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重啼,电影万岁
2020-05-07张颖江宇琦
张颖 江宇琦
39年前,作为中国电影创作新浪潮到来的开端,金鸡奖发出了它的初啼;39年来,因为电影创作语境、电影产业自身的变化,金鸡奖也曾陷入过迷茫甚至于短暂的“封闭”;39年后,当中国电影再次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时,39岁的中年金鸡主动转身,会是雄鸡重啼的开始吗?
2019年11月23日晚,在第32届金鸡奖颁奖仪式上,由郭帆执导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斩获了当晚的“最佳故事片”大奖。它所击败的对手里,包括了同样备受期待的《我不是药神》《红海行动》《地久天长》等热门影片。今年最佳故事片的角逐被很多人调侃是“神仙打架”,因此无论是谁捧杯,似乎总是叫人感到有些遗憾。
诚然,“遗憾”本就是很多颁奖节过后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可金鸡奖的遗憾却常常有些无奈。由于此前数年里,金鸡奖都是两年一办,所以一些本该在当年得到表彰的优秀电影只能放在来年和一些热度还在的影片同台竞技,正如此次《我不是药神》错失“最佳故事片”就被很多从业者称之为电影节的遗珠。
但这样的“遗憾”之后将成为历史,不再发生。
在2019年11月19日晚的第28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开幕式上,中宣部部长黄坤明宣布,为了顺应中国电影快速发展的重要决策,原本两年评选一次的金鸡奖,从今年起将改为每年一次。几日后的某场论坛上,著名导演徐峥对此公开表示了支持:“一年一办,是因为量足够多了……华人导演得到金鸡奖,应该跟(美国人)得到奥斯卡是一样的,金鸡应该有这样的地位,因为华人电影具有这样的容量,我们也应该往那个高度上去追求。”
“那些年里,我们看露天电影,遇上下大雨,好多人就举着伞站在那看完,一眼看过去人挤人的,也没见谁中途离开。”一位资深影迷回忆起她记忆里的八十年代时如此说道,“现在想想,那样壮观的场面在今天几乎不存在了。”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在经历过一个物质、精神都相对匮乏的年代后,中国民众对于电影的需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谈起那段岁月,张艺谋曾用“热血沸腾”来形容:“全民的求知欲(都很强),改革开放刚开始,想看世界、想了解世界,反过来也想了解自己。看影展、美展和挤地铁一样,前胸贴着后背,全民在谈文化。哪像今天,都在谈票房。”
也正是在这样一种对于电影文化极度推崇的年代里,面对创作欲望强烈的电影从业者和充满求知欲的观众,为了表彰和奖励优秀的电影作品及電影工作者,为了更加彻底地激活电影市场的活力与创造力,金鸡奖诞生了。1981年,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办的第一届金鸡奖在杭州开幕,而金鸡奖最初的定位就是“中国电影界专业性评选的最高奖”。
之所以会取名叫“金鸡”,很多资料里给出的解释是因为当时正值农历鸡年。但编剧宋方金日前在视频节目里则提到,其实还有另外的考量:“鸡的概念,首先应该是取自《诗经》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鸡带来了一种激昂和黎明的意向,再后来也有《资治通鉴》里祖逖的故事,就是闻鸡起舞……(通过这些典故)来作为对巾国电影的一种呼唤和一种褒奖。”
正因如此,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金鸡奖,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对电影创新、突破的“呼唤”,而这一点在第一届金鸡奖的奖项授予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1980年,电影《庐山恋》上映,这部爱情电影里不仅仅包含了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场吻戏,同时女主演张瑜还大胆地身着泳装出镜。在思想还相对保守的年代,这样一种突破在当时引发了巨大轰动,很多人表示这些内容“有伤风化”。但当电影上映时,还是有大批观众走进影院,想要一睹这些此前从未见过的场景。而在1981年的金鸡奖颁奖典礼上,张瑜更是凭借该片与《巴山夜雨》,成为了历史上首位“金鸡奖影后”。在她的获奖证书上,组委会写道:“(张瑜的)表演细致、自然,显示了可喜的艺术才华。”
张瑜的获奖打破了那个年代的很多刻板印象,而金鸡奖的认可也彰显了官方对于这种创作转变的认可——中国电影里的人物形象,不应该再是脸谱化的、“绝对正确”的,而应更具创新、更贴近普罗大众的喜好和生活。
除了人物形象的转变,另一轮浪潮则来自于创作思潮的革新。
金鸡奖诞生后不久,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一批青年才俊纷纷从专业的电影院校毕业,被分配到了祖国的各个地方,开始从事电影创作。由第五代导演主导的《一个和八个》等影片,虽然一度受到过颇多争议,但仍然挡不住新时代的到来。正如1985年的《当代电影》评价他们时所言,“(他们)接受当时流行的两方哲学、美学思潮,形成新的价值观、美学观,如寒冬后嫩草,新鲜独特”。
而在金鸡奖上,第五代导演同样是最受到瞩曰的存在:1993年张艺谋执导的《秋菊打官司》把巩俐送上了当年金鸡奖影后的宝座;1994年黄建新执导的《背靠背脸对脸》则获第1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张艺谋凭借《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分别拿下1999年和2000年金鸡奖的最佳导演奖;陈凯歌也在2002年用《和你在一起》摘得第22届金鸡奖最佳导演的称号……
金鸡初啼,中国电影也终于发出了它的声音。
2003年,第23届金鸡奖最佳导演奖再次被张艺谋揽人怀中,只不过这次助他获奖的《英雄》与之前《秋菊打官司》和《我的父亲母亲》等截然不同。《英雄》是一部彻彻底底的商业大片,2002年一经上映便引发了全民的观影热潮,2.48亿的总票房让它成了拉开国产商业大片时代的开山之作。
《英雄》的问世,是一种必然。早从1993年起,广电部门就陆续颁发了《关于当前深化电影发行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影发行机制改革的通知》等通知和文件,对中国的电影制片、发行、放映制度进行调整,开始允许民营资本进入影视行业,商业化自然成为了绕不开的话题。
但与商业化的浪潮相对的,其实是一场关于电影应该是“商业的”还是“艺术的”的思辨。
“中国电影正是被票房绑架的年代,包括我自己。我们拍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片子,我们要试水,要两条腿走路,除了有情怀,也需要有质量的商业电影去占领这个阵地。”张艺谋自己也承认,《英雄》之后他就一直在被票房所牵扯着,而这种牵扯又是他必须去面对的。可在另一面,他和陈凯歌等人的“老师”吴天明却对于这类的作品“一直是看不上”,而行业里对于商业电影的批评也常常出现。
业内尚且无法就“商业和艺术”的问题达成统一,那代表行业权威意见的金鸡奖自然也会出现不少“迷茫”。在中国电影更注重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年代,金鸡奖的选择往往是符合外界所预期的,可从90年代商业化浪潮兴起后,金鸡奖的归属便开始受到争议。在电影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中,金鸡奖的评选标准常常将观赏性置于挤压的边缘位置,尤其是上世纪末期,《焦裕禄》《孔繁森》等主旋律影片的获奖,更是金鸡奖把意识形态标准作为首要准则的表现。
为了在保证艺术性的同时,又照顾到商业电影,从上世纪末期开始,金鸡奖评委会只好利用“双黄蛋”的规则,在艺术和市场两个方向上做平衡。连续数年时间里,金鸡奖最佳男、女主角和导演等重要奖项都有两位得主,而这个方式也一直延续到了近年。
在本世纪初期,由于国内电影产业整体还处在一个起步阶段,无论是年度票房的总量、观影人次还是每年优秀电影的数量,都不可与今日相提并论,有时候两三年下来,也未见得有太多公认的优秀电影出现。《电影文学》曾刊文称,由于当时的国内电影作品表现低迷,百花奖与金鸡奖隔年举办是对奖项进行合理化的、符合规律的调整。
不过在2012年后,中国电影开始进入高速发展期,越来越多优质的电影开始涌现,国产电影的票房增速也可谓一日千里。在这一过程中,商业和艺术之间的界限似乎也在不断被消弭。这些年里热映的《芳华》《我不是药神》等电影,无不是在兼具了艺术性的同时也受到了市场的认可。
也因为这种变化,金鸡奖便显得有些“落伍”了。当2015年邓超在《烈日灼心》中贡献了被称为“从业以来最精彩”的一次表演时,对这种表演的嘉奖却在2017年才到来,当他捧起第31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杯的时候,有很多观众早已经忘记他在《烈日灼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发挥。
对此,中国电影家协会秘书长饶曙光曾说到:“金鸡奖两年评选一次,滞后性非常明显和突出,话语引导能力及其话语权则受到极大的制约,更重要的是,这种结构性矛盾短时期内貌似也是无法解决的。”
那么,长此以往,金鸡奖对于中国电影来说还重要吗?
十几年间,国内电影市场的总票房已经从2005年的20亿飞涨至2018年的606亿,翻了超30倍;与此同时还出现了《哪吒之魔童降世》和《流浪地球》等开拓了新领域且也卖出40亿的大体量作品;而年轻的电影创作者们对电影表现出的热情和投入也日益高涨,为中国电影增添了新鲜、活跃的血液。可在内地,却并没有一个足够权威的奖项能对他们给予表彰和鼓励。
由于同为华语电影三大奖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对于报名条件有着较为苛刻的要求,很多内地电影无缘于此,因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中国台湾颁发的金马奖便成为了衡量华语电影、演员质量和整体影响力的一大重要标杆。
然而近年来,金马奖逐渐被掺杂入了很多电影之外的元素,也因此在2019年和内地电影“分道扬镳”,很多重量级的电影、影人都宣布会缺席这届的金马奖。该消息一出,行业里的很多目光又再度汇聚到了金鸡奖身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金鸡奖能否重新成为内地华语电影的象征?金鸡奖的初心又是什么?
将时代倒回到39年前,那初心是打破僵化的审美体系,打破舆论偏见、打破创作模板的魄力,代表了对最优秀创作者、最具有时代性的影人的表彰,代表了和人民的喜好、主流舆论站在一起的姿态。在中国电影旧貌换新颜的今天,想要回归初心,中年“金鸡奖”要做的改变还有不少。
在2019年的颁奖典礼上,组委会特别设置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获得金鸡奖最佳女主角的张瑜、刘晓庆两位资深演员为今年的最佳女主角咏梅颁奖;“电影万岁”四个字占据颁奖礼的大屏幕,引得台下的电影人眼角含泪;获得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的《紅花绿叶》的导演刘苗苗声线颤抖地站在台--,感谢金鸡奖给了创作者精神和情怀的肯定,金鸡奖也终于重新成为了让电影人相聚、庆祝、逐梦的舞台。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很难定义它已经“涅槃”。因为对于任何一个拥有广泛认知度的电影节和电影奖项来说,影响力和权威性都是需要时间去沉淀的。因为,还有不少影迷和从业者坦言,今年展映的片单吸引力还比较有限,电影节的志愿者中也有部分人明显地没有受到完备的、专业的培训,甚至出现进场混乱、无序等意外状况发生。
而在电影节、议程的设置和外包装之外,还有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那就是电影的质量。1981年金鸡破晓,那是因为中国电影迎来新生;20年前金鸡开始彷徨,更是因为中国电影处在低谷;到了今天,中国电影的“复兴”让金鸡重啼,而金鸡奖着想进一步走向辉煌,势必得依托于还需要变得更好的中国电影——这一步才刚刚迈出,但好在“已在路上”。
在2019年的金鸡节颁奖典礼上,曾在1997年《甲方乙方》中用一句“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让众多观众记忆犹新的演员葛优,为金鸡奖的致敬短片《这一年那一年》配了音,在短片的结尾,葛优说道:
“这一年,中国电影又将迎来一个金鸡报晓的光影新时代,2019年即将过去了,我们会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