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受伤的总是他们？

本刊记者 李昕

据广东年鉴编纂委员会出版的《广东年鉴2019》相关数据显示，广东玩具以“加工贸易”方式出口的产品占比继续下降，从改革开放初期占出口总额90%以上，下降到2018年的41%。这里的“加工贸易”方式通常指的便是代工。从数据来看，代工出口玩具比例虽然在下降，但份额依旧不容忽视，也因此让我们更要了解，代工企业为何屡屡在突发事件爆发时，首当其冲被波及。

从辉煌到式微

曾经，代工企业是我国当代玩具业快速发展的代表。深圳市玩具协会会长、本刊荣誉顾问薛小伟回忆说，20世纪70年代，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大潮，承接当时“亚洲四小龙”产业转型，外资、港资企业将品牌、订单、技术、管理模式，连同机器设备、原材料搬入中国内地。“那时候做OEM的玩具代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在我国东南沿海城市、乡镇落地营运，规模不断扩展。到20世纪80年代初进入鼎盛时代，雄霸欧美玩具市场80%的份额，这其中仅广东就占据了全国出口量的80%，而深圳又占广东的80%。”彼时的深圳，千人规模的工厂比比皆是。这种模式因为绕过了产品品牌、设计、产品宣传推广等环节，直奔国际市场，造就了当地的经济繁荣，吸引了大批前来务工的民工，形成了民工潮。

拥有28年历史的泛达玩具倒闭

随着时间的车轮驶入21世纪，代工企业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光，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有一批曾经风光无限的代工企业先后倒下。薛小伟举例说，某知名玩具品牌曾在深圳、东莞拥有数十家合作的OEM代工企业，近年数量在逐年减少。据公开资料，深圳市已经有多家玩具代工企业撤离深圳，如鸿昌玩具(深圳)有限公司、基达玩具(深圳)有限公司、深圳市观澜永勤玩具实业有限公司等；也有部分代工企业已经倒闭，如精裕塑料实业有限公司、深圳南岭玩具制品有限公司等。

类似的情况不仅存在深圳市，同为玩具代工企业密集存在的东莞市也有这种情况，如合俊集团（控股）有限公司、东莞素艺有限公司、东莞泛达玩具有限公司等玩具代工企业先后倒闭。东莞市东芭玩具制造有限公司总经理、本刊专家顾问罗建平也表示，近些年东莞市的外资企业转移的很多，不少国内企业做大了之后也离开了东莞市。

六大因素埋隐患

从风光无限到日渐式微，薛小伟认为这当中既有全国政治、经济变化的外部因素，也有代工这种模式以及代工企业本身的不足。

成本不断上升。代工企业在深圳、东莞、中山等地陆续建厂时，这些地方还未发展成为如今先进的城市，房租、人工等成本还很低。“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城镇被更新改造，地价、租金也水涨船高。”薛小伟以深圳为例介绍说，厂房租金由2016年前的每平方米8元，升至现在的每平方米20～30元不等。

与租金同样上涨的还有人工成本。罗建平表示，自2008年《劳动合同法》正式实施以来，企业需要支付工人加班工资，为工人购买五险一金。随着所在城市最低工资的不断提升，企业支付给工人的工资也越来越多。公开资料显示，目前东莞市的最低工资为1720元，同比2008年的770元增长123.4%。

代工本来就是只能赚取加工费，利润比较低，日益增长的成本，令代工企业的利润被进一步压缩，从而导致了许多工厂转移或关闭。

从业人员大龄化。近年来，很多代工企业都会提到工人大龄化，即四五十岁的工人成为工厂的主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愿意到工厂工作。而这些大龄的工人常常是在工厂做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基本的工艺虽然熟悉，但新的技能学习不够。“现在产品日新月异、科技含量增加，而工人年纪大了，知识素质更新不及时，导致企业的工人业务能力落后，进而增加了次货率和返工率，降低了竞争力。”薛小伟如是说。

设备更新不及时。薛小伟提到了代工企业设备老化的问题。“因为利润低，代工企业的资金比较匮乏，就没办法更新设备，提高自动化生产。”设备老化就会影响生产效率、产品品质，企业的竞争力就会减弱。

生产季节性周期明显。代工企业多是出口贸易，生产都是配合海外品牌商步调的。艺盛玩具厂主要从事教具生产，公司总经理蔡艺东表示：“在海外，他们的产品上半年是淡季，工作相对比较清闲；下半年进入旺季就会很忙，对工人的需求也会增加。”

很多代工企业因产品类别不同，生产制造都会有一定的周期性、季节性，具体表现就是旺季需要大量工人，淡季又不需要那么多工人。薛小伟认为，这种生产不均衡失去了用人的灵活性和吸引力，不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

对客户过度依赖。《中外玩具制造》杂志记者曾经走访过广州、东莞、惠州、中山、佛冈等地专注代工的企业。这些企业主要帮欧美地区的玩具品牌代工，年产值从数千万美元到数亿美元不等。代工模式的优势是不需要考虑产品的销售问题。代工企业接到玩具品牌商下的订单，按照订单生产、出货。货物顺利交给合作方后，回收货款即可。至于产品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出去多少、是否可以收回成本，这些风险代工企业都不必承担。

在全球经济稳定的情况下，代工模式所体现的优势可以让代工企业的运营相对轻松，但在经济动荡时期，这种优势则变为了劣势。如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下，很多代工企业都因客户取消订单而面临无订单可做的困境。

另外，过度依赖品牌的情况在代工企业中非常多。薛小伟介绍说，由于知识产权因素，玩具品牌商往往选择纯代工企业为长期合作伙伴，以避免产品机密性外泄。时间久了，就会造成代工企业对品牌订单的依赖，从而失去议价话语权、生产周期统筹权，长期盈利增速缓慢。

传统代工企业易受不利因素影响，常常会因国际环境变化而受到牵连

传承人难寻。历经数十年的发展，不少代工企业都走到了换代传承的十字路口。受中国传统思想的影响，目前玩具企业传承的模式主要以“子承父业”为主，外聘职业经理人为辅。本刊曾做调查发现，子女的能力不足、经营理念分歧、志向不在玩具行业等现实问题都很可能造成后继无人的局面。而企业普遍认为职业经理人是“外人”，对其戒备心较强。这就会导致经理人为企业制定的长远规划无法施展，业绩难以达到预期，反之又加剧了企业对其能力的质疑。在此情况下，职业经理人无法对企业产生使命感和归属感，导致双方难以建立长期的信任，企业后续的传承与发展更是无从谈起。由此，导致“创一代”离开后，代工厂走向没落的不在少数。

“以上不利因素持续多年。每当世界的政治、经济发生变化，代工企业都会首当其冲受波及，且应变能力弱。”薛小伟举例说，美国的301法案、最惠国待遇、品质新法规、经济危机等等事件发生时，代工企业会面临订单锐减、存货积压、汇率波动、客户拖欠货款，甚至因承担客户损失而临时降价等等难题。情况严重的，则会令代工企业资金断裂，面临倒闭困境。

转型升级有困难

从2008年金融危机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代工企业总是首当其冲受到伤害，为什么不转型升级呢？这当中自然有代工企业的难处。

镇泰集团是一家有着超过40年代工经验的玩具制造企业，合作的多是全球知名的玩具品牌。公司拥有优秀的设计、开发、工程和制造能力，但是不做自主销售。镇泰集团方面称，镇泰集团生产各类玩具，玩具生产研发的各个环节都很成熟，但唯独没有涉及过销售环节——既没有组建过销售团队，也没有渠道资源。

销售团队、渠道，对于有设计研发能力的代工企业，这是制约其转型自主品牌的难题。组建销售团队、寻找合适的渠道商、铺货到终端渠道等环节，需要企业在前期有大量投入。即便投入去做，品牌是否成功也是未知数。

“作为代工企业，所有事情都是比较被动的。”东莞市宏源玩具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伟认为，代工企业的优势是强大的生产能力，要改变总是受到大环境冲击的命运，只有完成自产自销，变被动为主动。为此，2017年，李伟成立了东莞市萌众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希望以IP（品牌形象）为切入点打造自主品牌。但由于代工行业的低利润，使得宏源玩具的资金并不雄厚，而做自主品牌需要大量投资。“到2019年底，自主品牌也是不温不火。”

减负转型，组建新的技术团队，开拓新概念、新材料，提高产品质量，避免产品同质化，注入环保理念，创新人文元素……薛小伟对这些年代工企业转型升级方向如数家珍，并提到这一切的转型升级尝试都离不开资金、人才、销售。“代工企业的发展方向是什么，许多玩具企业家经历了数十年的探索，战绩显赫的成功者不在少数，黯然离场的失败者也屡见不鲜。我认为，从事OEM的同行们应该珍惜在OEM经营中所沉积的技术素养、严谨品质以及管理应变能力，从而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创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