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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绩效、隐性态度与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2020-05-08刘成李秀峰

刘成 李秀峰

[摘要] 在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进程中,公众满意度日益成为政府医疗卫生服务改革的决策依据,那么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究竟受制于哪些因素?本文基于全国代表性数据,通过多层线性模型(HLM)实證分析了宏观制度绩效、微观隐性态度对个体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影响。结果表明:(1)地区制度绩效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直接效应不具有统计显著性;(2)隐性态度显著影响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社会信任和公平感越高的个体对医疗卫生服务的评价越高;(3)两者的交互项显著提升了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随着个体社会信任度的提高,每万人医生数上升对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正向影响逐渐增强,然而每万人床位数的上升却显著降低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但会随着个体社会信任的提高有所减弱,这也显示了隐性态度在个体医疗卫生服务评价中的重要性。据此,本文建议:要提升公众对医疗卫生服务的满意度,一是要加强医疗卫生人才团队建设;二是要规范医疗卫生机构的规模扩张,提高资源配置质量和效率;三是要充分重视个体隐性态度这种非服务性因素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形塑作用。

[关键词] 制度绩效  隐性态度  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多层线性模型

[基金项目]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国家大数据战略实施的关键路径及其行动策略研究”(陈潭主持,编号为15AZD07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刘成(1990-),男,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公众满意度、创新治理研究;李秀峰(1970-),男,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政府改革、公共管理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 D632.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7672(2020)01-0135-14

一、 文献回顾与问题的提出

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上强调,要牢固树立“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面小康”的发展理念,加快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全面而科学衡量医疗卫生服务绩效是落实健康中国战略的重要前提。作为医疗卫生服务的最终消费者,公众的绩效评价成为政府治理医疗卫生体系的决策依据。?譹?訛在我国医疗卫生体制改革进入深水区的宏观背景下,充分考察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不仅有利于识别医疗卫生服务发展的制约因素,为政府决策提供科学依据,也有助于推进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建设进程。

当前对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研究集中在患者群体,?譺?訛?譻?訛基于社会公众的研究未被充分探讨。?譼?訛不仅如此,涉及公众满意度的文献也主要探究满意度现状及其在人口统计特征上的差异,?譽?訛?譾?訛对深层次影响因素的关注不足。为数不多的研究也主要从微观和宏观两个独立层面展开,且各层的理论视角有待丰富。这其中,微观层面的研究侧重探讨质量感知、服务过程及个体特征对公众满意度的影响。雷咸胜基于全国抽样调查数据,研究了主观绩效感知对公众医疗服务满意度的影响,研究发现医疗卫生资源充足性、便利性等绩效感知因素对公众满意度影响显著。?譿?訛有学者使用L市592位参合农民的微观调查数据,研究了服务过程体验对就医服务满意度的影响,结果显示报销程序和政策宣传力度等因素显著影响参合农民的满意度。?讀?訛国外研究也得出类似的结论。一项针对欧洲15国的研究发现,虽然各国背景不同,但在五年内体验过医疗服务的公众具有更高的满意度。?讁?訛此外,也有学者发现满意度评价也因个体特征而异,例如年长的、自评健康更高、教育程度更低的群体对医疗服务的评价相对更高。?譹?訛在宏观层面,行政体制、财政投入及服务可及性等得到不同程度的关注。有学者研究了“省管县”改革对于公众医疗服务满意度的影响,发现改革不仅未能提升反而降低了公众的医疗服务满意度。?譺?訛而使用县级宏微观嵌套数据发现,影响公众医疗满意度的可能主要不是地区内绝对财政供给水平,而是地区间的相对差异导致了公众不满意。?譻?訛巴勃罗(Pablo)等则从服务可及性切入,研究发现医疗服务空间可及性与公众评价有较好的契合性,说明前往医院的耗时越短,公众的医疗满意度越高。?譼?訛

整体而言,上述研究极大地丰富了公众评价医疗卫生服务影响因素的认知,但依然留存了新的研究空间:其一,在微观层次上,虽然这些研究探讨了质量感知和个体经历等服务性因素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影响,但却鲜有探究非服务性因素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评价的形塑;其二,从宏观因素看,现有文献对地区间医疗卫生资源的差异对公众评价的影响关注不够,尽管这些研究启发我们应从管理制度、政策设计等宏观层面探究医疗卫生满意度的影响因素,但医疗卫生资源的多寡与好坏才是公众进行判断的最直接依据;其三,更为突出的是,已有研究仅从单一层面解释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忽略了宏观和微观因素的互动可能形成的复杂效应。故而,本文将采用更为科学的统计方法以及更具代表性的数据,基于制度绩效和认知不一致两大理论,建构“宏观地域—微观个体”的跨层分析模型,并从宏观、微观互动的视角分析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二、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 制度绩效与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根据制度绩效理论(Institutional Performance Theory),公众往往是基于绩效水平评价政府公共服务的好坏,因为在理性人假设支配下,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越能满足公众需求,公众对公共服务的评价越高。不少实证研究发现,政府更好(坏)的制度绩效会带来更高(低)的公众满意度。?譽?訛?譾?訛?譿?訛?讀?訛 政府制度绩效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积极效应主要通过满足公众需求得以实现。随着老龄化和高龄化社会的来临,以及公众健康意识的不断提高,人们对医疗卫生服务需求爆发式增长。作为人民健康权的基本保障,我国政府对医疗卫生服务的重视程度空前提升。自2009年启动以来, 新一轮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简称“新医改”)经过10年努力, 取得了巨大成就,我国的THE?譹?訛水平呈现逐年递增之势,到2017年底,THE占GDP的比重达到6.4%,逐渐接近全球平均水平。?譺?訛与此同时,党和国家全力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衡发展,要求实现医疗卫生服务均等化和全覆盖。《“十三五”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规划》明确提出加强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医疗卫生服务、食品药品安全以及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等医疗卫生服务均等化建设。?譻?訛在国家推动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宏观背景下,不断增加的医疗卫生资源供给创造了更多更好的就医条件,使得公众享有更加优质的医疗卫生服务,促进了公众健康水平的提高,满足了公众的健康需求。有研究者从医疗卫生投入性绩效切入,基于我国34个城市的宏观、微观数据发现,人均医疗保障支出、医疗保障财政支出水平对医疗保障满意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说明良好的制度绩效能够提升公众的医疗服务满意度。?譼?訛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设:

H1:给定的其他条件不变,所在地的制度绩效能够显著提升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具体分为:

H1a: 给定的其他条件不变,所在地每万人医疗卫生机构越多,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越高;

H1b: 給定的其他条件不变,所在地每万人床位数越多,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越高;

H1c: 给定的其他条件不变,所在地每万人医生数越多,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越高。

(二) 隐性态度与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隐性态度是指对个体的判断和行为起到潜移默化支配作用的信念体系,?譽?訛往往发挥着“信息过滤”的效用,以此影响人们对社会事务的认知。诚如认知偏差理论的论述:人类在接收新信息时,倾向于按照与自身固有的信仰体系相一致的方式处理。?譾?訛目前关于隐性态度的概念并无定论,但普遍认为个体所生存的社会环境是其根本来源,故而人们的社会态度成为隐性态度的底层要件。?譿?訛近些年,不少实证研究发现,这类隐性态度深刻地影响着个体的公共服务满意度,比如社区信任感越高的公众,其犯罪风险感知越低,他们对警务服务评价越高。?譹?訛又比如,在公共教育领域,公正世界信念(Belief of a Just World)越高的学生,越是认为老师、同学和家长公平地对待自己,也更相信考试成绩是公平的,进而给予学校更高的评价。?譺?訛就我国当前的医疗卫生服务而言,依然存在着医患矛盾、医疗资源不均衡等诸多问题。面对同样的医疗卫生服务现状,不同隐性态度个体会产生不同的认知结果,社会信任感和社会公平感更高的公众,对医疗机构和医生群体的信任度也更高,也更相信能够平等地享有医疗卫生服务,进而体现出更高的满意度。例如,有学者就采用3680名中国受访者的全国抽样调查数据发现,个体对医生信任度越高,对医疗系统的满意度也越高。?譻?訛基于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2:隐性态度显著影响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具体而言:

H2a:给定其他条件不变,与低社会信任个体相比,高社会信任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更高;

H2b:给定其他条件不变,与低社会公平感个体相比,高社会公平感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更高。

(三) 制度绩效与隐性态度的交互效应

现有对医疗卫生服务乃至公共服务满意度的研究,大多从单一层次探讨微观或宏观因素的作用,较少关注宏观、微观的互动效应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乃至整体公共服务满意度的影响。然而,结合广东省宏观统计年鉴和3150份微观调查却发现,公共服务绩效与个体政府透明度感知的交互效应有助于提升公众满意度,即对于那些透明度感知高的公众,政府绩效增加的满意度提升作用更为明显。?譼?訛这说明,公众对公共服务的评价不仅受制于单独的宏观或微观因素,同时也是两者交互影响的结果。隐性态度使得人们面对同样的客观存在可能表现出不同的感知结果。针对医疗卫生服务而言,即便生活在相同就医条件的地区,个体的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感越高,更会相信政府和医疗机构关注公众的医疗卫生需求,并且也更倾向于认为医疗资源分配是公平和普惠的,对于医疗卫生服务的评价也更高;反之,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感越低,则越可能对医疗卫生服务产生不满情绪。基于以上推理,提出如下假设:

H3:制度绩效与隐性态度的交互效应有助于提高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基于上述分析和假设,提出制度绩效和隐性态度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逻辑框架,如图1 所示。

三、 研究设计

(一) 数据来源

本文的数据由微观和宏观的两个层面构成。微观个体数据来自2013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13)。宏观地域数据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考虑到微观个体与宏观城市数据的匹配问题,选择了来自全国28个省份81个城市的宏观、微观数据作为样本,在剔除和填补部分缺失值后,最终得到5658名受访者的观测数据。

(二) 变量测量

(1) 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依据奥利弗(Oliver)对顾客满意度的界定,?譹?訛将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定义为: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效果感知与主观预期形成的落差所产生的愉悦或失望的心理状态,正向落差使得公众满意,反之则导致公众不满。借鉴范静波的测量方式,?譺?訛使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13)中的问项“综合考虑各个方面,您对于医疗卫生公共服务的总体满意度如何”(0-100分),以此测量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2) 制度绩效。制度绩效亦称政府绩效,通常采用“投入—产出—效率”的3E模型来衡量。?譻?訛其中相比投入和效率类绩效,由于服务产出直接面向公众,最容易为公众所切实感知,因此,最近的研究普遍以产出绩效作为政府公共服务绩效的代理指标。在沿用该思路的基础上,结合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选取“每万人医院、卫生院数量”、“每万人医院、卫生院床位数”、“每万人医院、卫生院医生数”作为制度绩效的操作指标。这些数据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

(3) 隐性态度。它指的是一种针对目标概念产生的同时且自动激活的积极或消极的心理联想,人们对社会环境的价值观念是其他隐性态度的基本要素。?譹?訛故而,文章选用“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感”作为隐性态度的代理变量。“社会信任”来自CGSS问卷中“总的来说,您同不同意在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1=非常不同意,5=非常同意)。“社会公平感”来自CGSS 问卷中“总的来说,您认为当今的社会公不公平?”(1=完全不公平,5=完全公平”)。沿用穆滢潭、袁笛的操作方法,?譺?訛将这两个问题的五分类答案处理为二值变量,“比较同意(比较公平)”和“非常同意(完全公平)”赋值为1,其他选项赋值为0。

(4) 控制变量。文章控制了微观个体和宏观地域两个层次的相关变量。个体层次包括受访者的社会人口学特征、居住地以及参加医保情况等,数据指标来自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 2013)。宏观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人均公共财政支出、人均GDP和年平均常住人口,数据指标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各变量的操作化和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

(三) 模型构建

最小二乘法(OLS)、Probit以及广义最小二乘法(PLS)在分析嵌套结构数据时存在估计偏误(Bias),会高估变量的显著性检验,甚至导致检验失效。?譻?訛从理论框架(如图1所示)可知,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受到微观个体和宏观地域两层变量的影响,是跨层嵌套数据结构,基于单层数据结构的模型不再适用。使用多层线性模型(HLM)既可以综合考虑微观和宏观因素的共同影响,又能够得出宏观因素的解释力度。与此同时,多层线性模型也通过纳入客观统计数据和主观调查数据,有利于避免共同方法偏差和内生性问题。基于此,本文构建多层线性模型如下:

个体层次模型:

yij=β0j+β1jIMij+β2jXij+eij(1)

宏观层次模型:

β0j=γ00+γ01IPj+?滋0j(2)

β1j=γ10+γ11IPj+u1j(3)

宏观、微观混合模型:

yij=γ00+γ01IPj+γ10IMij+γ11IPjIMij+(?滋0j+?滋1jIMij+eij)(4)

式中,i、j分别指个体层面和宏观层面, yij是在j城市的i个体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因变量)。式(1)是个体层次的统计模型, β0j是个体层次的截距;IMij和β1j分别表示公众的隐性态度向量及其斜率;Xij和β2j是微观层次个体特征向量及其斜率;eij是个体层次的误差项。式(2)中,γ00是在控制宏观层次相关变量时,个体层次因变量的均值;γ01是宏观变量制度绩效IPj的斜率;u0j是宏观层次的误差项。式(3)与式(2)模型类似,只不过β1j是以个体层次隐性态度的斜率作为因变量。式(4)是将式(2)和式(3)代入式(1)后的随机斜率模型(混合效应模型),γ11是宏观层次制度绩效IPj和个体层次隐性态度IMij交互项的斜率。

四、 实证分析与结果

(一) 描述性统计

本文使用的5658个微观样本中,有75%的受访者对医疗卫生服务的满意度评价超过60分,分别有10%的受访者打分高于90分或低于50分。在宏观地域层面,每万人医疗机构数和每万人医生数的变异系数均超过0.4,说明地区间的医疗卫生服务绩效差异较大。

(二) 实证结果分析

1. 主效應检验

首先,本文考察了制度绩效与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关系。第一步,需分解出宏观层面因素解释个体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占比,即得到个体满意度在多大比例上是由宏观因素造成的,通过零模型计算ICC(Intra-Class Correlation)进行判断。零模型(表2模型1)显示ICC值为0.075,一般要求ICC值大于0.059就有必要进行多层线性模型。第二步,采用随机截距模型(Random-Intercept Model),在控制变量(表2模型2)的基础上,加入制度绩效变量(表2模型3),结果显示三个制度绩效指标均不能显著影响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这一结果同样出现在加入隐性态度的整合模型(表2模型5)中。制度绩效与公众满意度之间不具直接的契合关系,也凸显了医疗卫生行业的特殊性和复杂性。据此,假设H1未得验证。

其次,模型2和模型5的结果表明,隐性态度对公众医疗卫生满意度产生显著而稳健的正向影响。如表2模型3所示,高社会信任和高社会公平感个体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分别提高了2.226个单位(2.226,P<0.01)和3.528个单位(3.528,P<0.01)。此外,对比模型4和模型5,加入政府绩效变量后,隐性态度对公众医疗卫生满意度的影响,方向、显著性和影响强度依然稳健。换言之,地区制度绩效不会稀释个体隐性态度对其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显著影响。这意味着同为心理状态,隐性态度在公众医疗卫生服务评价中的形塑作用不容忽视,假设H2得以验证。

最后,控制变量的作用。整合模型显示,微观层面的年龄、教育水平、参保与否以及户籍状况均会显著影响个体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宏观层面,人均GDP和行政级别更高有助于提升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但人均公共财政投入却显著降低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4.153,P<0.01),这表明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倘若政府的公共财政未能扭转严重的生产性支出偏向或者不能转化成质优价廉的医疗卫生服务,那么财政投入越多反而有悖公共利益,进而引致公众对医疗卫生服务的不满情绪。

2. 交互效应检验

文章的重心是分析制度绩效、隐性态度影响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交互效应。采用随机斜率模型(Random-Slope Model),在表2模型5的基础上,依次加入三类制度绩效指标与隐性态度的交互项,得到表3的回归结果。

首先,模型6加入了每万人医疗机构数和隐性态度的交互项,结果显示,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感的主效应估计值依然显著为正,而每万人医疗机构数的直接效应不显著,同时其与隐性态度的交互效应估计值也不具有统计显著性。因此,假设H3能否成立仍待进一步检验。

其次,模型7加入了每万人床位数和隐性态度的交互项后,每万人床位数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负面影响变得显著(-0.142,P<0.05),每万人床位数的上升显著降低了低社会信任和公平感个体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这表明制度绩效与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并非没有关系,而是两者关系存在遮掩效应。在交互效应中,每万人床位数与社会信任的交互项显著为正(0.0498,P<0.05),与社会公平感的交互项为正,但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0.0432,P>0.1)。从图2(a)可以看出,每万人床位数的负向影响对不同社会信任群体存在异质性,对于高社会信任群体的负面影响有所减弱,而对低社会信任公众,其消极影响更为强烈;而每万人床位数与社会公平感的交互项不具统计显著性。据此,假设H3得以验证。

最后,模型8加入了每万人医生数与隐性态度的交互项。结果显示,每万人医生数与社会信任的交互项显著为正(0.0562,P<0.1),与社会公平感的交互项同样为正,但并不具统计显著性(0.0432,P>0.1);从图2(b)可看出,每万人医生数对高社会信任个体医疗卫生服务评价的正向影响幅度明显高于低社会信任的公众。换言之,每万人医生数对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积极效应,随着个体社会信任度的提高而增强。再次验证了假设H3。

五、 结论与讨论

影响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深层次因素,学术界并未充分讨论。本文基于全国代表性微观个体和宏观年鉴的多源数据,使用多层线性模型(HLM)研究发现:(1)制度绩效(每万人医疗机构数、床位数和医生数)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直接影响不具有统计显著性;(2)隐性态度(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感)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有显著影响;(3)两者交互项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有显著的促进效应,这说明交互项能够对制度绩效和隐性态度与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关系产生积极影响。

首先,作为宏观变量的制度绩效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的影响未能达到统计显著性。这与理论预期和惯常认知相悖,不过与已有研究并不矛盾。有学者采用宏观统计与全国抽样调查数据发现,县级政府医疗财政支出对公众医疗满意度没有显著影响。?譹?訛本文使用公众感知度更强的产出性绩效,结果与上述研究一致。出现这一现象,可能的原因是:其一,随着公众健康意识的不断提升,极大地促进了医疗卫生需求的高涨和期望的提高,虽然政府的医疗卫生服务供给有了长足进步,但“看病难、看病贵”问题仍未得到明显改善,没有完全满足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需求,进而也无法提高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 其二,我国的医疗卫生体制不够完善,在考核压力、行业竞争的驱使下,医疗机构倾向于通过硬件设施的“盲目扩张”抢占市场,使得医疗机构的运行机制陷入“重规模、轻内涵”、“重硬件、轻软件”、“重临床、轻管理”的境地,結果导致医疗卫生服务质量不仅没有随着规模的扩张而提升,反而加剧了费用快速上涨以及“过度医疗”等有损公共利益的痼疾。?譺?訛其三,公众满意度作为一种主观心理状态,不仅源自于政府的客观绩效,更受到心理因素尤其是个体隐性态度的影响,而本文的研究结果发现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感的确显著影响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也说明影响公众对医疗卫生服务评价的因素极其复杂和多元。

其次,个体层次的隐性态度显著影响公众对医疗卫生服务的评价,社会信任和公平感越高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越高。本文结论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学界关于公众满意度评价存在认知偏差的讨论。隐性态度像是预设情境一样,在信息处理过程中发挥着“选择性偏见”的功能,使得人们倾向于唤醒“先入为主”的固有观念来处理新输入的信息。隐性态度越积极的个体对医疗卫生服务现状的认同度越高,更相信医疗机构关心公众的需求和利益,更认为医疗卫生服务具有均等性和普惠性,进而表现出更高的满意度。因此,本文认为应从宏观层面培育公众互惠互信、公平公正的社会价值观,可以通过规范新闻媒体的相关报道,加强权威、客观的医疗卫生服务信息的发布,避免公众形成对医疗卫生体系负面的刻板印象。

再次,制度绩效与社会信任的交互项显著提高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但不同制度绩效主效应的作用方向存在异质性,其中,每万人床位数呈现出负向影响,而每万人医生数则具有正向作用。这一结论支持了以往的研究结果,?譹?訛?譺?訛也印证了本文上述的分析,即当前我国的医疗卫生行业存在过度追求硬件设施的规模扩张,这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过度医疗”和药价上涨,最终导致每万人床位数的上升反而降低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而作为服务直接提供者和就医质量的核心保障,医疗卫生人力资源的提升能够显著提高公众的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基于此,政府应在加强医疗卫生资源供给的同时,坚决遏制医疗卫生行业无序的规模扩张,提高医疗卫生供给的质量和效率,建立并完善政府财政支出的“补需方”机制,推进覆盖全民的医疗保障体系;并且应积极应对医务人才供不应求问题,切实加强医疗卫生人才队伍建设,提高服务质量和治疗效果。另一方面,制度绩效与社会信任正向的交互效应则表明,依然应从社会心理和个体认知着手,培育公众积极的社会心态,并通过多元渠道发布全面客观的数据信息,改善医疗机构在公众心中的刻板印象,提高公众的信任度。

诚然,由于数据可获得性等限制,本文还存在不足之处:第一,微观层次变量来自截面调查,难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问题,采用追踪调查更能稳健地探究微观变量间的因果关系;第二,仅关注了社会信任和公平感等基础性隐性态度,未来可探究与医疗卫生服务直接关联的内隐态度,比如公众对医疗机构或医生的信任度、医疗资源的公平性感知、政府的医疗卫生责任认知以及媒体报道的框架效应等;最后,制度绩效、隐性态度对公众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影响的内在机理仍有待探究,可以采用调查实验、实验室实验以及质性研究方法进行深度分析。

(责任编辑:肖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