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迁季节》中的死亡主题
2020-05-06楚听
摘 要:虽然萨利赫(Tayeb Salih, 1929-2009)在《北迁季节》中对主人公穆斯塔法一生中经历的鲜活生命的死亡以及他最后的自杀,乃至小说无名叙述者的濒死求助进行了着重描写,死亡作为贯穿小说的压倒性主题却鲜有学者提及。本文将结合海德格尔的死亡哲学重读《北迁季节》,解析主人公穆斯塔法的死以及小说无名叙述者从求死到求生的顿悟,并由此反观作者萨利赫的死亡观。
关键词:《北迁季节》;死亡主题;海德格尔
作者简介:楚听(1995-),女,汉族,云南昆明人,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8--02
死亡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任何一部反映人生意义的文学作品都不能回避它。《北迁季节》作为苏丹现实主义作家塔伊卜.萨利赫(Tayeb Salih, 1929-2009)的代表作,1969年出版后引起巨大反响,爱德华·萨义德曾把它列为“现代阿拉伯文学界六大传奇经典之一”。[1]目前,国内外学者主要从形式主义、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视角来探讨小说的主题,有学者指出小说主人公穆斯塔法杂糅的文化身份,使他永远难以将自己整合为单纯统一的个体,故而时时处于自我身份的怀疑之中。[2]有学者着重挖掘出小说所暗含的尼采式的审美人生态度。[3]有学者认为《北迁季节》是对萨利赫“政治”作家头衔的精确阐释。[4]虽然萨利赫在《北迁季节》中对主人公穆斯塔法一生所见鲜活生命的死亡以及他最后的自杀进行了着重描写,其所反映的死亡主题以及背后的意义并未引起国内外学者的关注。
德国本体论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著作《存在与时间》于1927年,即萨利赫出生两年前问世,随着当时殖民与西方势力的扩张对世界各地作家产生重要影响。萨利赫在《北迁季节》中展现出的对生存与死亡的领悟与海德格尔的死亡哲学之间的联系值得细细品评。本文将结合海德格尔的死亡哲学,从本真和非本真两种“为死而在”的观念分别分析穆斯塔法的求死和无名叙述者的求生,分析穆斯塔法的死对无名叙述者死亡观的影响,指出萨利赫通过描写与其相似背景的穆斯塔法的求死,到描写同样与其背景相似的无名叙述者的求生二者的转变间所展现的先行到死的死亡观。
一、从非本真的为死而在看穆斯塔法的求死
海德格尔提出,仅关注着死的现象而非真正领会到死的本质即虚无,即是一种非本真的为死而在。指总是怕某确定的对象,被其所局限,如怕死、怕后事的处理、遗产的处置等等,仅仅把死体验为一种人生痛苦的现象,而忘却了死亡的启示意义。[5]
小说主人公穆斯塔法一生漂泊,从小接受殖民者教育,智力超群,学习能力极强,其他人讲英语都是阿拉伯腔调的, 他的英语讲得和英国人一模一样,他是殖民者的宠儿,因此成为了第一个被送到国外留学的苏丹学生。穆斯塔法从故乡苏丹小镇喀土穆到开罗生活了三年,又从开罗到伦敦深造,24岁就被任命为伦敦大学经济学讲师。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苏丹青年到了伦敦,却仍处于社会批评的范围,仍改变不了他在英国人眼中异类的形象。虽然他自恃以征服者的身份去英国,却仍然改变不了他受歧视、被压迫和被征服的命运,他从出生就摆脱不了向死的压抑感,他对死亡充满着埋藏在轻视下的惧怕。
他能做的只是让西方的女性臣服于他,他刻意去模仿西方人想象中的非洲男人的野性风格以迎合西方的固有思想。他在伦敦的情人安哈曼德对他痴迷到留字条说要为他自杀,而穆斯塔法却表现得冷漠无情。穆斯塔法从始至终就是谎言,他注定不能用真实的自己得到西方的认同。
不管他征服了多少个女人,她们始终视他为异类,把他看成一个野蛮非洲部落出来的人。而他在妻子莫里斯面前却被彻底征服了,他不知不觉爱上了她并且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她对他若即若离,而他对她是毫无办法。他不仅被这个英国妻子征服,还发现到头来他还是被英国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他因谋杀妻子莫里斯被判入狱,刑满释放后从伦敦到法国、德国、中国,虚度时光,最后回到苏丹尼罗河旁这个无名的小村庄,走向死亡,永远地消失在漂泊的尼罗河中。
确定的死在时间这一点上是不确定的,死作为人本己的可能性,并没有确定的时刻,死是活着的人每时每刻具有的可能性,“刚一降生,人就立刻老得足以去死。”[6]从穆斯塔法的死可见,作者笔下求死的穆斯塔法在经历了情人的死以及对英国妻子的谋杀后牢牢地禁锢在了海德格尔所说的非本真的为死而在中。
二、从本真的为死而在看无名叙述者的求生
小说无名叙述者与穆斯塔法背景相似,也留学过英国,现在在苏丹担任公务员的职位,与一生漂泊的穆斯塔法相比更加接近阿拉伯国家的中心。他深切理解穆斯塔法边缘化身份的悲惨处境,对穆斯塔法的死感同身受。无名叙述者在看到穆斯塔法的密室后,发现穆斯塔法虽有黑人的外表,内心充满了西方文明的一切,感受到穆斯塔法反抗西方力量的无力与可笑。无名叙述者不得不反思自己的身份,他处在政府公務员的地位,却无力改变任何事实。他接近百姓,身为政府人员却难以为人民做事。正如曾经被殖民的阿拉伯国家没有话语权一样,无名叙述者也同样作为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公务职员无法做出选择。他作为穆斯塔法临走前的倾诉对象目睹了穆斯塔法的悲凉结局,见证了穆斯塔法的遗孀哈斯娜因被迫再嫁奋起反抗自杀的过程,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感到茫然失措。
在他漂泊在尼罗河里濒死之际,周围的一切存在物都变得漠不相干,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家可归的感觉。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是毫无根基的,仿佛从虚无中来,又要回到虚无中去。虚无才是他的家,这一刹那间他瞥见了海德格尔所说的虚无本身,领会的正是死亡的本质——虚无。
死亡哲学与生命的意义脱不了干系,有限的个体生命要为自身的存在寻求一种意义,除了从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寻找之外,还能从哪儿寻找呢?无名叙述者在濒死时道:“我应该要活下去,因为这世上还有不少我想要长久守护的人,我有解脱的义务。生活是否还有意义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如果我不能原谅,那么我应该学着遗忘。”[7]他在对穆斯塔法的一生以及其遗孀的经历中体会到了虚无的力量,在对他们的死的敬畏中顿悟存在的意义,由此他完成了从非本真的为死而在到本真的为死而在的思想转变,转而大声呼救,由求死变为求生。
在海德格尔死亡哲学引导下重新解读无名叙述者的求生,见证无名的叙述者混混噩噩被生活消磨得毫无个性,可是,当他在尼罗河里即将追随穆斯塔法而去的片刻之间他忽然领会到自己的死,死后的虚无,强烈地意识到自身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价值,从惧怕死亡的非本真的为死而在转向敬畏存在的本真的为死而在,可以发现小说无名叙述者从穆斯塔法的死亡中得到顿悟,从沉沦状态完成觉醒,又从忍受苦难到执著地走向本真的为死而在,二者共同构成了《北迁季节》独有的死亡哲学。
三、从先行到死看塔伊卜.萨利赫的死亡观
通过从无名叙述者的角度叙述穆斯塔法的生平故事,萨利赫不仅展现了殖民者对苏丹人的影响,同时也展现了穆斯塔法作为非白人与白人发生的对立与互动。从小说文本看,萨利赫并没有以道德的角度对白人现代社会的入侵进行谴责,小说中描写了英国白人因苏丹人穆斯塔法而死的情节,也描写了穆斯塔法及他的苏丹妻子因为白人文化入侵而挣扎走向死亡的过程,同时还塑造了与穆斯塔法有相似背景的由求死到求生的无名叙述者形象。他的死亡观及与殖民有关,又高于殖民的思想层面而进入到哲学的层面,他关注的是互动,是互动中人性的挣扎直至死亡。
作者萨利赫出生于北苏丹的一个小村庄,曾在喀土穆大学学习。 当过一段时间教师后,他到了伦敦在 BBC 阿拉伯节目中任职。小说《北迁季节》中,无名叙述者和穆斯塔法和小说作者萨利赫居然惊人的相似。他们都是出身于北苏丹的小村庄,都是受过高等教育,都是有在英国的海外生活经历。由此可见,穆斯塔法的自杀和无名叙述者在濒死的求助便是作者自身在生存和死亡间对死亡的思考。
比起穆斯塔法非本真的为死而在和无名叙述者经历畏以后本真的为死而在,萨利赫所展现出来得更接近与海德格尔提出的“先行到死”的概念。先行到死就是敢于自由地面对死亡,这样此在才能找回失落在社会中的自我,从沉沦着的非本真的状态中走出来,获得自由。实际上这是海德格尔为人们提出来的一个拯救自己,免遭社会统治,克服异化的方案。萨利赫作为小说的建构者和小说两个主要人物穆斯塔法和无名叙述者的创作者,他敢于直面穆斯塔法的死,也睿智地在小说最后让无名叙述者停止消沉,直面生存,这正是海德格尔提出的先行到死的表现。
海德格尔认为,死亡表明存在的真正根基是虚无,人被虚无抛出,又将被虚无吞没。人平时沉沦于日常生活,对存在的毫无根基的状况视而不见,只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敬畏的瞬间,才对此有所领悟。无名的叙述者是否活了下来读者未可知,然而萨赫利毋庸置疑选择了直面生存,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海德格尔死亡哲学中的这一精髓,并且把他的死亡观撰写成文延续给后世,先行到死中去,从而发现平时的沉沦,就力求超越,实现自己独特的自我。
四、结语
孔子曾说“未知生,焉知死”,而在《北迁季节》中似乎是“未知死,焉知生”。作者萨利赫与小说中两个主人公穆斯塔法和无名叙述者从出生到教育背景都极为相似,从穆斯塔法非本真的为死而在,到无名叙述者见证穆斯塔法悲凉结局后顿悟出的本真的为死而在,再到作者萨利赫通过塑造两个主人公的死亡观所展现出的先行到死的死亡观,这三者无疑是层层精进的,结合海德格尔的死亡哲学来看,穆斯塔法的死亡使无名叙述者意识到死亡会使个人存在变得根本不可能,这种领会把无名叙述者从人生中拔出来,投入虚无之中,从殖民社会中拔出来,返回孤独的自我,孤独的自我在绝对虚无的尼罗河中寻找着自己,最终把对死亡的怕转化为对生存的渴求。萨利赫在两人的生死之间赋予死亡积极意义,发人深省。
注释:
[1]Al-Mallah,Majd Yaser. “Tayeb Salih.” Twentieth-Century Arabic Writers. Gale, 2009.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 Vol. 346.
[2]许佳媛,原一川, and 李昌银. "文化杂糅者的悲劇——《北迁季节》的后殖民解读."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2012):16+142.
[3]王雅君. "梦与醉的交融——论《北迁季节》中尼采审美人生观的体现." 鸡西大学学报 3(2013):114-115.
[4]杜艳,栗原帅晓. "《北迁季节》中话语权的争夺."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7(2013):105-106.
[5]张珂."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的死亡意识." 哈尔滨学院学报 30.7(2009):67-71.
[6]郭庆堂, 张继元. "海德格尔死亡观探析." 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2005):101-106.
[7]Salih,Tayeb. 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M].Translated by Denys Johnson-Davies,New York Review Books,1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