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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墼上的记忆

2020-05-11单泽法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土炕老屋泥土

单泽法

八十年代以前的农村,墼,随处可见,盖屋、垒墙、搭炕等都离不开它,真的是与每一个家庭都息息相关。

那个时候,辽阔的胶东地区,土地承包责任制方兴未艾,农村人家的生活水平依旧比较低。砖瓦厂寥寥无几,且尚未走出大锅饭思想的禁锢。烧出来的砖瓦,价格卖得很贵。普通百姓盖房垒墙,根本用不起烧砖。除了墙基、门窗沿、屋檐等地方少用点烧砖,垒墙、搭炕等都用墼。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已经心满意足。

经常听长几岁的人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以后才知道这就是绝大多数农村人追求的理想生活状态。

可以看出,墼,在那个年代,在农村,是多么重要。

常常的,会想起墼,想起拖墼的辛苦,想起四壁墼垒的老屋,想起墼搭的土炕,想起土炕上氤氲着的温暖,想起家人一起的欢乐。

墼,陪伴着我走过了小学、初中、高中的十几年光阴,也见证了老家这些年的变化。我很怀念这段清贫而温暖的日子,每每想起,如抿着一杯陈年老酒,弥久越醇。

拖墼都是在夏季,一般在麦收前后。此时,我们在假期,所以有很多机会掺和一下。即使因帮倒忙而受到吆喝,也乐此不疲。

我家门前有一块空地,大约有几分,做拖墼场地用,再合适不过。不仅面积大小正好,位置也是最佳。

拖墼用土非常讲究。不能用黑土,黑土粘性强,易粘住墼褂内侧,拖出来的墼周边不平滑,少皮没毛的,不雅观,还容易结块;还有,土里面不能掺有砖头、瓦块等,否则,墼不仅不结实,还容易折断。

父亲推着独轮推车,出去寻找土源。车梁两侧,一边一个棉槐条子编的长条篓,牢牢捆在车架上。发现目标,父亲就停下来,用尖头锨一锨一锨填满篓子,然后推回拖墼的地方。

父亲运土期间,母亲领着我们把杂草等收拾干净,把地面整饬平整,再把墼褂、铁锨、筲、瓦刀、抹泥板等拖墼用具悉数拾掇过来。

离家近,拖墼用水方便。把家里小压井出水管绑上薄膜袋子,伸展到拖墼的地方,把几个筲灌满。难得有这样的小活,当然是我们的。

准备工作就绪,开始和泥。父亲在土堆外侧,用铁锨铲出圆形围墙,防止和泥时泥水外溢。母亲提起筲,往土堆里倒水,父亲则用铁掀不断地翻拌。为了使墼更坚固,和泥时,往里面撒入适量的一两寸长的麦草。

掺入麦草的泥土,用锨很难翻拌均匀,即使花费很大力气。为了均匀一些,父亲穿着水鞋进去,来回用力踩碾,然后用锨抄底翻过来。

泥和好后,下一步就是拖墼了。母亲负责供应泥土,父亲负责拖墼,我们只有掺和的份。母亲的大瓦锨,两锨就基本可以填满墼褂,我们使用尖头锨,量很小,起到一点补充作用。每填进来一锨泥土,父亲都把手插入其中,查找里面可能存在的石块等。墼褂里泥土填满,父亲用双手不停抿抹,把边角找平。然后把镘板沾些水,在墼坯肤面来回磨擦,直到平滑光亮。最后,用瓦刀把在墼褂四框用力锤几下,使墼胚更结实牢固。把墼褂子慢慢提起,一个墼坯制作完成了。

拖出一个,父亲就蹲着后退一步,把墼褂伸进一边的水盆里,把内侧刷一下。用手扑拉一下当前的地面,放正墼褂,开始下一个墼坯的制作。

火辣辣的太阳下,父亲早已大汗淋漓,黝黑紫脊背上的汗珠不停地滑落,母亲隔会把毛巾伸进筲里洗洗,给他擦洗一下。

拖墼结束,母亲难得赏给几毛钱,每人可以喝一瓶崂山可乐。那时年龄小,贪嘴,只顾着咕咚咕咚喝着凉爽甘甜的可乐,却忘记了在树下喝着凉水的母亲。让母亲喝口,她笑着说:“这是奖励你们的,都给你们,我喝了肚子不好”。

我们竟然傻傻地相信了。

炕几年搭一次,这样烟道通风性好,炕面热得快。倒出来的旧墼,敲碎以后运到田地里,做肥料用。

拖墼,就地取材,不需要看谁的脸色,不用求谁,肯用些力气就可以。大自然的赐予,是非常公平的。

小的时候,冬天,真的很冷,寒风刺骨一点都不夸张。賴在炕上比什么都好,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放学铃声还没落下,连忙收拾好书包,拔腿就往家跑。一进门,母亲赶紧招呼我们:“脱了鞋,快上炕去暖和暖和”。天冷,母亲习惯把炕烧的烫人。进了屋,我们争抢着把冰冷的手脚伸进被窝里,全身瞬间过电一样。

母亲抽出我们湿漉漉的鞋垫,默默走到锅灶旁。蹲下来,把鞋垫放到扭成U字型的铁条上,伸进炉灶里,逐一烤干。

母亲没上过学,但她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真理。为了我能走出黄土地,无论多累,无论多苦,她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寒来暑往,我们一天天长大,为各自生活而忙碌,鲜有机会回家。我的床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柔软,却感觉没有炕上睡得酣畅。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但她不想打扰孩子们。因为过度劳累,母亲落下一身毛病,导致行走不便,大多数时间得呆在家里,坐在土炕上。她的眼睛望着窗外,耳朵听着外面的脚步,想念儿子。

疾病把一生要强的母亲蹂躏得没有了脾气,望着斑驳露出墼痕的四壁,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奈。

每次回来,我都脱鞋上炕,给母亲按摩。母亲的手指、腿,却是越来越细,越来越弯曲,让我极度恐慌。

母亲走了后,每次回家,我都绕着老屋转几圈。伸手摸摸炕头,还是热乎着,似乎听到,她在招呼我们上炕呢。

去年岁末回家,父亲说:“大队来通知,村后要复耕,咱这里可能要倒出来,搬到其他地方。”听到这,我有些茫然。真如此的话,村里唯一拖墼搭炕的老屋将不复存在。留在墼上的记忆,到这里就划上句号了。老家的记忆,去哪里寻找啊。

搬迁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真的恋恋不舍。

自己住得越来越宽拓,越来越安逸,却没有在土炕睡得酣畅。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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