中惊醒，正听到窗外“啼鴂”啼声，如孤舟嫠妇，如泣如诉，更增凄清。

海棠开处，如明霞似飞雪，浓丽妖娆，有花中神仙之称，曾经备受李清照偏爱。然而随着李清照步入晚景，心境发生巨大改变，海棠依旧，但心境已是满怀愁绪。外加一声鹈鴂啼叫，将全诗的悲怆推到极致。春随流水，红衰翠减，往日的良辰美景已经如轻烟般消散不见。

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她的特异之处在她不仅确立了词的地位，并且对婉约词进行了继承和发展。她以女子之躯登上以男性为尊的两宋词坛，向世人宣告填词绝非男性的专利。她以词传情达意，直抒性灵。表达女子世界的离合悲喜，记录女子生活的馥郁芬芳。李清照词中的花意象，是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一朵仙葩，为古典诗词增加一抹女性的柔美，使之暗香浮动，枝叶婆娑。

结语：

花与人融，以花标格。赵明诚评价李清照“清丽其词，端庄其品”，这不但是对李清照千古第一词人文风的推许，更是对李清照高洁人格的推许。也确实如赵明诚所言，李清照的确是一个绝世独立，品格端方的女子。李清照有惊世之才，大胆提出词“别是一家”的理念。成为婉约词的千古领军人物，李清照爱花，她以花彰显个人的品质，歌颂花朵点染出的如梦如幻的世界。以女子之驱，挺立于诗词宗师之林，自领一代风骚。她是北宋一朵真正的解语花，世上真正的临水照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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