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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诗歌的“边缘化”研究

2020-05-06洪双

青年文学家 2020年8期
关键词:边缘化陶渊明诗歌

摘  要:生活在易代之际的陶渊明,时代氛围既难以造就英雄,同时又欠缺回归自我的澄明心境,表面上的回归自我、隐逸山林,实质上是因为被排除在社会主流之外,长期处于一种栖栖遑遑的状态中,无论是作家主体精神还是创作上都呈现出与流行文学的疏离。对陶渊明诗歌所呈现出的“边缘化”特征进行分析,表明陶渊明的归隐更多的是出于政治上的退避,表面上的隐逸实际上是为了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关键词:陶渊明;边缘化;诗歌

作者简介:洪双(1996-),女,汉族,四川达州人,重庆三峡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8-0-02

一.“边缘化叙述”概念的界定

“边缘化”一词在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兴起,应用范围较广。本文所讨论的边缘化特指文学创作上的边缘化,亦称之为边缘化叙述。“边缘化叙述”是指“远离中心意识形态,远离时代主潮,与主流创作完全不同的边缘写作状态,创作者的文艺思想、文艺活动乃至艺术作品的技巧、风格、内蕴等方面”[1]自觉不自觉地所呈现出与当时社会主流的疏远与隔离。这种创作可以说是对主流创作的背弃与反叛。

二.陶渊明诗歌“边缘化”的艺术呈现

本文中所提及的边缘化创作并不意味着陶渊明完全从社会政治中抽离出去,而是他的创作相较于宏大的叙事、明的主旨、直白的感情等诗歌表现手法上存在着一定的反差。这种边缘化的创作不仅不会使他被社会所驱逐,反而能够促使其形成“冷静客观的社会视角和真实人性的人文视角”[2],在创作中也间接含蓄地表达着对时事政治的态度和看法。

(一)题目的缺失与主题的弱化

陶渊明的诗歌中,存在着题目缺失与主题泛化的情况。如《饮酒》二十首、《拟古》九首、《杂诗》十二首、《读山海经》十三首等等,这些诗歌风格各异,内容庞杂。如《饮酒》共二十首,但并不是篇篇有酒,正如方东树所说:“据序亦是杂诗,直抒胸臆,直书其事,借饮酒为题耳,非咏酒也”[3],由此看来,其实《饮酒》这二十首诗是可以单独为题为篇的。在这二十首诗中,有在人生短暂的哀叹中感慨东晋的灭亡,“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有在义愤之中对固穷的坚守,“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有对旧名教自然的否定,“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有在田父的真挚劝告中,表明己之深远志向,“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等等。据考证,《饮酒》二十首正作于刘裕加紧篡位晋朝将亡之时,而这个时候距离陶渊明辞去彭泽令归隐已经有十多年了,刘裕政权蒸蒸日上,必然会有人劝他重返官场,而陶平时的行事作风也造就了他不直言推辞、表达己之感情好恶的习惯。顾农曾在《从陶渊明<饮述酒>诗说到他的政治态度》一文中提出:陶渊明的归隐“并不是政治上的退避,在很大程度上有哲理性退避的意思”[4],这种论点并不无道理,但是按照中国传统士人的人生理想来看,修身治国始终是他们的毕生追求。他之所以远离官场,主要是由于政治上的不如意,因为他见识到官场上的雷同毁誉、黑白颠倒,虽然他矢口不提归隐的政治原因,而是一味强调归隐是因为“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但他先后在桓玄、刘裕麾下为官,并且还专门作文自述祖父孟嘉与桓氏家族的关系,以及在昭明太子萧统的《陶渊明传》中也有记载“元嘉四年,将复徵命,会卒,时年六十三”[3],也足以说明陶隐居这么多年之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忘却他的政治抱负与人生理想。从这些方面来看,可以表明陶的《饮酒》二十首只是借饮酒来巧立名目,其间灌注的除了个人志向之外,还包含若干隐晦的政治内容。

至于《拟古》九首,被认为是模拟古诗之作,正如方东树所说:“是用古人格作自家诗”[3],《拟古》所作的时间,正是晋宋易代,陶感世事之多变,交情之淡薄,“抚时度势,实所难言,追昔伤今,惟發诸慨”[3],这种解释还能够让人剖析到《拟古》诗的内容,而《饮酒》虽然表面上是平和冲淡之语,诗意也很明显,但诗中的险峭多端则难以一一识别。《读山海经》十三首更是如此,确实从诗歌层面上看,这些诗是作者读《山海经》及其图之后有感而作,但是诗中的“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高酣发新谣,宁效俗中言”、“岩岩显朝市,帝者慎用才”,笔者看来,这些感悟体会并非仅仅只是观书有感,而全无指涉,其中也许包含若干政治考量。就如刘履所说:“凡靖节退休后所作之诗,类多悼国伤时托讽之辞,然不欲显斥,故以拟古、杂诗等目名其题云。”[3]由此观之,陶渊明的《饮酒》、《拟古》、《读山海经》组诗,看似平淡而充满诗意的田园诗表象之下,“险峭多端和清刚之音才是其深隐的本质特征”[5],饮酒、怀古、归田的内里,其实包孕着深沉而隐晦的政治内容。陶渊明的创作喜爱用放射性的章法,诗歌多跳跃,诗意较曲折。在这些诗中,放散性的创作手法不仅泛化甚至淡化了诗歌主题,同时也分散了读者的阅读区间,诗歌主题显与不显之间增加了阅读的难度,同时也生成了阐释的无限可能性。

陶渊明这种独具魅力的诗歌创作手法,其实可以说是对当时主流创作的一种规避,可以说是特立独行,也可以解读为故意矫揉造作。无论怎样,相较于传统的宏大叙述,相较于传统诗歌题目、主旨的明朗化,这无疑是一种边缘化的创作,这既是他规避政治风险的明智之举,同时又能在字里行间倾注个人对群体和社会的关注。

(二)叙述视角的主动边缘化

魏晋时期,社会急剧变化,同时,各种思想也是呈现出斑驳而喷涌的态势,“价值取向由大一统时的一元化转为多元化”[6],名士风流,回归到自我的感情天地中是大多数人的不二选择。名士们的人生信条,是在潇洒放纵中求自适,在社会旋涡中保自全,“战争与饥馑、阴谋与残忍、悲歌慷慨与背信弃义、寻欢作乐和潇洒风流”[6]的魏晋二百多年里,名士要想保全自我,不被祸患所牵连,只能处于社会的边缘状态,也可以说是“政局把他们从系心朝政中推开去,推向自我”[6]的。他们在社会的边缘,以边缘人自居,远离政治与道德的说教,显示出对生命和人事的深刻体察与省悟。陶作为魏晋时期的社会边缘人,以边缘人的眼光体察世间种种。

1.公开的叙述者,冷峻的评判者

李建中在《魏晋文学与魏晋人格》中对魏晋文学的人格生成机制进行了概括,他认为魏晋文学人格的生成机制经历了“邺下——竹林——金谷——兰亭——南山”[7]这五个阶段,“与之相表里的是魏晋士人孕育——徘徊——焦虑——消释——重铸的心理流变”[7]。从竹林到南山,从徘徊、消释到最终心灵的重铸,这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蜕变期。在这段蛰伏期里,陶作为社会的边缘人,在不加注社会价值评判,不灌注个人好恶爱憎的前提下,以看客的姿态,正视甚至是漠视苦难与悲哀。虽然是公开的叙述者,但是个人的感情几乎被隐匿,只是事件的讲述者,他所从事的是“零度叙事”。

试看他的《戊申岁六月中遇火一首》。这首诗记叙的是陶辞去彭泽县令后归隐田园的第三年所发生的事情,正夏气候干燥,发生火灾本就难以扑灭,偏偏急风作怪,屋室尽烧,但是陶在讲述当时的火情时,只用简单三句话:“草庐寄穷巷,甘以辞华轩。正夏长风急,林室顿烧燔。一宅无遗宇,肪舟荫门前”[3]就交代完整个火灾情况。叙述时的冷静淡然,仿佛他只是事情的旁观者,常人身上的伤心、难过似乎在陶这里完全销声匿迹。诗的后半部分也只是他在自叙平生,“东户季子”与“赫胥氏”两个典故的连用也只是在表明自己归隐田园的坚贞与决绝。以火灾起兴,而言及其他,虽然在这首诗中陶是以公开的叙述者身份出现,但对火灾利弊冷静旁观,观望者的心态与视角弱化了灾情的严峻程度,同时也让我们看到陶作为一个社会边缘者对人生利害得失的态度。再看他的《拟挽歌辞》三首,这三首诗是作者假想自己羽化之后的种种场景,他假想自己离开人世之后妻儿、亲友的痛苦以及送殡埋葬之后独宿荒郊的寂寞凄清。死亡是可怕的,但是却是无法避免的,作者极力想象自己死后的种种场景,但并未对表现出对死亡的胆怯、恐惧。“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于他而言,死亡是常事,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死后身体复归自然,无须过分忧虑。对死亡如此公开、坦然的叙述,而又有如此冷静达观的生死态度,想必也只有作为“边缘人”的陶渊明才能做到。

2.小人物的视角,曲折化的态度

其实,边缘化创作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善于从那些极具社会普遍性而容易被社会大众忽视的小人物角度入手,抛弃原有的宏大叙事,以小见大,从而来显示自我的价值立场与情感批判。

陶诗中的小人物,如《饮酒》其九中的田父,十三中的一士,十四中的父老,故人。其九中的田父,清晨抠门,对作者一番苦言劝解,先是指出作者与世乖离,接着又对诗人这种褴褛茅檐的隐居方式加以否定,称不上真正的高隐,最后指出世皆鼓其波、扬其泥,为何偏偏要与众不同。《史记·滑稽列传》中记载:“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芦之下。”[8]田父规劝陶的理论基础正是东方朔所言的市隐,即是说真正的隐逸并不是一定要隐居在深山之中,蒿芦之下,就算是身处朝堂,身处乱世之中,依然可以做隐者。田父所言不无道理,但是作者也巧借田父的话头表明自己对理想与质性人生的坚守:“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3]。至于十三中的一士,他与作者一个独醉,一个独醒,醉醒之间发言各不相领,两人的这种区别主要是由于“取舍邈异境”造成的。一夫与一士的差别,其实也就是自己与田父的差别。借田父、一士这一类庸众的浅陋之见来表达自己的高远志向,不直陈其说,从小人物的角度来解析时事,而不是居于高处的颐指气使,这样使创作的边缘化更明显,同时也更加有说服力、感染力。

“人充满劳绩,然而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5],陶渊明完成他的边缘化人生选择,除了向内转之外,还有就是向外转,沉溺于田园景色之中,投身于田园劳作中。陶隱居之后,不仅劝告农民从事劳作,同时也亲自参与到田园劳作中去。因此也创作了大量的田园诗,他不想与当时流行的山水诗相抗衡,也不愿去争一时之长,所以叶嘉莹称他是“时代风气以外的诗人”[9]。正是这种边缘化的生活方式,使陶能够冠以“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称号,他是真正独立于时代边缘的伟大诗人。

我们说魏晋时期是缺乏崇高精神的时代,那个时代里的人,不再是慷慨激昂的英雄和斗士,取而代之的是羸弱的文人士子。政治的理想与抱负已经泯灭,政治功绩的高下优劣对于他们也是无关痛痒,他们所看重的,只是自己的人格和理想能够在相对安全的狭小天地中继续苟存,生命的精力要么用于玄学理论的建造与重铸,要么一心从事诗歌等文学创作,规避政治风险,排遣内心的幽怨与苦闷。陶渊明以他独有的方式规避主流政治,背离传统礼教思想,反叛传统乃至既定的生活与创作方式,用独树一帜的方法践行对边缘化人生与边缘化创作的坚守。但是,从某方面来讲,他的这种主动边缘化其实也是他在主动争取话语权的一种体现,边缘化的实质是防止被边缘化。

参考文献:

[1]林进桃.人生边上的静思[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2006.

[2]熊辉.试论文学边缘化与文学发展的顺向关系[J].名作欣赏,2006.

[3]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166、422、222、221、179.

[4]顾农.从陶渊明<饮述酒>诗说到他的政治态度[J].《文学遗产》,2017.

[5]范子烨.诗意的栖居与沉静的激情[J].《文学遗产》,2011.

[6]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285.

[7]李建中.魏晋文学与魏晋人格[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

[8](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2428.

[9]叶嘉莹.古诗词课[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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