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无虞
2020-05-06贺语婷
作者简介:贺语婷(1998.12-),女,浙江杭州人,在校大三学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
读《围城》的经历是一场拉锯战,我读《围城》大约花了2个星期,但却是零零散散的,总的时间加起来是不超过三天的。读完之后,我总想着要写一篇读后感。准确来说,看的时候,就想要写一篇读后感了。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作为学生的我,简单地为了要完成老师的要求而写的一项特定的作业。其中,还有包含了我自己的一些胡思亂想,尤其是完全看进去之后,就愈发地手痒了。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无稽之谈”。
当我看到《周易·屯》中"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这句谶言时,就觉得此种卦象用来断定方鸿渐这些人的一生极佳。正如文中“苏小妹”所言: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但不论是城外的人还是城里的人,不论是想“冲”还是想“逃”,他们都是迷茫的一代,他们都是受各种各样限制的一代。生活的围城也好,心里的围城也罢,文中人物的表现无非都是苦苦挣扎一阵,然后颓然,以致最终的妥协。
方鸿渐,他受着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折磨,也受着传统和现代冲突的煎熬。他在追赶着“鹿”,但他却不是君子——不懂得取舍;他自然也不是虞人——没有经验。从鲍小姐到苏文纨,他痴迷于鲍小姐的性感与柔情,沉沦于肉欲,与之发生了一夜情。但当他看到一夜之后鲍小姐冷漠无情的嘴脸以及她欢呼雀跃地扑向一个半秃顶、戴大眼镜的黑胖子怀里之后,他深刻地明白了“她那句话根本是引诱”。鲍小姐对他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真心错付,因为她没有心,他方鸿渐只是鲍小姐在寂寞旅途中的一个消遣罢了。而苏文纨,一个理想中的女朋友,有头脑,有身份,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这样一个完美配偶让方鸿渐感到的不是憧憬,而是畏惧。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纽扣或补一个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他害怕得发抖。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懦弱的人,缺乏果断,犹犹豫豫,畏首畏尾的。他就像是不愿坐在井中观天的青蛙,向往跳出那口束缚自己的井,迎接广阔的天地。但想象中井外的风雨却令他迟疑不前,最终只得安于一隅,囿于现状。
赵辛楣,《麻衣相法》中所说的南方官宦之相,自小偷偷地喜欢着苏小姐。这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两小无猜,是简单纯净的暗恋,亦是懵懂无功利的初恋。可以说,他对苏文纨的感情是整本书中最真挚也是最干净的。那苏文纨就像是赵辛楣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融入骨血的爱恋,又怎会轻易割舍?如果说,方鸿渐的情感像无数个漩涡的话,那么赵辛楣的漩涡就只有“苏文纨”,也只能是“苏文纨”。当他在三闾大学碰到汪太太时,他吞吐着对鸿渐说的却是“你注意到么——汪太太的神情里有一点点像——像苏文纨,”未说完,便三脚两步上楼去了。他自信是有道德的君子,也清楚自己该避嫌。但他很喜欢汪太太——因为苏文纨。而苏小姐也只有在赵辛楣身旁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苏文纨”,起码不会变成后来尖酸刻薄的市侩。赵辛楣他的确称得上是君子,不论是从他对鸿渐前后态度的转变来看,还是他对孙柔嘉“叔叔”的责任来说,他都当之无愧。只可惜,他没有一个指路的“虞人”。 最后他娶了先父朋友的女儿,只能感叹一句: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就已经够结婚的资本了。
孙柔嘉,一个外表看起来天真柔弱,骨子里却十分精明厉害的女人。辛楣曾对鸿渐说过这样一句话,“孙小姐这人很深心,你们这一次,照我第三者看起来,她煞费苦心——”同样的,鸿渐在之前也有过此类的感受。他觉得孙小姐是很天真,但天真得很假。尽管如此,方鸿渐还是在孙小姐不动声色,步步为营的“柔嘉”攻势下一步步踏进凶险的林中。此时,鸿渐是鹿,而柔嘉则是当之无愧的虞人。可惜,柔嘉不是君子,她只是把鸿渐看作一枚棋子,一枚能让她摆脱家庭束缚和悲惨命运的最便捷的棋子,而未必是她死心塌地爱上的“一个人”。她按照“虞人”应有的经验,主动示弱,扮清纯,装可爱,编织着以爱情为名的圈套,并且毫不犹豫地将方鸿渐网罗其中。她牢牢地抓住了方鸿渐优柔寡断的弱点。可以说,孙柔嘉她最大的成功就是嫁给了一个方鸿渐,因为这使她逃离了家庭的围城;但同样,她最大的败笔也是嫁给了一个方鸿渐,因为这将她推进了婚姻的围城。她是虞人,空留着经验去算计别人,却不是君子,不懂得如何实现真正的取舍。
但有一个人,她既是“君子”,她也有自己的虞人,她就是唐晓芙。她是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好脸色的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她的天真可爱,单纯善良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住了方鸿渐。那种感情,鸿渐后来追想起来极其可怕,因为它把人扰乱得做事吃饭睡觉都没有心思。用方鸿渐自己的话来说,他与唐晓芙的恋爱“一刻都不饶人,简直就是神经病,真要不得!”但生这种病有它的快乐,有时宁可再生一次。犹且还记得在那个分别的雨夜,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曾对方鸿渐说:“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唐晓芙的爱情和她本人一样,都是单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君子,她懂得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尽管她很爱方鸿渐,但是他们不能,也不会在一起。因为唐小姐的高傲,也因为方先生的软弱。我曾无数次幻想,如果那天方鸿渐一直在篱笆外站着的话,那么唐晓芙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冲下去抱住他。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事实是,方鸿渐走了,他没有停下来。于是,唐小姐跟着“虞人”,她的父亲,这个在书中并没有真正出现的人,去了美国。
为了唐晓芙,方鸿渐好像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消耗完了,以至于他碰到孙柔嘉后,不再摆布自己,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他的爱情仿佛也跟着唐晓芙的远行而消散,但假如他再大十几岁,到了回光返照的年龄,也许又会爱得如傻如狂了,就如书中写到的“老头子的恋爱听说像老房子着了火,烧起来没有救的。”方鸿渐的“无用”让自己由君子变成小人,但他小人的不彻底;因着这一层软弱,他由虞人变成了白鹿。“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在繁华冷漠的林中,谁是虞人?谁是白鹿?谁,又该舍弃谁?
在时间落伍的计时机中,有着方鸿渐讽刺的人生和感伤,而这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芸芸众生,我们都可能是方鸿渐,志大才疏,满腹牢骚;我们也都可能是孙柔嘉,有一定的主见但是却市侩;而我们却不大可能是赵辛楣——没有他的生世和机遇;更不大可能是唐晓芙——没有她彻底的真挚和纯净。我们都是尘世的俗人,我们可能自私自利,但这仅仅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生活中的我们总在林中追赶着那只白鹿,做着这样那样徒劳无功的事。也许,我们没有君子的取舍之道,但是我们或许可以学习虞人的经验之谈。在经验的基础上,学会取舍。即鹿有虞。
时至今时,我写《围城》的读后感的一部分原因是手痒,但手痒归手痒,这离实际操作还是差那么点火候。我记得自己每当跃跃欲试之时,总会力不从心,然后一筹莫展,抓耳挠腮得不知所措。这就好比是一盆黄豆从头顶上倒下来,真正能接住的却没有多少。然而退一万步讲,我终归还是接住了些许黄豆,也许它并没有掉落的那些那么饱满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