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茶事
2020-05-11柳苏
柳苏
西方人家有客来,一定是送上一杯酒;中国人家有客来,一定是送上一杯茶。我们大可以说茶是中国的,虽然日本人很讲究喝茶,而且还有很讲究的茶道。
中国人当中,很讲究喝茶,而自有茶道的,是潮州人,潮州人的功夫茶就可以说是中国的茶道。
广东一般人也讲究喝茶,上茶楼喝茶。广东城乡的茶楼之多,是别的地方少见的。
香港以前属于广东,处处有着广东特色,生活上,人们也一样有喜爱上茶楼喝茶的习惯。
喝茶,在广东人口中是说“饮茶”,喝汤是“饮汤”。上茶楼自然是去“饮茶”了。
但主要又不是“饮”而是吃,大吃各色各样的点心。香港的大街小巷,有着大大小小的许多茶楼。大的叫楼,小的叫室,也有风雅一点叫茶居、茶寮的。广州有有名的陶陶居,香港有名气不小的翠亨村茶寮。翠亨村茶寮其实是酒家。
说到纯吃茶,香港的茶楼就没有这份纯情,总要吃点心,这是“百粤古风”。
“饮茶”有“一盅两件”的说法。这是较简单的吃,一盅是茶,两件是点心。广东人把盖碗茶叫“盅”,尽管现在一般很少是盖碗茶而用无盖的茶杯,但“一盅两件”的说法还是存在。两件点心大体是虾饺和叉烧包。有些广东人说,上茶楼而不吃虾饺和叉烧包,就算不得饮过茶。和虾饺并称的是烧卖(大约就是北方的烧麦),不吃虾饺也总得吃烧卖吧,而往往是并吃,这就成了一盅三件。“一盅两件”只是最低消费的意思,当然,还有更低的只喝茶而不吃点心的,这样的情况已很少很少。茶楼对这一类(恐怕少到不能成类只是偶一见之)的茶客,要加以“净饮双汁”的惩罚,只饮不吃,加倍算茶钱。真正的净饮是连茶叶也不要,只喝白开水:“来杯玻璃”——“玻璃”是白开水的代名词,由象形而来。没有人去“净饮玻璃”,只不过喝茶以外加料,加一两杯开水而索取“玻璃”罢了。
上茶楼的人限于“一盅两件”的很少,总会多吃一些,因为多半是为吃而来。“饮茶”有早午晚之分。早茶就是早餐,午茶是中饭。现在的茶楼酒家很少还卖夜茶,晚上做的是宴会生意,这才能多赚钱。早餐也好,午饭也好,总是要吃饱,两件点心就未必能满足饥肠。
只是点心,也未必都能吃得饱,还有粥粉面饭供应。甚至于还有酒菜供应。说“甚至于”,是因为粥也好,粉也好,面也好,饭也好,都不是“白”的。粥有皮蛋瘦肉粥等等;粉有胡椒牛河等等(河是一种宽条的米粉,河粉的简称,更是沙河粉的简称,沙河是广州以出产米粉著名的一个小镇,牛河就是牛肉炒河粉);面有牛腩面等等;饭有叉烧、烧鹅饭等等。吃这些,就不必另叫菜了。
但也有“饮茶”却以叫菜为主的,点心只是陪衬。那实际是请人家吃饭,不过简便一些,不是正式的筵席而已。甚至于点心也免,不要。
香港人应酬多,商业上的,一般亲友间的,除非是正式宴会,往往就用一顿午茶或午饭解决。
每到星期天或放假的日子,“饮茶”又往往成为有孩子的家庭的一个节日。香港地方小,可以去游玩的所在总嫌不够,最容易安排的节日就是一家大小上茶楼。有吃,小孩子不会不欢迎。说是容易,其实也还是不容易,节假日,茶楼的人多,茶楼的座位却不会比平日多,要取得一席之地往往很难。平日茶楼相熟的,预订留位还好,要不然,就难免要受罚站之苦,等候人家离去,才有你的座位。有些服务周到的茶楼,设有专门的椅子给客人坐候,轮唤而进。这时候就成了一茶一饭,当思坐处不易。
一般茶楼,平日客人已经不少,节假日更“爆棚”(滿座),热哄哄,闹纷纷,是应有之景,这样的“极视听之娱”,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情趣的。好在上茶楼的人也不是去追求什么情趣的,不过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罢了。要情趣,一些喝西茶的地方也许还有,沙发的座位较宽,布置较雅,音乐较轻,灯光较柔和。喝的往往是下午茶。茶或咖啡,一块点心做点缀,这时倒真是以茶为主,取得片刻的轻松。如果是郊野或海滨风景之地,白天当然无须什么灯光,可以欣赏的有自然风景,这当然更好,也当然更不是一般人轻易可以得到的。
以前是“吃在广州”,近年已经由“吃在香港”取代。以前是“饮茶”之风盛行于广东,现在也是香港有过之而无不及。饮食文化是由经济来决定的,随经济的发展而发展。
“饮茶”,本来是茶为主,像这样的“饮茶”实在是喧宾夺主,茶客之意不在茶,而在乎咸甜点心之间,粥粉面饭之间。这里写的因此也很少在茶上着墨。“从来佳茗似佳人”,这就实在有些唐突佳人,罪过罪过了。
如果不在最后补上这一笔,也是不免罪过的。在香港的红棉道,有一间规模不大的茶具博物馆,名气却比较大。里面展出的是中国的种种茶具,从古到今都有,而以著名的紫砂壶为多,这是出于明清名工大匠之手的名壶,如时大彬的作品之类。这是一位私人收藏家捐献出来的,公家拨了一座屋子做馆址。这样的博物馆不仅在香港是独一无二的,在全世界据说也绝无仅有,使香港的茶事为之生色,自不待说。这一笔可真少它不得。
(选自《欢聚一谈的茶客》/袁鹰 编/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9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