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兴奋

张文轩

坐在父亲送的2009年款奔驰S级轿车里，德尼·阿夫迪亚试图在特拉维夫的晚高峰中找到一条通路。“这的人开车特别疯狂。”他正说这话时，一辆车从旁边突然蹿了出来。他看了看后视镜，那辆车上贴着“新手”标识。

过去的24小时对阿夫迪亚来说相当漫长。前一晚是正式比赛，一大早要训练，下午还参加了欧洲联赛的媒体日。现在到了晚上，阿夫迪亚准备前往特拉维夫北面的海滨城市赫兹利亚去拜访一位助理教练。明天还有比赛要打，还有更多的录像要看。阿夫迪亚还想挤出些时间冥想，他想把冥想加入自己的日常训练安排。不久前他下载了一个App，帮助自己冥想。

“我现在要面对很大的压力。”阿夫迪亚说道。

18岁的他是欧洲篮球豪强马卡比特拉维夫队的一员，但他也知道，未来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多。阿夫迪亚有可能进入2020年NBA选秀的前十顺位，大部分模拟选秀将他排在了第五，有一些NBA球队管理层甚至说他可以成为探花秀。

“我们从未有过像他这样有天赋的家伙。”一个以色列篮球消息源表示。历史上只有两名以色列球员成为NBA的首轮秀，分别是2009年23顺位的奥姆里·卡斯比和2017年18顺位的TJ.利夫。

最初，阿夫迪亚会淡化自己以色列史上最顶级新星的负担。“我感受不到场外的压力。”他表示，这个标签最大的意义，就是“让我继续努力”。尽管大多为外交辞令，但他偶尔也会放松警惕。开车路过特拉维夫北部多功能球馆施洛莫集团球馆时，他露出了微笑。

“看到那个地方总能让我开心。”阿夫迪亚说，他就是在这里赢得了2018年FIBAU20欧青赛冠军的。

身高2.06米的阿夫迪亚球风相当硬朗，他既能冲击篮筐，又能在外线投篮，还有助攻能力。“你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天才。”一名NBA球探如是表示。在那届欧青赛中，阿夫迪亚带领以色列赢得金牌，自己则获得了MVP。不论从篮球运动员，还是以色列人的角度来说，那都是他的特别时刻。但那场比赛对他具有重要意义，还有着另外—层原因：那代表了他的一切梦想。

“你知道我比赛的前一晚睡不着吗？”阿夫迪亚说，那是因为太兴奋了。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几次，他随后用不同的说法描述了自己的情绪，比如激动，紧张，焦虑，不过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说这话不太好是不是？”阿夫迪亚说，“如果现在我紧张了，那明年我又该怎么办？”

今年是德尼（现实生活中所有人都这么叫他）进入马卡比的第三年，13岁那年，他加入了马卡比青年队。没过多久，他的身高猛长了1.83米，这为他带来了新问题。“跑步时他用的是脚尖，手不知道放哪，肩膀也很紧张。”训练阿夫迪亚五年的教练韦利科·佩罗维奇说，“一切都是断开的。”

青年队时期，即便因为身高暴涨导致四肢不协调，但凭借良好的阅读比赛能力，德尼总能完成传球和投篮，但佩罗维奇却鼓励他去追逐更高远的目标。“你想成为最优秀的球员口马？”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德尼的回答永远是“想”。于是在某次训练中（训练一般会在早上7点开始），佩罗维奇说他们需要做出改变。他们不再进行有球练习，而是针对德尼的稳定性与体态进行训练。最终，大概三个月后，德尼终于被允许再次拿起篮球。“他从没抱怨过。”佩罗维奇说。

2017年11月，距离德尼的17岁生日还有两个月时间，他与马卡比成年队签下了一份四年合同。那年冬天，他在NBA篮球无疆界全球训练曹里拿到了MVP。

出色的表现，加上身材与技术的结合，让德尼吸引了NBA球探的关注，不少人专门前往以色列观看他的比赛（其中包括雷霆总经理萨姆·普雷斯蒂）。尽管加入马卡比的第一个完整赛季他在8场欧洲联赛里只得到了场均6.4分钟的出场时间，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选秀前景。正如马卡比总经理尼古拉-武亚西奇所说，“他能在这个级别打球就已经很厉害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是没法打欧洲联赛的比赛的，特别是在争夺前八的球队里。在我们这，如果有人打了两场糟糕的比赛，所有人就会说，‘这个烂货是谁？”

接受采访前一晚与特拉维夫工人的比赛，德尼在第一节末得到了上场机会，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模特。最初他打得很挣扎，年齡更大，身体更强壮的对手不停地冲撞他。球探对他的担心，比如他的力量，面对成年人防守时的表现，面对NBA级别对抗时的投篮能力，均暴露在人们眼前。快速吃到几个犯规后，德尼被教练换下了场。

第三节进行到一半，马卡比领先优势扩大到两位数时，德尼重新登场。他看上去和上半场截然不同。他开始突破，给空切到篮下的队友传球。他抢下后场篮板，尽管投篮还是不进，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开始控制比赛节奏。工人队的前锋试图用身体冲撞他，但他没有退让，马卡比也保持住了领先优势。

坐在球馆顶层角落里的是祖夫·阿夫迪亚，德尼的父亲，他独自一人沉默地看完了比赛。德尼上场时，他身体向前，左手托住下巴。儿子的表现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不论是好是坏。比赛结束后，他在球员停车场等待德尼。

“在儿子有比赛打后，越来越多的人来找我说话了。”即便英语只是祖夫的第三语言，但他仍然说得非常流利。而在这场比赛之前，ESPN的选秀专家乔纳森·吉沃尼在最新一次模拟选秀中把德尼排在了2020年选秀的第五位，“我想知道，在这样的比赛中，上场时间那么少，会改变NBA对他的看法口马？会影响他的选秀吗？”

祖夫出生于南斯拉夫，1990年代初，他曾是明星内线，后来与以色列俱乐部签约。祖夫与第一任妻子离婚后认识了以色列人莎伦·阿尔茨，后者是来自以色列北部城市基布兹的跑步冠军。随后，他们搬到了富裕的赫兹利亚，生下了德尼，祖夫接着成为了比内海尔兹利亚的主教练。

德尼童年时一直跟随父亲训练，但在他14岁那年，祖夫突然对他说：“我不会再继续训练你了。但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永远在。”

在祖夫看来，这是他做过的最好决定。至于原因？“德尼不需要我了。”他说。

不过德尼后来表示，父亲的说法夸张了。不过夸张的不是父子间的关系，而是具体谁做出了决定。德尼说自己小时候经常和父亲争吵，比如他连续投丢四个球，祖夫就会说真正的投手不会连续四球不进，但德尼会说再好的投手有时也会出现这个问题，然后祖夫会反驳说不会。吵到最后，德尼会把球扔到一边，离开训练场。

“结局总是那样的，”德尼说，“所以我不再寻求他的帮助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节奏。”

他突然提到了卢卡·东契奇的名字，现在的确有很多人拿他和东契奇对比，两个人身高和技术特点均有相似之处。“但卢卡是20年一遇的球员。”德尼说。

NBA球探也认同这个观点。东契奇是公认的天才，而一名NBA高管认为德尼的上限是达尼洛·加里纳利。但普通球迷并不在意这些，与东契奇的对比也传到了德尼耳中。

“卢卡成熟得很快，他成长得更快。他的打法和身体已经让他在这么年轻时就能应对那种级别的对抗。”德尼说，“我觉得我需要更长一点时间，去了解自己的身体以及如何在那个水平打球。”他指出，东契奇在参加NBA选秀前一天当选了欧洲联赛MVP，而自己场均出场时间不到10分钟，表现只有2.0分1.3篮板0.8助攻0.5盖帽。

“人们不该说，‘他需要像卢卡一样。”德尼说，“这是个复杂的情况，人们说得好像很简单，但现实真的没那么简单。”

这又回到了压力的问题，这也是德尼进入NBA这个童年梦想的必然结果。“我错过了很多。”德尼说，他本可以去看电影，参加派对，和女孩约会，可以没完没了的刷Instagram看其他人的照片。现在这样的生活很艰苦，但他知道，“如果你想成为优秀的球员，你必须付出努力。”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结束欧洲联赛媒体日采访时，德尼停下来和一名以色列记者聊了一下。这个记者向德尼推荐了一本书———本讲述2006年以色列与黎巴嫩真主党战争的历史书。

“你有兴趣吗？”这个记者问。

“肯定有！”德尼用希伯来语回答。他接着问记者是否参加了战争。“参加了。”记者回答道，“我有朋友死在了那里。”

这就是以色列的日常生活。

绝大多数以色列公民年满侣岁后都有参军的义务，但德尼却是例外。他说自己在夏天收到了延迟服役的通知，以色列的运动员和艺人有时会受到这样的优待。与此同时，他的很多朋友已经开始服役。德尼说他最终也会服役，但形式肯定会有所不同。显然，他不太可能真正上战场。

对此，他当然没有遗憾，但他表示，“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体验不同的事情，你懂口马？做点不一样的事，比如做个军人。”

比赛结束并不意味着德尼的工作结束，他要去佩罗维奇家里一起和教练看录像。开车时，一个朋友打来电话问他想不想第二天晚上一起出去玩。“我去不了。”德尼说，“我有比賽。”朋友嘟囔了一句，两个人开了会玩笑就挂了电话。从施洛莫球馆旁边开过时，他又讲了一个故事。那场决赛的前一晚，他的队友亚姆·马达尔彻夜未眠，直到早上6点才睡着。

“出太阳时我们才睡着。”德尼说。

德尼在那场比赛里拿到23分，还送出了7助攻，摘下5篮板。比赛结束后，很多球迷聚集在球馆外，等待德尼的出现。当身披以色列国旗的德尼出现时，兴奋的球迷把他抛到空中。德尼经常想起那一刻，那是他梦想的一切。“那是我人生最伟大的瞬间。”他说，紧张情绪不仅没有拖他后腿，反而让他更加专注，“那是我打的最好的比赛。”

来到佩罗维奇的住处，德尼告诉对方，尽管训练结束后他特别想吃巧克力牛角酥，但他最后只是喝了杯卡布奇诺，他为自己感到骄做。佩罗维奇找出了前一天比赛的片段，停在了德尼攻击篮筐的一个回合，“你需要有这种心态。”德尼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再次投入到录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