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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地狱,他人的天堂

2020-05-09刘国欣刘国卿

延安文学 2020年3期

刘国欣 刘国卿

2019年《延安文学》所发表小说如果需要一個概论,写实性无疑是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极度真实近乎琐碎的描写和表现,哪怕因此显得简陋,但纵观全年小说,无脱此特征。这些小说皆体现了普通人在血缘、地缘、社缘关系中的一地鸡毛,包括消极、阴暗、隐私等,大都写得十分妥帖,靠近生活的实质。此外,同质化——如果写实性是一个优点,那么,同质化很难让人觉得是一系列作品所体现的一个值得让人肯定的特征。但是,很不幸,就如当下大多刊物不可遏制进入同质化的灾难一样,《延安文学》2019年的小说也有这样的缺点。

一、写实性与同质化

本年度小说主要写了底层人民的心酸、同行同事的相互帮衬与拆台、儿童懵懂的心灵体验、少男少女湿漉漉的情愫、青年男女若有所失的茫然、中年人的水波不兴与躁动……不一而足,构成了纷纷扰扰的人世写实景观与同质叙事。

1、红男绿女的悲欢离合

普通男女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往往是文学热衷书写的。

《亚亚的乡村爱情》(杨柳岸)极其细腻的描绘了乡村女子亚亚从订亲到退亲的少女心事,订亲后的羞涩、见面时的忐忑、随张广会“考不上大学”“考上大学”而心情起起伏伏、与张广会考上大学后的信件往来的甜蜜、到乍然而来的张广会母亲和媒婆上门退亲时心情的急转而下。其最后的混合着迷茫与希望的出行,更是掷出了一个多世纪以来的那个命题:“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

如果说《开往夏天的绿皮火车》(王举芳)是一个少女生活起始处希望的火苗,那么《亚亚的乡村爱情》就是一个希望火苗从点燃到熄灭的过程。

《桃花鱼》(张品成)两代人的爱情,田园牧歌的召唤。符全和走出西海到回归西海。同样写少年男女的心事,不同年代下却不尽相同,《麦地的鹧鸪》(闻桑)惆怅,《华清是个宫》(巴陇锋)明快。《麦地的鹧鸪》通过一场割麦,把“我”和艾莲的情感串联,通过布谷鸟与鹧鸪叫声的掌故和谐音来写少年男女的情愫,“我”对艾莲的怜爱,是布谷鸟的叫声——希望播种,艾莲对“我”的依恋,是鹧鸪的叫声——不舍分离,而题目用《麦地的鹧鸪》,用“我”的角度来叙事,更是强调“我”对艾莲的爱重之恒久。

《华清是个宫》“华清宫”的背景设定,男女主人公真名(水清一、黎山)和网名的设定(水清一微博名“华清池”、微信名“音乐公主”,黎山微博名“木华水清”、微信名“骊山”),以及两人热聊的话题之一——黎山编导的剧本《华清是个宫》,都在强烈地暗示读者这是一个堪比“唐明皇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把传统才子佳人小说用多媒体进行包装,构思可谓精巧。然而,正是这份精巧破坏了故事的延展性。重重叠叠的谜语最终指向了两心相通,然而,猜忌在一夜的等待与流泪中早已埋下。

有朦胧的憧憬,就有现实映照的疏离。《平安夜》(秦客)故事从“我”和室友陈晓松的一个打赌开始,“我”四处寻找让我赌约胜出的筹码,期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前女友范小青,再到陈晓松的前女友韩梅梅,这两个女人处理事情的风格出奇地一致。范小青漫不经心地冷处理了“我”,韩梅梅不告而别结束了与“陈晓松”的感情,而“我”和陈晓松虽也意难平,但到底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我带回了“胸敏感”,但到底谁成了谁的筹码呢?“我”和“胸敏感”更好像两个提线木偶在出演的一场戏,一个为了赢得赌约,一个为了完成俄语老师交付的任务。结尾处,“胸敏感”口中俄文老师名字出口的当时,我听到了卫生间里陈晓松的呕吐,显而易见的荒诞由是漫过了整个文本。

《旅人》(盖东林)讲了爱丁堡的三对留学生恋人(小宋和小米,双儿和团儿,阿呆和阿乖),小宋和小米——试探性结合,家庭背景使得他们性格不同,在回国前便已暴露无遗,但身处异国他乡的境况,让他们彼此妥协,而回国,加剧了两个人认识上的分歧,有了亲友团的陪伴和劝解,小宋不再对小米妥协,而双儿的话,更像一束光照进了她的心田,她和小米的结合地基不过是因为寂寞。双儿的名包情节是她和团儿感情的不和谐之音,但她性格良好的一面却弥补了这一环,他们相处融洽,最后却因双儿回国情变而告终,她是一个明白的人,明白到只顾着了自己的快乐和欢欣。而阿乖和阿呆像一对自律过度的圣人,用上帝的视角俯查了双儿和团儿的恋情,他们穿过了爱丁堡的风雨,破除了魔咒。而王翦和她的女友的故事不过是重复了那些破碎故事的那些破碎,是留学生故事常规的延伸。

《爱琴海》(红孩)一场爱的痛的交响曲。苏陌兜兜转转与胡戈走到了一起,她的前任赵刚糊弄了她,他的前任王小姐欺骗了他,她的女友娜娜又和他的前任王小姐跟同一个男人纠缠过。他们坚持了自己的信念,却败给了命运轻轻地一个撞击——胡戈意外死了,所有的展开却戛然而止。爱琴海,爱情海,浪漫中浸上忧伤。

《日子像流水》(计虹)现代的成年人的情感,总是克制而疏离的。因为伤过,所以少了热情;因为还渴望,所以抱有念想。他们关注自我,但也能体谅对方,也能在体谅中生出感恩生出爱。

《美丽的较量》(袁永海)少年男女愧怍的心事也能生出毛骨悚然的结局,青春期跃动的心灵导向良性看起来似乎不用花费多少心力,但一旦疏导不畅便会诱出他们纤细敏感的心思中潜藏的恶魔。

成长总是艰难的,综观这部分作品,对成长的艰难写的各有风景,虽然部分篇章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整体也算是有爱有笑,有伤有愁,写出了世间小儿女那种爱恨情愁的,虽然同质化严重,但因着那种懵懂,也可能与笔者对此类题材的特别偏爱有关,觉得本年度这类题材的小说相对更体现了文学的“敏感”和可能。

2、围城内外的战争与彷徨

家庭是个城,单位也是个城,固定的人际关系圈有时就像个牢笼,大多人有这样的体验。钱钟书之《围城》内外,亦是本年度小说的一个书写向度。

《你去过我们汉南吗》(程多宝),“我”和老婆阴差阳错地坐了程永雄和杨成富的座位,他们也没跟我们纠正,就这么一路坐到底。“我”知道这两个少年郎外出打工的原因和打工中的一些遭遇,由是关心起这两个少年郎来,尤其是小的那一个。后因缘际会,“我”来到了惦念的汉南,见到了他们口中的油菜花和美景,也见到了程永雄,当年木讷的少年如今巧舌如簧。讽刺的是,当年看到表姐夏雨被辱愤怒不可遏止大打出手的杨成富开起了娱乐场,所还把南京来的招待员叫成他曾经暗恋女孩的名字,程永雄转述的他口中不屑的露珠也曾是他鄙视自己小舅夏雷糟蹋的女孩。物欲横流,漫过了少年郎的眼睑,他们成了他们所鄙视过的。然而,结局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快,“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夜奔》(胡静)感情细腻,笔触温润。月夜出逃的毛小福一晚的心事都是濕漉漉的,月亮照着他一路向着温暖而去,可他却在城市的灯光下看到了温暖的碎裂。他担心王秋秋,给胡老师打电话,听着胡老师风平浪静的回答,隐隐明白了太阳下的阴翳。“他抬眼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天边那缕黑云如同掉在泥地上的落发,不细察,根本看不见。”那缕黑云,落入了少年的心事里,落入了他成长的岁月里,也落入了他对事物的认知吧。

与《夜奔》一样,《一片苍白》(张芸丽)也是一个以儿童的视角来展开的故事,所不同的是,《夜奔》中湿漉漉温暖的气息在《一片苍白》里已全然荡尽,咱娃张鹏程先失朋友再失亲人,喆喆哥摘洋槐花摔沟了死了,父亲打工楼板压死了,母亲走了,爷爷寻自己脑溢血死了,奶奶带着自己垒灶台,无所庇护时,他被一对夫妇收养了,只因为她对他笑,那笑,让他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两声“妈妈”,结束了他的童年。

《与你同行》(傅杰)一对夫妻相扶相携的故事,有《同行同根》(蒋兴强)里张勤和王不非的影子,有《魏春花的风流韵事》(马学全)里魏春花和李新刚的影子,不过是他们更为平和的坚持了庸常的生活,把钓鱼的智慧(“气沉丹田,倾听自然,这是养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养情;感受克制,体验约束,这是养性;闭门思过,反省自己,这是养心啊。”)应用到了工作和生活中。

《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薛广玲)人人都向着幸福的方向奔跑,看得见的锦衣华服名利钱权就是方向,得到了,又是失落。黄小丫送了命,潘兰雪动摇过,不过,最后她回归了内心,她老公也回应了他,幸好他们还来得及。

同样是中年寂寞,魏春花春心动的幅度大了点,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魏春花的风流韵事》)庸常的日子,我们总是自以为是以为了解熟知身边人的一切情绪,其实不过是自己麻痹了自己,我们不熟悉他人,甚至不熟悉自己。别样红颜相似心,庆幸的是,最终她们都认识了自己。

《春困恼人》(连城)这是一个如《牡丹亭》一样的开局,结局却让人唏嘘不已。一个妙龄美少女睡在花树下会美成一幅画,是万物有情,让万物生恨。换一个留守妇女睡在花树下,却只图惹一些戏谑嬉笑,还因此送了自己入局。“桃花”对“桃花”,是婆娑画景,“姜花”对“桃花”,是烟火人生。一雅,一俗。雅的让人叹,俗的供人惋。姜花悲,悲在世俗对妇女贞洁的要求,悲在自我女性意识的苏醒并未从肉身到达精神。所以,当语言的风暴一浪一浪拍打过来,骚扰也跟过来时,就莫可辨析的否定了自身。“恨”,不是发端于事情的起始,而是发端于它的扩散与传播,所以,她手执一把刀,插进了张贵的胸口。“你害死我了,张贵!你是不是人啊?你不是人呐!——我是一个女人哪,我容易嘛,我是女人哪……”她杀了张贵也并未得到答案。最后,她抓着张朝山的手,让张朝山替她看猪卖猪,还恍恍惚惚地想着钱松妈的话,麦子涨价了,她希望猪也涨价。她就是“姜花”,一场春困就把她煨进了农村的生活场域里去,损毁殆尽。

《巧红》(郝婷婷)一个妇女两次“被离婚”,一个“被”字,道出了多少心酸。巧红在“无我”中活,也笑也闹也哭,可是脱不出“无所知觉”的框框。无数女性在那个框框里转圈圈,圈圈转的大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好像胜利的旗帜已迎风招展。可是你观察四周,有多少“巧红”在哭泣,在“被离婚”,在男人利益最大化之后又被要求复婚?而苏大余田有福之流呢,前者报恩觉得恩报尽就抽身,后者要过继孩子要分到房子要有人陪伴终老。巧红最终也是云山雾罩的,她的自我意识并未被生活逼醒,不过,她还是习得了拒绝,对田有福复婚的拒绝,理想的可以看作是“巧红们”自我觉醒的一个零星火种。

《诱惑》(陶长江)安凯琦和毕小惠夫妻俩都面临着诱惑,安凯琦的诱惑是婚外的一个女人,毕小惠的诱惑是一个处级干部职位,吊诡之一是在于安凯琦想要在诱惑里撤退时毕小惠要把他当做筹码争取进步,吊诡之二是谢锦华向安凯琦情深义重的托付自己的情人向真真。毕小惠觉得线在自己手中,安凯琦问牵回来还是那个他吗?显然,他们也觉得会改变,但什么都无法阻挡跃跃欲试追名逐利的步伐。

《伊人酒事》(陈柳金)祁子欣的父亲去世了,祁子欣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男人。她豪气干云的喝酒,就是为了从男人身上找到男人气概,可她骨子里还是一个女人,所以她偶尔有那么一刻就在简致远面前卸下了伪装。但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没有谁是谁的救赎,她就这么挡在了拆迁队伍的面前,蓬头垢面地去守护自己心灵的栖息之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每个人又要自己穿过它。

《黄雀在后》(张红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鹤璇像潜藏许久的猎人等待着同事李娟露出破绽,而李娟却把弱点敞开在了于鹤璇面前,她最初是准备对付她的吗?也许不然,只是事情发展的一步步走向了她要对付她且一击必中的地步,李娟处处压她一头,她处过的赵宝利偏偏又对李娟释放了友好的信号,就这么简单,她隐秘的出手了,狠辣不留余地,一招制敌。而李娟反反复复拔了按掉,按掉拨了的电话又岂不是一场反杀。

以上这些作品,一个同一特点就是人物在围城内外打转,生活就像一个闭合环,人物不是在家庭里爱恨情仇,就是围绕着家庭在单位内外这种固态人际环境里转圈。家庭也好,单位也罢,都是一个相对固定的牢笼,印证了萨特“他人即地狱”之说,但同时也表明“他人即天堂”,因为实在是可移动的空间太狭小了。

3、社会世相的长城

背景,尤其是时代背景,构筑社会万象,构筑人与人之间的长城,然后作者在长城上进行文学的现世想象。

《保安汪忠财》(王文思)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了集资者暴富后纸醉金迷的生活和内心的空虚寂寞。

《更田的黑名单》(罗尔豪)这个文本的设定,有很好的逻辑框架,而标题,本身便含有双重指涉。而文本内容,确也如此。更田上了信用社的黑名单,他的好友张疙瘩上了他内心信用的黑名单。

《光明》(许仙)寓言故事的笔法。竭力想把光明送给别人的奶奶一生都活在黑暗中,而“我”的疏忽直接导致了她被炙烤在送光明的路上,她死了,在没电的夜晚,人们记起了她。光明呢,光明总归是别人的,和她无关。

《同行同根》围绕着卖水果的“尿包市场”联合上演了一幕幕悲喜剧。联合体与联合体之间的较量,联合体内部之间的帮衬与龌龊,交织着利益与情分,流转着智慧与较量,最终同归陌路。同行杀熟,同根相残。

《老黄的心事》(高涛),一个近知天命之年的银行办公室主任老黄拼了命的向上钻,结果被他的同学冯为摆了一道又一道摆到被免职的境地。对权力的渴求,彻底扭曲异化了他的人性。他两次与冯为商量两次被冯为截胡,晋升无望后,他把原因归咎于向他示好的行长。被免职后,他消费自己的以前的恋人魏小英,美化她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物化她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用此来弥补自己在职场上失掉的面子。

《拔钉子》(高玉昆)简短的故事却道出了世相的纷扰。牛区长利用胡老二老婆的情事,一举解决了胡老二家不愿搬迁的事。只是,胡老二老婆撕心裂肺的那一嗓子“俺们年轻的时候就在一起,不算偷!——”吼出了多少意难平。如此落面子的开展工作,牛区长的内心恐怕也不得力吧。

《纠结》(子澈)农村题材小说。骡子拉磨——转着圈。解一个结,结一个结,兜了一大圈,刘新葛明亮的结还在那儿,而且搅和的更加复杂了。

《意想不到》(覃太祥)一个典型的祸福相依否极泰来的故事,蕴含着最朴素的人生哲理。覃建国无奈下岗,却凭借自身过硬的修理技术闯出了一片天地,建立了“汽车综合服务城”。

《开往夏天的绿皮火车》也显出了朴素的“真诚”,甚至可以说为文的做作,这类“好人好事”的写作就文学作品来说客观上是失败的,因为没有写出在复杂生活里人物的复杂心态。不过,就好人好事的社会宣传来说,无疑是成功的,它表现了每个人的行为里都有善的那一面,给人希望。像久见真币的人一眼就能识别假币一样,那是一种深植其心的力量。陶小桃十六岁的这场远行,让她看到了很多善良,当然,也有一点点龌龊。但那善,却在恶之上。它成了她成长光阴里的沃土。正如电子屏幕上那幅清新的画和画下的那行字“今日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她怀着善的种子开始长大。

《带工班长》(刘爱玲)故事是个好故事,写出了小包工头老蒋的辛苦心酸难处苦处和民工们盼望薪水的不同反映,也写出了老蒋教育有方儿女皆成才的一面,只是語言反复冗余不免减色几分。

《新上任的村主任》(曹江)讲的是扶贫故事。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确定扶贫对象,一直考验着基层工作干部的智慧。公心混合着私心,他护着百家。心存畏惧,又向恶势力混合,下了田家的指标,给了张家。看着张毛小和田婷搭讪,张母又求他给张毛小提亲,他又举报张毛小不符合吃低保。

子女对于自己父亲和母亲之外的人与父母的感情有一种天然的排斥,觉得那是一种背叛,一种耻辱,一种亲密情感的侵犯。有时,即便他们中的另一方原谅了他们,子女也无法原谅。《玻璃板下的男人》(芦芙荭)和《丢失的鞋垫》(邱力)很好的描述了这种情感。金毛和菊姐的儿子都是如此,他们从内心深处无法接受母亲在父亲之外的人的情感。尽管金毛对自己的父亲毫无记忆。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无法排遣的年纪里遭遇了,没有适当的辅导,便很容易走向毁灭。它被弗罗伊德称为“俄狄浦斯情结”,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能从中读出自己。只不过,金毛的情绪来得激烈激烈,而菊姐的儿子经过青春期后缓释了那份激烈。

《辞路》(田华)母亲的母亲辞路是为了母亲的心事,母亲辞路是为了二姐春米的孩子。子女是张命运的投名状,掐着血管掐着命脉。辞路辞的是心辞的是命。

《救赎之路》(张可旺)“我”遇到了碰瓷,可碰瓷的老丁不要钱,只有一个要求,或曰请求,那就是他死了,有时间去看看他的母亲。老丁死了,“我”果真常去看他的母亲。可是,看望老丁母亲的过程中,我和我的女友刘玫发生了冲突,她怀孕了,又得了恶性肿瘤,她走掉了。老丁的母亲又识破了“我”假扮老丁的真相,“我”又和老丁的妻子豆子产生了情感纠葛。豆子坚持要给老丁母亲做手术,手术成功了,豆子不见了。无奈,“我”接老丁的母亲出院,没有去处,“我”就把她放在了福利院门口,可是,她未被福利院收养,她不见了。这雨中的一放加之后续的失踪,就像在“我”心上霍了一刀。为了内心安宁,“我”又四处去找老太太。刚得着讯息,又被告知老太太被豆子接走了。谁得到了救赎呢?老太手术后不见的豆子,雨中遗弃老太太的“我”?

《斯大林的烟斗》(王延昌)作者以斯大林的烟斗为隐线的头,掐着这个头一层一层抽丝剥茧的揭开了蔡家三代人命运的盖子。蔡云旗大恶之人,也有对儿子的一缕温润;蔡云帜怀原罪之心,一辈子沉默劳作,“干活也挺好的,累了之后再休息才会轻松,就像赎罪过后那么轻松”;蔡功因一口唾沫起杀心,自尊受辱便自卑犯浑,也复可悲可叹。老蔡父罪之上加子罪,父丧之后加子丧,用不停歇做工的累来对抗无法回避的痛苦,在烟雾吐纳间过往了最后的人生。

《春风寒》(张艳荣)旧时故事,微缩版“潜伏”,与《斯大林的烟斗》中片段重复,主要焦点是上官飘的心理活动和行为表现,有画面感,但人物内心冲突并不激烈,主角上官飘在大动荡的年代,并无明显的信仰和爱憎,仿若池塘中的一叶浮萍,茫然飘荡。结尾处,主人公却像被绵绵的针刺醒了,生出了惭愧和羞耻。

《祭红》(惠雁)荡气回肠长篇小说的片段,情感丰富,主旨分明,但缺憾也是显而易见的,辞藻过分追求优美而忽略了用词的贴合性,更注重李叶妮李小妮的描述而使其他人显得扁平化,内心活动和人物行为之间的对接转换痕迹鲜明。

综观以上作品,我们会发现题材是丰富的,写实性特征明显,但叙述手法太过老套,为苦难而苦难为失败而失败的书写,使作品陷入一种不同层次的同质化泥淖之中,让人在作品里很难看到一种理想人格的飞升,或者理想之物的审美。

二、日常生活的审美焦虑

与理想之思的飞扬

1、日常生活的审美焦虑

本年度作品,部分写作者热衷于为时代的焦虑症患者开药方,却更让笔下的角色显得生活在灵魂的碎片化之中。

《安魂书》(闵凡利)《禳解》(行者无疆)《神木神木》(牧北)《保安汪忠财》(王文思)等篇目,皆写现代社会各色人等情感焦虑的反应,皆在意图追寻一种精神追求的“安宁”,写人的所求所欲所怖所忧,欲求无所挂碍。不过是,所欲所求都是已知,而所怖所忧皆为未知,以已知度量未知,平添万般烦恼罢了。

《安魂书》上篇“捧魂”,下篇“安魂”,以“捧魂”为引“安魂”为药层层铺开来叙述一个道理,人要正、实,才能始终安然,是作者给时代焦虑症患者所开的良方,但也未免显得自作多情。

《禳解》张军平为求心安让“海大师”讲《静心神咒》,其求静心之切到仅一周就能听出“海大师”漏页之处,然其愿望愈切,其心愈乱。世欲深者天机浅,一个孜孜以求谋求钱权财色的投机分子,他的心早已失却了安宁。

《神木神木》与《保安汪忠财》一样,也讲有关集资诈骗的事,但其母题是复仇,以二十四节气分节叙述了李二驴坐牢——出狱——报复到再次入狱的过程,期间,贯穿着两个人的布局,一个复仇者之局,一个野心家之局。如果说李二驴的报复是有针对性的,那么江寒就已被权力彻底灭失了人性,白蝴蝶、石宽、大炮、李二驴都是他的棋子。佛在这里,是扣响复仇之门的器物,是平息内心不平的药剂,被利用,也被信仰。

《有关常整平之死的种种推断》(惠潮)世上的鬼,都住到人心里去了。常整平死了,对向死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与《斯大林的烟斗》中的蔡云帜靠劳作赎罪不同,常整平靠麻痹自己作践自己赎罪,而我的母亲,总说蛇进家不吉祥,何尝不是因为恐惧因为心内有鬼。对常整平之死进行了种种推断之后,对于蛇进家“我”已不以为然,而当我听到弟弟的那句话“蛇也是命,是命,就要尊重它,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和蛇有什么关系?”“我的心”更是“霍地安顿下来”。

以上这些作品,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作者都在试图为笔下角色找灵魂的安顿之所,客观反映了现代人在社会变迁中精神无所适从,试图寻找一种宁静,但大多限于生活的一地鸡毛,缺乏张力,人物即使短暂获得一种安宁,也像是陷入另一种泥淖,缺乏理想之飞扬的可能性。

2、理想之思的飞扬

本年度极少作品还是展現了理想飞扬的可能。《咖啡馆之歌》(蔡晓妮)和《推销诗集的诗人》(徐东)都有理想主义者的色彩,前者更多的是从人性和外部关联单位角度来叙述一个才华枯竭的人的迷茫与自救,后者更倾向于一种自说自话的行动。如果说前者偏重的是精神的自救。那么,毋庸讳言,后者更注重社会实效。前者出场人数众多,“我”通过每个人思索自己,后者除了主人公之外,其余人物基本都是模糊的。这样的成功,更像是乌托邦式的白日梦。《推销诗集的人》当理想主义者走向市场,是理想的升华还是幻灭?或者说,当理想主义者走向市场,他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

《左岸右岸》(许侃)很值得思考的文章,对教育对学生心理问题的疏导都有借鉴意义,也启发人思考right和left的所涵盖的意义。有道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我们存在其中,我们观察,我们体验,我们经过,最终成为自身。

从艺术角度看,本年度所发表小说,部分语言胜,读起来酣畅淋漓。有些文章,语言紧凑,像安塞腰鼓,紧锣密鼓,节节分明。这样的文章,不给人半点闲暇去思索,及至读完,又觉这分明是壶口的瀑布,眼前一道流波冲刷过去,你怎么费劲,都揽不住那水。《达摩克利斯之剑》(季风)有这样的影子,但最好的显然是《野猪岭饭店》(冯飞),芩嫂像《水浒》里的孙二娘,占领着一个山头,活成了一个现代侠女。强烈的画面感,电影蒙太奇式的手法,处处显影着大开大合的气象。流动的车辆,连接了山川沟壑,也链接了“我”家的故事和芩嫂的故事,一松一紧,一张一弛,一世俗一惊骇,用对比的手法描摹出了两种不同的世态景观。“我”母亲的两段婚姻和芩嫂的两段感情的对比,芩嫂第一段感情和第二段感情的对比,以及旅途中的风景和司机们的言语,皆充满了张力,他们在“我”的内心深处像激流一样涌动,塑造着“我”的人格。“我”姨身上又有着芩嫂的影子,也许走出山林,芩嫂会是“我”姨这样的女子,英气淡了一点,但爽朗不减分毫。作者用此手法,写出了不同女子的性格群像。与《野猪林饭店》相较,《达摩克利斯之剑》更像是由思想的弦牵着一路向下引流,意识流的风格不可谓不明显。虽也是写情感,但不写情感的交织,而写其通达的那一面,像武林高手过招,不正面冲突,却招招到位,逼人心魄。“我”的头顶,一直利剑高悬,执柄者从非自己,体现了一定的飘扬性。

总之,这些小说的优点在于题材具有丰富的现实性,能较好地表达当下大多普通人的生存境遇,表达他们的精神渴求和心灵渴望;扎根于大地,很接地气,能从不同面相把握当下时代的脉搏,反应当下社会的本质,摹写当下的变迁与发展,存在与困厄。

如果说有缺点,在于作品的艺术表达上普遍缺乏理想性和审美性,普遍在安全范围内写作,循规蹈矩,太拘泥于现实,缺乏批判,过于注重形式感也是其中缺点之一。此外就是部分作品市场给人冗杂、琐碎拖沓之感,缺乏很丰满的细节和张力,以及精神的深渊。虽然诸多琐碎构成了细节的海洋,但细节铺陈缺乏审美力,更多地是向下沉而不是向理想主义飞升,使人读起来难免有疲惫之感。尤其同质化严重的一些小说,几乎成了一种叙事灾难,导致了文本缺乏鲜明的棱角,情节像是互相移植模仿,本应展现的风格没有展现,形成了一种单一的审美腔调。对底层的“苦难”消费,迫不及待展示文学的“情怀”,有时甚至流于模仿的卖弄,也是一种想象力的残缺表现……这些也是当下文学的通病,不能不说是与当下文学环境是合流的,这肯定不是一种美的流动的书写。笔者认为,理想的文学书写应该是理想性与现实性相结合的,简言之,书写日常,但应该对常态生活有一定的超越性,至少试图对琐碎的生活提炼,进行一种理想人格的赋予。作品不该是诉苦之后的集体痛哭,而应该是一种哀矜,毕竟这才是扎根于中国大地的理性审美,传唱几千年的《诗经》与《楚辞》的传统。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