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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与山民:威尔士诗人R.S.托马斯的早期诗歌

2020-05-06王叶枝

青年文学家 2020年9期
关键词:山民托马斯

摘  要:作为一名职业牧师,托马斯长期生活在威尔士,这使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工业化背景下威尔士正在陷入困境的现实。诗人早期创作的大量诗歌都揭示了威尔士正在被英格兰化的事实,以及代表了威尔士传统文化的山民在困境之下的沉默和退缩。本文重新考量托马斯早期的诗歌,进一步分析诗人对威尔士民族的衰落,山民的精神状态,以及他们和土地之间的关系的哲理性思考。诗人既为威尔士代言,是当时威尔士民族复兴运动坚定的支持者,同时又批判威尔士人,揭示他们甘愿成为英格兰文化附庸的消沉行为。他试图通过诗歌来唤醒威尔士人的民族意识和抗争意识,继而为消沉没落的威尔士探索出一条继续生存和传承文化的道路。另外,诗人也探讨了工业化给环境带来的影响,进一步呼吁人类去思考自身与自然的深层关系,表现出强烈的生态思考。

关键词:托马斯;威尔士土地;山民;生态思考

作者简介:王叶枝(1996-),女,陜西渭南人,陕西师范大学201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9-0-03

一、引言

R.S.托马斯,二十世纪威尔士享誉盛名的田园诗人,是少有的用英语创作的威尔士作家。他出生在威尔士首府加的夫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因为父亲职业的缘故从小跟随父母四处漂泊。诗人一生淡泊名利,在1935年大学毕业后便接受英国教会授位,去偏远山区做了一名牧师。在此后长达43年的牧师生涯里,他植根威尔士,创作诗歌多达1600多首。学界普遍认为他的创作主要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前期托马斯主要以威尔士自然风光和农民为主题,创作出大量的田园诗;在威尔士民族复兴运动时期,他作为这场运动坚定的支持者,作品中出现明显的民族主义;而在后期他的诗歌则带有神秘又浓厚的宗教色彩,表露出对上帝的哲学思考。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对威尔士农民、工业化还是宗教,托马斯都始终保持着不完全绝对的感受和态度。可以说,一方面,由于自身的威尔士血统,诗人十分热情地刻画了威尔士真实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是当时威尔士渴望民族复兴的爱国主义诗人之一;另一方面,他对山民和土地所处的现状,又忍不住发出哀叹之声,批判威尔士人对英国的屈服和顺从。

二、被“侵犯”的威尔士土地

乡村和农民一直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热衷于描绘的题材。18世纪后期,工业化浪潮席卷威尔士,使得威尔士人的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革命性的变化。尤其是在人口众多的威尔士南部诸郡,“爆出火花的熔炉和锻造车间、轧钢厂、冶炼厂、深井煤矿、石灰矿以及到处蔓延的工业城镇统统在改变着景观”(Jenkins 2017:188)。城市的数量和规模不断扩大,乡村逐渐被机器和工厂吞噬,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入城市,掉进名利场的深渊。早期人类与自然相处的固有模式被打破,传统的田园生活逐渐被边缘化为深居山区的少数农民的活动。

在18世纪的英国,工业化是引发浪漫主义运动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这一时期,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田园诗主要是通过赞美明媚的乡村景象和传统的田园生活来号召人们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在浪漫主义大家华兹华斯看来,城市的发展并不一定意味着美好前景,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城市也是滋生邪恶、腐败和犯罪的场所。科学的发展促进了工业的进步,但也滋生利欲熏心的拜金主义,以及贪婪的思想意识。相反,自然却是那样的纯洁和美好,人与自然的融合是那样一种崇高的生活境界”(张剑 2012:125)。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推进,田园诗逐渐沾染上了后浪漫主义的色彩,诗人们不再是一味地美化乡村和歌颂自然,而是一改古典牧歌中对乡村和牧人充满想象色彩的虚幻描写,对工业化背景下逐渐被浸染的乡村进行写实。托马斯作为后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前期的不少充满威尔士地域色彩的作品都保留着浪漫主义运动的余温。他不只在诗歌里塑造了一些形象鲜明的山民形象,更是将威尔士这片土地上小到村庄里的一株草,大到村庄以外的整个宇宙进行了白描式的刻画。

作为一个有民族情结的威尔士人,敏锐的诗人注意到威尔士的土地正在消亡。而消亡的直接原因就是机器和工厂的侵犯,诗人甚至直接开门见山地以《侵犯农庄》为题目,控诉英格兰工业化对农庄的冲击和侵蚀:

我是普莱塔奇,请原谅,我不懂

你在说什么。你的思想流得

太快,我不能够闲逛

在它的岸边,用粗糙的手指

在激流中垂钓。我独自一人暴露

在自家田中,无处躲避

你锐利的目光。我,刚才

还在亮绿的草中翻地,古老的农庄

如睡袋一般温暖,如今感到的世界

冷风刮了起来。补过的大门

你让他开着,就再也关不上了。(程佳译 2004 :52)

在工业革命的倡导者看来,耕地减少不过是工业化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威尔士英格兰化的新里程。但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山民来说,这不仅意味着对生存空间的占领,更是对他们的历史文化,传统生活习惯的侵犯。诗人毫不忌讳地表露出自己对英格兰的憎恨:

威尔士有些地方我不去:

那些水库是一个民族的潜意识,

……

往何处去

才能远离这恶臭,

远离这正在腐化的民族?

我在海边漫步有一个时辰,

看见英格兰人正在清扫

我们文化的残骸,

像浪潮一样席卷沙滩,

粗暴地把我们的语言推进

我们早已为它掘好的坟墓。(程佳译 2004 :165)

威尔士面临的困境其实不单单是外来者的侵袭造成的,当一个民族自身内部也充满矛盾与冲突的时候,外来者的攻击就更加难以抵制:并不是所有的威尔士人都抗拒英格兰对自己民族的统治。“早在乔治时代,一些威尔士的有号召力的人物在双重认同中游刃有余,这些人一方面在享受英格兰文化的成果,另一方面,又对威尔士民族文化怀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乐观主义情绪”(Jenkins 2017:142)。部分人民甘愿成为英格兰文化附庸,而他们这种允许被侵袭的态度更是加速了英格兰的进攻。诗人其实一直在思考如何以一种更加直接清晰的方式来代替他之前带有威尔士特征的手法和语调来描写威尔士的农耕文化(Perry 2007:588)。他此时已经不再采用暗示和隐喻的手法表示自己对民族命运的担忧,而是直接用锋利尖刻的言语来试图唤醒威尔士人的觉醒。水库的“恶臭”令诗人作呕,是因为水库所代表的异族文化正在蚕食威尔士本土文化。千百年来山民们遵循的远离科技的纯自然生活正在崩坏,而冷漠迟钝的威尔士人,只会沉默着退让,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水库”的破坏性。

如果说在华兹华斯眼里,“自然被看做一种无处不在的神”(张晔 2001:73),是他朴素真挚的情感和轻盈自由的想象力共同跳跃在其上方的沃土,那么对于托马斯来说,威尔士这片沃土之上,不仅保存着历史悠久的凯尔特文化,同时也承载着山区人民千百年来所经历过的精神修炼。托马斯认为,土地是语言和文化的承载者,如今土地不再是用于农耕而是发展工业,这使自己的民族前途堪忧。

三、植根土地的“普莱塔奇们”

尽管托马斯是一名威尔士人,但由于从小接受的是英格兰的文化与教育,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完全成为山民中的一员(Sloan 2002: 31)。这种距离感反而使得他能够对威尔士山区乡村生活面貌客观冷静地进行刻画。“在他看来,威尔士乡村生活邋遢,成天风吹雨打……但如果你经历过,亲身感受到这一切的的确确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怜悯与钦佩就会由衷而生”(程佳 2004:5)。托马斯笔下的山民们普遍都是被这艰苦的生存环境塑造出来的原始人的形象,而普莱塔奇就是他重墨刻畫出来的一位值得钦佩的山民形象,他最早出现在诗人的诗集《岁末之歌》的第一首诗里:

雅谷·普莱塔奇,就叫他这个名字吧,

只是个威尔士荒山中的普通人,

在白云深处养了几只羊。

……

夜晚枯坐在椅上,

偶尔附身朝火堆啐口痰。

他心灵的空洞有种东西令人骇然。(程佳译 2004 :3)

威尔士位于不列颠岛的南部,受洋流的影响,气候湿润,山峦起伏,素来以景色宜人著称。但在诗中,威尔士的山俨然变成了“荒山”。这个叫雅谷·普莱塔奇的普通山民,在荒山之间,在白云深处,日复一日地劳作。在这里,自然和人类的关系并不是浪漫轻松的。农民们祖祖辈辈扎根在这日渐贫瘠的山地上,冷静地接受着自然的洗礼,沉默着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站立。在托马斯看来,普莱塔奇就是胜利者,是融入了这原始乡野环境中的最高尚最纯真的灵魂,他不仅是山民的典型形象,同时也是人类的原型。诗人甚至将他与神秘的死亡和浩瀚的星空这样庞大的意象置于同一空间,以此来暗示威尔士山民在贫瘠的土地上仍保持着绵绵不绝的生命力。姜士昌(2018:77)在分析普莱塔奇形象时认为诗人并非是要通过塑造这样的人物形象来唤起读者的同情,而是要把普莱塔奇形象与普遍人性联系起来,从而将其升华为天然性情和原始生命力的象征,以此来给读者更高层次的训导。同时,在诗人眼中,威尔士农民是相对于城市中被异化了的人的存在,他们具有原始居民天然朴素的人格特征,是威尔士文化传统最忠实的承载者。土地和山民的关系是可持续的发展状态,而科技在威尔士的兴起则打破了这种状态,工厂对资源的掠夺对山民的生存无疑构成了威胁。

红翼鸫飞走了,燕子飞回了;

燕去鸫又回。

人却一年四季忙忙碌碌,

在日渐缩小的耕地上无望地挣扎。(程佳译 2004 :42)

四季更替,风雨飘摇。连燕子和红翼鸫都能够感知到气候的变化,在威尔士的冬天到来之前迁徙到温暖的地方。而坚韧固执的山民们,纵然知晓威尔士壮阔的工业景观不断燃烧到乡村,使得土地愈加缩小,也不愿踏上背井离乡寻找财富的道路。一方面,作为坚守传统,敬畏自然的传统山民,他们的身心就在“一块篱笆高围的地里,这就是他的天地,泥土就是一切”(程佳2004:13)。山民们未开化的状态使得他们对工业文明十分畏惧与抗拒,这使托马斯开始对泥土和山民二者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度思考:

泥土就是一切,

他双手抚弄着它。他的骨

由泥土和甘蓝塑成。

有时如刀刃失误

扎进他惊缩的肌肤,

那殷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

又渗回温暖的泥土之中。(程佳译 2004 :13)

在这里,山民和土地不是对立的关系,山民不是压榨土地来索取粮食的掠夺者,因为他本身就是由泥土塑造而成。诗人仿佛意识到,山民与土地本质上是相互包容和给予,并最终会合二为一的关系。这正如圣经里创世纪中所阐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尘归尘,土归土(ashes to ashes, and dust to dust; in the sure and certain hope of the resurrection unto eternal life)。土地养育着这里祖祖辈辈的山民,直到他们被埋葬于此,最终化为养料,继而又滋养着这片土地。二者之间在根本上没有暴力和冲突,山民不会为求生存或抢占生产资源而对土地实施压迫和占领。另一方面,山民们对财富的认知是与城市里的“文明人”完全不同的。比起挑战自然,并试图征服自然的“文明人”,他们从来不曾将土地单纯地当成食物和财富的来源。他们把“从黄金时代延续至今的黄尘视作最大财富,因为它是人类生存的根本和原始人性得以延续的保障”(姜士昌2018:79),反而是将“文明人”趋之若鹜的物质财富视为粪土。所以在诗人眼中,无论是从精神需求上还是从生存需要上来讲,这片土地对于山民来说,仿佛已经融入自己的血液和骨骼之中,是无法割舍的永恒存在。

四、结语

作为威尔士民族诗人,托马斯的诗歌无疑是聚焦威尔士的山民和土地的。几十年的传教经历使得诗人认识到威尔士面临的困境是难以颠覆的:传统的威尔士正在被工业化消解和吞噬,耕地逐渐缩小,传统日渐消亡。诗人试图通过歌颂土地和山民,阐释山民与土地的依存关系来唤醒整个民族起来抗争。他认为,威尔士要保持民族的威尔士性,就必须坚守土地根本,抵抗英格兰文化的侵袭。更进一步说,人类要把握现在和将来,也必须认识到人与自然的本质和两者之间的关系。这体现出诗人不仅作为一名威尔士传统文化的守护者,更是作为一名人类命运的关怀者,用铿锵有力的诗歌去唤醒全人类对自身行为的反思。

参考文献:

[1]Barry Sloan, 2002, The Discipline of Watching and Waiting: R. S. Thomas, Poetry and Prayer [J]. Th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34:29-49.

[2]Jenkins, 2017, History of Wales [M], Shanghai: Oriental Publishing Center.

[3]Perry S, 2007. “In Search of Something Chance Would Never Bring”: The Poetry of R.S. Thomas and Edward Thomas [J]. The Review of English Studies 59:582-603.

[4]程佳,2004,《R.S.托马斯自选诗集:1946~1968》[M],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5]姜士昌,2018,高贵的野蛮人——R.S.托马斯笔下普利瑟赫形象解读[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5(5),79-87+164。

[6]张剑,2012,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与生态批评[J], 外国文学(03):123-133+160。

[7]张晔,2001,徜徉在大自然中的人——谈卢梭“回归自然”的思想与华兹华斯自然诗[J], 北方论丛(06):7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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