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黄河铁桥”创作谈
2020-05-13王威博士兰州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文/图:王威 博士 兰州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兰州中山桥实景
翻开艺术史,几乎每一个时代的作品都有它的表达方式,有的表达思想,有的表达情感,有的表现历史等。当然,也有的作品什么也不表现,无主体无客体,在画面中找不到任何的内容,只表达画面的本身。它们更多的是探索现代绘画的形式语言。而笔者今天要和大家谈的是用传统的表现手法去还原对历史题材的创作过程和在创作中自己一系列心理活动的历程。
一、创作背景
兰州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早在五千年前,先民就在这里繁衍生息。说起兰州,人们马上会想到两个重要的标志:兰州大学和兰州黄河铁桥,它们都诞生于1909 年。时值2019 年,兰州大学迎来110 周年校庆,黄河铁桥也迎来建成110 年。身为兰州大学艺术学院教师,笔者在建校110 周年之际,一下就联想到了黄河铁桥,顿时也萌生了创作一幅具有纪念历史意义的作品的想法,以此为兰州大学建校110 周年校庆献礼。
二、创作思路
艺术家的每一幅作品都是源于灵感的激发,那是一种未加考虑的潜意识流露,更是发自自己心灵深层。而这幅画的灵感就源于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与兰州生命线——中山桥的碰撞。
百年的风雨,百年的砥砺,如今的铁桥成为兰州的标志,黄河依旧川流不息。立于铁桥之上,凝望滔滔河水,遥想百多年前建造铁桥的铿锵之声,心中感慨无限,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但有意味的瞬间就是艺术的生命,瞬间也是永恒,想要百分之百地去还原是不可能的。当然,那也不符合艺术表达的自身规律。回过头来想,即使我们能够回到一百多年前去现场写生,其实也不会完全地去照搬复制客观对象的,而是把所需要的一些重要元素,在原有的对象中提取或者是抽离出来再进行重新组合。把潜伏在客观事物中的美感通过自己的主观意识筛选出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把铁桥最美的一面呈现给大众。然后通过自己的想象把那些照片中的视觉元素提炼重构,并最终赋予它生命的色彩。渐渐地,一幅小稿在笔者脑海中慢慢凝聚成形,虽然它只能给笔者一个大的或者是模糊的概念,而模糊正是作品“灵魂”生成的最初形态。它是潜意识的流露,也对应着心灵的最深层。百年黄河铁桥的沧桑和漫长岁月的洗炼也给予了我们更多的模糊遐想空间。正是感性的小稿奠定了这幅画的基础,给创作者灵感,给观者神思,堪称《1909 年建造中的黄河铁桥》这幅油画作品的灵魂。
创作草图
创作历史题材的作品,重要的是还原历史,再现当年的场景,重现当年人们的精神风貌。对于黄河铁桥的创作,笔者做了很多功课,可以说,笔者把自己当成一名历史研究者,不断地深入挖掘、研究,不断地寻找历史长河中一鳞半爪的线索、痕迹,一点点构筑笔者心中的黄河铁桥。百年前,国内持有照相机的人非常稀有,关于兰州的老照片极其稀少,笔者根据找到的那些稀有的珍贵素材,尽最大可能从各个角度来还原当年建造铁桥的场景。看着这些珍贵的资料,仿佛置身于百十年前的兰州:有人牵着毛驴去黄河边打水,也有人从河边扛着羊皮筏子归来,透过高高的城墙门洞向外看,有至今尚存的古老黄河水车,河里面的羊皮筏子和商船往来如梭。那时的黄河河面很宽,宽到南北两岸根本无法对喊,羊皮筏子自古以来就是沟通南北两岸的交通工具,而今就要被铁桥替代了。资料中的信息量很大,笔者不想错过哪怕是一个极微小的细节,比如百十年前白塔山的面貌,比如建桥的德国人的服饰,比如黄河里的商船以及当时的羊皮筏子的造型……但创作讲究的是提炼,不可以做到面面俱全。经过再三斟酌,笔者从书籍、照片中,逐步确定了百十年前兰州铁桥半掩黄河时的初步模样,把一页页笔记和一张张草图浓缩在一张构图稿上,为黄河铁桥抹上了生命的颜色。
1909 年建造中的黄河铁桥小稿 王威 木板油画 40cm x 60cm 2019 年
信息量越大我们越无法控制,所以要把符合创作需要的元素,从原有的对象中提取或者抽离出来,缩减为最简单的最直接的元素形式,再重新锻炼、组合;把潜伏在客观事物中的美感,从意识深处筛选出来,保留本真,除去杂念;把铁桥最美、最磅礴的一面呈现给大众,这是笔者的责任,也是笔者内心迫切的愿望。
三、创作构图
初稿
对于一张作品来说,如果能有一个好的构图,那么可以说它已经成功了一半,就像我们盖摩天大楼时的框架,构图就是筋骨,它可以决定画的走向,剩下的也都是一些浮在表面上的装饰,这些只需要填充进去就可以了,基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需要透过现象去挖掘事物的本质。在这一点上做出巨大贡献的,或者说是为我们打开了结构秩序大门的就是号称现当代绘画之父的塞尚,他甚至打破了传统的透视方法,将画笔深入到了事物的本质,他可以抛开光影、抛开透视甚至抛开物体在空间中存在的合理性,从而构建了一个新的结构秩序。也正因为他的探索揭开了绘画真实与客观真实的距离,并利用这个距离走向新的绘画秩序,将艺术家的视线从以客观事物为中心转到了一切都以画面为中心。画家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开始慢慢地转换角色,所以笔者在拿起笔之前可能更加地从容,再也不用被资料照片牵着鼻子走了。其实对于创造,可能前期的思考过程会比后面的上手绘画的过程更加的重要,需要我们反复地去推敲,使之从内容形式到画面的构图形式都能够达到一个统一和谐的状态。确定主题后,从素材中选出几个重要元素安排到画面构成中,确定画面当中的近景、中景与远景。
为了画好这幅深植于兰州人记忆深处的铁桥,笔者也决定打破传统的透视方法,抛开光影、抛开透视,甚至抛开物体在空间中存在的合理性,从而构建了一个新的结构秩序,让一切都为铁桥的灵魂服务。
当印象构图在大脑中足够清晰的时候,便开始动笔。之前对作品的整体构思画面的组织以及情感的注入都是创作中最重要的环节,也是理性与感性的碰撞与融合。融合后,自然要落到笔端。
笔者把注意力放在“1909 年建造中的黄河铁桥”和当时德国人造桥墩用的沉箱上时,出于对构图的考虑,原来的桥墩沉箱是放在岸上的,与岸边形成了一个整体,感觉画面有些不透气、呆板。所以想要在构图上做些突破,就把桥墩沉箱放到了河里,这样宽广的河面也就不会显得空洞,同时桥墩沉箱与岸边的间隙河在水中的倒影打破了原有的死板构图,这样一来也使画面充满了生机。
笔者画了无数张小稿,也去铁桥现场考察写生过许多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画面当中远景白塔山以最佳的角度呈现,把画面中的近景中景浮桥和桥墩沉箱都以最美的一种形式呈现,然后再把那些见证了铁桥建造过程的人,从照片中请出来,让他们在《1909年建造中的黄河铁桥》这幅油画作品中重生。
在这次构图创作中,笔者加入了黄河水车,其实,最初的小稿中是没有水车的,但构图时,灵光一现,笔者把它放到近景中,这样就可以打破河岸边两条直线的死板构成。这类无意识的元素添加还有很多,比如那些象征性地加宽了河面并富有节奏感的商船,它们与桥墩沉箱也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呼应,让河面上有了生机。在创作过程中,笔者的画笔仿佛跟着兰州在走,跟着历史在走,仿佛不是笔者在画画,而是兰州要从笔者的脑海里一跃到画布上。听,那些商船发出的低缓的汽笛声,那滔滔的河水永不停歇的吼声,那些工人雄浑苍凉的号子声,如同最美的礼赞,传颂于天水之间,久久不能离去。
四、感性色彩
在创作这张黄河铁桥时,有一个问题是不可忽视的,那就是当年流传下来的图片资料都是黑白的,文字资料就更不用说了,描述性的语句更少,特别是关于颜色的文字。所以,确定色调是笔者亟待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没有人可以回到百多年前去看色彩丰富、饱满的兰州,但山河亘古,昊天长青,唯一变化的应该就是河边的那些建筑和其他细节。笔者去现场进行过很多次的写生,对山河的雄壮并不陌生,再结合照片,并加上自己对色彩的一些理解,就这样移山填海似的把所有的拼图拼在了一起,使天高云远、山河苍茫,一桥横架南北,远近皆和谐————暖色调的黄河水与冷色调的天空,既有对比,又上下呼应,将黄河铁桥的历史与人文进行了感性的诠释与表达。
五、错觉意境
一幅作品的灵魂,可能就是它所表达出来的意境美吧。它和文学有些类似,好像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受吧。这种感觉非常的微妙,即使是我们出去现场写生看到大自然的第一眼,和我们停下脚步去仔细端详的时候,它给我们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虽然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角度,但不同的时间也会有着千差万别。
感觉是建立在人欣赏自然、人生或艺术的基础上所生发出来的情感变化,所以在画黄河铁桥时,如何把大脑的意境美通过具体的绘画形式传达给观众,这需要长时间培养自身对于感性素质的能力,才能使作品与观众产生共鸣,创作出超越现实、超越经验的意境美。让艺术家们纯以现实中的中山桥为对象,去创作或是去写生,实际是比较枯燥单调和乏味的。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映在眼帘,它是那么的清晰,让人无法拓展更多的联想空间,这个命题可以说是不够丰满的。然而,从遥远的痕迹中,寻找中山桥的影子,就大为不同了,尽管以前的黑白老照片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残缺,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它传递出的那种饱满而朦胧的美。
铁桥身后的白塔山是苍茫的块面状的黄土,远处的建筑和商船也都被抽象概念化成了点、线、面。建设中的兰州黄河铁桥一半是浮桥,而另一半是已经建成的钢铁脊梁。在修建中山桥之前,这里是明朝建成的兰州第一座浮桥————镇远浮桥。以浮桥作为勾连黄河两岸的纽带并不安稳,中山桥可以说是兰州人开山辟地、改善生活环境壮举的见证。重构中山桥的修建过程能给大众更广阔的想象空间。以今日的照相、绘画技术,我们用画笔或者照相机抓住事物的客观影像是很容易的,即使笔者把黄河铁桥画得和当年一模一样也并不一定美。画得像和画得美完全是两个概念。所以,要抓住创作对象的形并不难,而要抓住它给人们所带来的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却非常地不容易。莫奈为了研究色彩在不同时间段和不同光线下产生的微妙变化,一连画了几十张鲁昂大教堂;塞尚为了让圣维克多山带给人们不同感受,也在同一个地方画了四十余次。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后人找到破解意境美元素的密码。
记得刚来兰州的时候,笔者总是会远远地从北滨河路,眺望黄河铁桥。远远望去,它的造型非常的好看。再加上创作期间,研究了许多关于铁桥的历史资料,对它就格外有感触,总觉得兰州黄河铁桥有一种神秘感:方形的桥架与拱形的边廓组合出了非常漂亮的结构形式,这是一种概念美。当笔者花费大量的时间,去仔细研究黄河铁桥的每一个细节构造的时候,那种概念美的感觉反不如初。也许这种模糊的、似是而非的概念美,就是笔者追求的那种最美的错觉意境吧!
六、永恒的瞬间
笔者无法用画笔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改变人们看世界的角度,但可以把笔者眼中的百年黄河铁桥呈现给大众,让人们看到一个初生的黄河铁桥。兰州黄河铁桥,铸就了兰州这座古城的荣耀,也见证了甘肃百多年的沧桑。希望通过《1909 年建造中的黄河铁桥》这幅油画作品唤起人们对这段永恒瞬间的追忆。
珍藏时代的沧桑,实现它更为广泛的艺术与社会价值,这是作为一名艺术教育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使命。《1909 年建造中的黄河铁桥》被甘肃省博物馆收藏,这正是它最好的归宿!或许再过110 年,当人们在甘肃省博物馆中看到它的时候,也能感慨于我们今日的奋斗与祖国的日益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