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居民生活品质评价模型构建初探

■文/向宁（北京市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

生活是人们对物质的消耗活动及精神追求活动的总和。城市居民的生活态度、生活方式、生活质量，不仅仅是个人的微观活动，更显现着一座城市，抑或一个国家的社会进步、经济发展、环境保护的质量水平。城市居民生活品质的评价是复杂而富有争议的。有些人物质丰沛，仍颇多烦恼；有些人物质匮乏，但安贫乐道。因此评价中既应避免“穷快乐”的虚无主义，也需反对“物质至上”的价值观。

2018年，我国通过国际标准转化的方式制定国家标准《GB/T 36749-2018城市可持续发展 城市服务和生活品质的指标》，秉承“以人为本”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就17个主题提出100项评价指标（参见表1），供人们对城市状态开展评估和监测，发现不足，找到潜力，以评促改，以改促进。但是，GB/T36749重点关注城市居民生活的客观方面，在评价维度和内容上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也是本研究的旨趣之所在。

一、城市居民生活品质的三维评价框架

城市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大体可从三个维度方面进行衡量（图1）：客观的物质生活条件；主观的精神生活质量；生活水准的阶段层级。城市社会经济发展达到的阶段性水平，以及个人和家庭奋斗达到的物质富裕程度，作为重要的物质基础和生计依赖，客观地制约着一段时期内广大市民的生活态度、生活方式。主观生活质量属于心理活动的范畴，除去物质条件和外在环境的影响外，人们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区别也会带来很大变化。

二、客观物质生活条件

居民生活须进行各种物质消耗。客观物质生活条件是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上的实物和服务，大体可归纳为就业收入、居住条件、公共服务、社会保障、健康休闲五方面的内容。

（1）就业收入。城市能否为人们创造就业机会、带来生活收入，决定着城市可聚集的人口规模，左右着城市社会的枯荣。GB/T36749首先设定的核心指标并非GDP，而是城市登记失业率。一座城市尤其青年人的失业率，是衡量城市经济发展状况最为敏锐的指标之一。我国由于计划经济管理思路的影响，时至今日，从政府到居民，仍不习惯失业登记制度。有些工人名义就业，实际收入很低；有些僵尸企业，出现富余、待岗和内退人员；一些年轻人成为长期的“啃老族”；还有一些依靠打短工度日的“灵活就业人员”并未进行失业登记。据2013年中国工商总局的统计，我国城市80%以上的就业人口在民企和中小微型企业，而这些企业的平均寿命约为6年，许多人会反复失业。这都导致当前对失业或半失业人员数量的低估。

表1 GB/T 36749城市服务和生活品质指标体系

交通18.1 每十万人大容量公共交通运营线路总长度18.2 每十万人轻型公共交通运营线路总长度18.3 年人均公共交通客运量18.4 人均拥有私人汽车数量18.5 使用公共交通的通勤人员比例18.6 人均拥有两轮机动车数量18.7 每十万人自行车道公里数18.8 每十万人交通死亡人数18.9 民用商业航线总条数城市规划 19.1 每十万人绿地面积19.2 建成区绿化覆盖率19.3 棚户区面积占城区面积百分比19.4 职住平衡比废水20.1污水管网覆盖率20.2 污水处理率20.3 经过初级处理城市污水的百分比20.4 经过二级处理城市污水的百分比20.5 经过三级处理城市污水的百分比水与卫生21.1 供水普及率21.2 持续获得改良供水服务城市人口的百分比21.3 获得改善卫生设施服务城市人口的百分比21.4 人均生活用水量21.5 人均用水量21.6 年均每个家庭供水中断时间21.7 水损失比

图1 城市居民生活品质三个维度评价测度模型

城市居民家庭收入高低并无绝对标准，需与当地的物价水平和实际购买力相宜，可以城市的恩格尔系数进行衡量。按照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的划分标准：恩格尔系数在59%以上为绝对贫穷；50%～59%为勉强度日（温饱型）；40%～50%小康水平；30%～40%为富裕；30%以下为最富裕。现代城市居民生活的恩格尔系数计算，除食品消费外，还应将水、电、煤气、供暖等也纳入基本生活支出的范畴。

（2）居住条件。居者有其屋，安居才能乐业。我国从20世纪90年代实行住房商品化改革以来，城市居民住房面积从1990年人均不足6m2发展到2018年的39m2。但是一些大城市房价抬升过快，与居民收入增长不成比例，成为拉大居民贫富差距的主要因素。无论是自购房或租赁房，都应该与居民实际收入水平相宜。按照国际长期社会实践的标准，居民租房支出占其实际收入低于20%，家庭购房支出是年收入的3～6倍，是合理水平。如果居民住房单项支出比重过大，将严重影响其他正常消费及相关行业发展，对城市可持续发展极为不利。

GB/T36749对城市居住条件的评价采用兜底思路，仅在“庇护”主题下设立棚户区居住人口比例和无家可归人数的指标。应补充居民可支配收入与房价和房租比率的指标，这样有助于了解居民生活品质的真实状态。像北京等大城市，居民平均可支配收入虽然名列前茅，但由于房价昂贵，对于买不起房或贷款购房的人群，真实的生活品质大打折扣。

（3）城市公共服务。城市公共服务是指居民对公共产品的使用与消费，涉及水与卫生、能源、交通通信、废弃物处理等基础设施，以及防灾安全、教育医疗、环境保护、文化休闲等人文设施。一座城市公共产品服务提供是否充裕、质量是否较好、使用价格是否合理，是城市居民生活品质最有力的物质保障。GB/T 36749就城市公共服务在5个相关主题设39项指标。

（4）社会保障。指国家或团体单位等为居民提供物质帮助的社会化生活保障支持系统，包括失业保险、医疗保障、养老保障和社会福利等。城市居民主要从事非农产业，一旦失业或患病，无收入来源，生存就成了“天大”的问题，生活品质迅速恶化。因此，社会保障系统是城市居民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撑。系统是否完备，覆盖人群比重、水准高低，直接关系着居民的生活方式选择。以往中国社会保障系统不完善，普通居民的应对办法就是节衣缩食，通过养儿防老或储蓄来防灾防病。较低的社会保障水平成为城市居民消费潜力难以充分释放的重要牵制因素。GB/T 36749尚未设立社会保障指标，有必要予以补充。

（5）健康休闲。居民身心健康是有品质、有尊严生活的保证。健康来自食品安全、清洁空气、友好环境、娱乐休息及适度的体育活动，也与医疗保健水平息息相关。现代城市休闲时间多寡则是生活品质的一个重要表征。我国当前一年法定休息日共115天，许多单位还规定有5～20天的带薪休假日，但并非所有城市职工都可以充分享受到这项权利。GB/T36749围绕休闲面积设立了2个指标，缺乏休闲时间的考量，可增加指标“享受法定带薪休息日职工数占城市全部职工的比率”。

三、主观精神生活质量

居民主观精神生活质量也可理解为生活幸福感，是人们对自身生存及发展状况的一种心理体验，是满意感、快乐感和成就感的有机统一。由于精神生活是一种心理活动，其质量受到生活环境中各种诱因控制，很难就其质量达成统一认识，界定量化和测量的难度很大，因此，GB/T 36749出于国际推广的需要，基本回避了主观精神生活质量的议题。

本文认为主观幸福感是居民生活品质评价中一个重要维度，无法绕开，应在强调客观物质条件的基础上，引入对精神生活质量的评价。幸福感既受限于单位、社会、城市、国家，乃至全球的宏观背景因素；也受个体人际关系、个人境况等微观方面影响。本文主要关注宏观层面的因素：

（1）社会安全。生活需求大体分为生存、安全、发展、尊重4个层次。安全是除生存之外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居民生活安全涉及多个领域，城市的安全保障能力是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包括社会和谐的治安安全、抵御灾害的环境安全、劳动境况的经济安全、生命健康的保障安全等。其中，最重要的是政治和治安安全，如果社会动荡、发生恐怖或灾难性事件，生存无保障，人人自危担惊受怕，心理负担沉重，遑论幸福与满足。其次是城市经济安全，居民能保证就业和有收入才能在城市中持续生活下去。

（2）社会治理。社会治理是个全新的概念。相较于传统的皇权、威权等管理形态，社会治理更强调多元主体（国家、团体、个人等）的积极参与，不仅包括自上而下的政府管理，也包括各主体内部的自治，以及各主体之间的互相监督约束等。简言之，社会治理要求最广泛群众的参与和协商。城市治理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形成城市政治权力的制度程序以及权利运行的监督机制。GB/T 36749在治理主题下，设立选民参与率、每十万人公务员贪污贿赂批捕数量等6项指标，旨在评价城市政府的群众基础，以及政府权力运作受到监督约束的程度。

社会治理的完善能够释放人们参与维护社会秩序的自觉性和积极性，大幅降低维护社会稳定的成本，促进社会公平公正。居民如果发挥出主人公意识，能形成改善生活品质的愿景和动力。放眼世界，发达国家均采用社会治理的方式来维护社会秩序，而很多自然或科技禀赋优秀的国家，则受限于社会治理不完善，屡屡掉入“中等收入陷阱”。我国社会经济发展整体上已经脱离温饱阶段。目前，影响居民主观幸福感的主要矛盾已不是生存问题，而是如何发展的问题。然而，新产生的腐败、贫富差距、社会公平公正的包容性不足、生态环境恶化等问题愈发凸显。这些深层次的社会矛盾，只有依靠社会管理理念和方式的改革，城市治理水平的提高，社会创新氛围及投资环境的改善而得以缓解。

（3）社会认可。一个人的社会认可直接关系着其受社会尊重、社会支持的程度，也表现在社会地位上，是人们生活中最高尚的追求。人是具有社会性的，受到社会的尊重和支持必然带来内心最大的满意和成就感。一种社会形态对社会认可的崇尚态度，关系到该社会的文明导向及前进方向。欧洲及发达的西方国家，历史上主要依靠文艺复兴和科学技术摆脱了中世纪的黑暗和愚昧贫穷，所以人民崇尚科学家、发明家、思想家、艺术家和企业家等。与之相对比，中国历史上“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影响深远，当官发财成为许多“有志者”毕生的追求，过度的“官本位”观念已不适于中国现代文明的发展。

社会认可是复杂的社会心理活动，是世界观与价值观综合反应的结果。中国既有着五千多年民族文化之熏陶，又受到西方现代文明的交织影响，今天倡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正是中西方文明融合的产物。人们对社会认可的追求是无可厚非的，而社会地位的晋升也意味着社会责任的升级。一个良善社会的持续发展和进步，应该最大限度解放思想，发挥个性，各司发展，创新创业，既成就自己，更惠及社会。GB/T 36749目前尚未提出有关社会认可指标，可以在参考核心价值观体系的基础上予以完善。

（4）教育程度。个人的职业、收入、受社会尊重等，与受教育程度有密切的关系。在当今知识经济时代，崇尚教育学习、提倡技能训练，已成为绝大多数人的共识，“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GB/T 36749也非常注重对城市教育状况的评价，设立了7项指标，考察适龄儿童入学率及不同层级教育人群的社会分布情况。

（5）心理预期。有学者认为：生活幸福感=成就÷欲望。成就为现实所得，欲望是心理预期。成就＞欲望，生活是幸福的，数值越大幸福感越高，否则反之。但是人的心理预期最难以捉摸，并非受教育程度越高，主观生活感受就越好。高学历的人，见多识广，参照系的水准越高，期望值往往就越高，但如果不能实现，现实与理想之间落差太大，容易产生消极的挫败感。有调查显示，在当今的中国，受教育程度一般与收入呈现正比关系，但往往与幸福感呈负相关。有句传播颇广的宣传语“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实践中很可能是误导。如何将预期问题转化为评价指标，是GB/T 36749完善时可研究的议题。

四、生活水准的阶段层级

生活水准的阶段层级指物质丰富水平的不同程度，大体可划分为贫穷、温饱、小康、富裕4个阶段层级。物质丰富，涉及社会总体的经济发展状态，也关乎居民个人或家庭努力达到的富裕程度。一般而言，物质丰沛程度（收入高低）与居民的幸福感正相关。纵观各类国民幸福指数调查报告，基本都呈现生活水准层级高的人群，幸福指数大于层级低的人群。尤其在发展中国家，随着物质条件逐渐提升，人们作纵向比较时会不断获得欣慰感和满意感。

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9年人均GDP超过10000美元，按世界银行的标准已属于上中等收入经济体。但是，看似乐观的数字是否等同于国人生活品质的提高，争议很大。我国地大人多，经济发展很不平衡，目前仍存在着相当数量的贫困人口，城市为居民提供的生活保障在覆盖率和水平上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强调公平公正的社会包容性方面则尤为短板。

回顾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居民的物质生活诉求随消费水平的提升而持续变化。自行车时代讲究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家电时代要求四大件（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和电冰箱）；汽车时代则是新三件（房子、汽车和旅游）。每次居民消费升级都带动着社会生产结构的转变和升级，也改变着居民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提高居民收入，释放消费需求，才能促进投资和贸易繁荣，才能消化供给侧的产能过剩，才能保证城市的可持续发展。目前我国的社会经济水平总体已进入小康阶段，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诉求已经由解决生存的温饱型向追求小康的发展型转变，居民的生活态度发生了本质变化。

政府在城市可持续发展的规划中，需要与时俱进制定适宜的具有针对性的政策：对城市贫穷人口需要采取兜底式的救助，对温饱水平的人群进行扶助跃升，对小康型居民须保持和提高，对富裕户则鼓励投资和进一步发展。这一差异性评价的思路也应落实在GB/T 36749修订中。

良好的生活品质是人们最大的期盼和永恒的追求，也是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内容和目的。GB/T 36749的发布为人们认识、监测、评估城市发展状态提供依据，是一个创举也是一种尝试。但是该标准主要覆盖城市居民生活的客观条件方面，不够全面。本文提出应从客观物质生活条件、主观精神生活质量、生活水准层级三个维度开展城市居民品质的评价。其中，物质条件是居民生活品质的基础，较易界定和测量。主观精神生活质量既受客观物质条件的影响，还涉及到个人心态、价值观差异等问题，定量化测度难度较大。生活水准层级的区分则是嵌入“因城制宜、因时制宜”思想的必要步骤。这一整合性的评价模型能帮助人们更综合地认识城市居民生活品质的内涵，探索具有可操作性的评价指标和方法，支撑城市可持续发展管理绩效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