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建设:彪炳史册的丰碑
2020-05-03梅兴无
★梅兴无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场声势浩大的三线建设在中西部展开。成千上万的建设者响应党中央和毛泽东的号召,奔赴三线艰苦创业,为建立当代中国的核工业、电子工业、航空工业、能源工业、机械工业、钢铁工业等的战略大后方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留下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宝贵的精神财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设史上竖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战略决策:备战备荒为人民
实施三线建设,是毛泽东做出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三线建设就是以国防建设为重心,将生产要素配置向三线的战略性大转移,使我国拥有一个相对安全的战略后方。
20世纪60年代,国际环境严峻,我国面临来自5个方面的安全威胁:一是来自苏联的威胁。随着中苏两国交恶,苏方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部分战略导弹也瞄准了中国几个大城市,并企图对我国正在进行的核试验设施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打击。二是来自美国的威胁。美国和我国周边一些国家、地区结成反华同盟,对我国形成“半月形”包围圈;1964年,美国开始轰炸北越,把战火烧到了我国南大门。三是来自台湾国民党当局的威胁,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并派遣武装特务对沿海地区进行骚扰,妄图建立进攻大陆的“游击战走廊”。四是来自印度的威胁。印军不断蚕食我国领土,在中印边境上的武装挑衅时有发生。五是来自日本、韩国的威胁。日、韩与美国结盟,敌视中国。
1964年4月25日,总参谋部作战部的一份研究报告呈报到毛泽东的案头。报告分析了我国应对恶化的周边环境的不利因素:第一,工业过于集中,全国15个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集中了约60%的主要民用机械工业和52%的国防工业;第二,大城市人口过于集中,城市大都集中在沿海地区,防空问题尚无有效措施;第三,国家主要基础设施多集中在大城市附近,缺乏应付敌人突袭的措施;第四,所有水库的紧急泄水能力都很小,一旦遭到破坏,将酿成巨大灾害。报告还针对上述问题提出了应对之策。毛泽东对此报告高度重视,作出批示:“此件很好,要精心研究,逐步实施。”
1964年5月15日至6月17日,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讨论第三个五年计划。5月27日,毛泽东对刘少奇、周恩来等谈了自己的想法,他从存在着战争严重威胁的估计出发,指出“三五”计划要考虑搞一、二、三线的战略布局,加强三线建设,防备敌人的入侵。6月6日,毛泽东在大会上进一步强调:只要帝国主义存在,就有战争危险。我们不是帝国主义的参谋长,不晓得它什么时候要打仗。决定战争最后胜利的不是原子弹,而是常规武器。在原子弹时期,没有后方不行。要搞三线工业基地建设,一、二线也要搞军事工业,各省都要有军事工业,自己造步枪、冲锋枪、子弹、炸药,有了这些东西就放心了。搞三线建设的目的就是准备打仗,立足于早打、大打、打核战争,积极、主动、全面地进行战备。据此,中央工作会议决定,“三五”计划的重心由原定的“吃穿用”转向以三线建设为主。
一、二、三线主要是按中国的地理区域划分的:沿海和沿边省份为一线;内地的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青海7个省区及山西、河北、河南、湖南、湖北、广西6省区靠内地的一部分为三线,即“大三线”;介于一线、三线之间的中部地区为二线,一、二线省份的腹地又是本地的三线,即“小三线”。
中央工作会议后,国家计委开始为三线建设和进一步研究“三五”计划做准备。8月中旬,毛泽东对三线建设的进展很不满意,亲自出面指导编制第三个五年计划,提议调石油部部长余秋里任国家计委第一副主任兼秘书长。1965年1月,根据毛泽东的意见,中央决定成立“计划参谋部”,又称“小计委”,由余秋里负责,集中在国务院办公。毛泽东指示,“小计委”由周恩来直接领导。
遵照毛泽东的指示,余秋里以“准备打仗”和“三线建设”为主线,着手编制“三五”计划。6月16日,毛泽东在杭州听取余秋里关于编制“三五”计划的汇报,指出投资规模搞大了,少搞些项目,就能打歼灭战。小了能歼灭,大了歼灭不了。不要搞1000亿,搞个800亿、900亿。要留点余地在老百姓那里。这是个原则问题。总而言之:第一是老百姓,不能丧失民心;第二是打仗;第三是灾荒。计划要考虑这3个因素。
8月23日,周恩来在国务院第158次全体会议上说:主席提出要我们注意三句话,注意战争,注意灾荒,注意一切为人民。这三句话,我想合在一起顺口点,就是备战、备荒、为人民。
周恩来的概括,得到毛泽东的认可。1966年3月12日,毛泽东在给刘少奇的信中正式提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由是,这个口号成为以三线建设为重点的“三五”计划的指导思想。按照这一指导思想,三线建设的总目标是:用10年至15年的时间,在内地建起一个工农结合、为国防和农业服务的比较完整的战略后方工业基地。
中央决定,对一、二线建设采取“停”(停建一切新开工项目)、“缩”(压缩正在建设的项目)、“搬”(将部分企事业单位全部搬迁到三线)、“分”(把一些企事业单位一分为二,分出部分迁往三线)、“帮”(从技术力量和设备等方面对三线企业实行对口帮助)的方针,集中力量加强三线建设。
于是,国家计委在确定三线项目选址时,提出一切新的建设项目,不在第一线特别是15个100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建设;第一线特别是15个大城市的现有续建项目,除明、后年即可完工投产见效的外,其余一律缩小规模,不再扩建;一切新建项目都应按照分散、靠山、隐蔽的方针,不得集中在某几个城市或地点。
三线建设采取分阶段实施的原则进行,首先是西南、西北的三线地区,然后是湘西、鄂西、豫西的三线地区。在交通方面,建设成昆等铁路干线,修筑配套的公路及新扩建内河港口;在钢铁方面,建设攀枝花等钢铁基地;在煤炭方面,建设贵州六盘水等统配煤矿;在电力方面,重点建设刘家峡等水(火)电站;在石油方面,重点开发四川自贡等油气田;在机械方面,建设四川德阳重机厂等为国防建设服务的军工企业。
1970年开始编制的“四五”计划仍延续“三五”计划的指导思想,即按照“备战备荒为人民”的要求,集中力量建设“大三线”,力争在1975年建成部门比较齐全、工农业协调发展的强大战略后方。项目安排重点是在继续进行大西南建设的同时,重心逐步转向湘西、鄂西、豫西地区。
1976年至1980年执行的“五五”计划,确定的三线建设主要任务是充实和加强,重点解决原建项目的配套,形成整体优势,安排一批紧缺的后续投入,进入收尾阶段。
从1966年至1980年的15年,经过3个五年计划,国家在三线地区共投入2050亿元资金,建成了1100多个大中型交通工业企业、国防科技工业企业、科研院所和大专院校,其时间之长、参与之广、行动之快、覆盖面之大、影响之深远,在新中国建设史上前所未有。
三线建设工地上的女民兵们
聚力开发:好人好马上三线
为了加快三线建设,毛泽东果断提出:“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在那个火红的年代,这两句话迅速凝聚起全国人民的共识。
1965年3月、1966年1月、1966年3月,中共中央相继批准成立了西南、西北、中南三线建设指挥部,分别由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李井泉、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刘澜涛、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二书记王任重兼任各大区指挥部总指挥。1965年,毛泽东又亲点彭德怀到建设任务最为繁重的西南三线担任副总指挥。在各大局三线建设指挥部之下,各省区也相应成立了三线建设领导小组,党委一把手任负责人。这样,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了一个完整有力、分工明确的三线领导机构,对于有效调动各方资源,全力推动三线开发建设,发挥了重要的组织保障作用。
全国各地响应“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把最好的人员输送到三线,把最好的物资设备配置给三线。被选中上三线的人,都感到无上光荣。各地400多万解放军官兵、技术人员、职工以及上千万民工打起背包,跋山涉水,奔赴三线,开始了战天斗地、无私奉献的风云壮举。不几年,三线建设的重点工程“两点一线”即攀枝花钢铁基地、六盘水煤炭基地,成昆铁路相继建成投产。
在数百万建设大军中,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就是国防科技人员。1965年8月,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九院)从青海迁至四川梓潼,院本部设在梓潼长卿山,各研究所则分散设于龙门山和剑门山几个县的莽莽群山之中。
邓稼先、王淦昌、朱光亚、于敏、陈能宽、周光召、程开甲、彭桓武、郭永怀等享誉国内外的顶尖科学家隐姓埋名,云集此处,带领一批年轻的大学生,白天挑砖、抬瓦搞基地建设,夜晚挑灯夜战学理论、学专业,投入到原子弹和氢弹的研发之中。仅用半年时间,他们就完成原子弹的理论设计方案;事隔不到一年,他们又完成氢弹的设计方案。九院副院长郭永怀组织完外场试验,返京汇报试验成果,因飞机着陆失事而遇难。遇难前,他和他的警卫员紧紧抱在一起,将装有绝密资料的公文包紧贴在胸前保护。
两弹的研制成功,构成解放军战略导弹部队的强大阵容,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也随之提高。梓潼也随之被誉为中国“两弹城”。张爱萍上将曾赋“赠九院同志”诗赞道:“二十二年难忘情,崎岖道路信踏平。屡建奇功震寰宇,更创奇迹惊鬼神。”
不世功绩:创业创新铸丰碑
广大建设者在火热的三线建设战场,十数年如一日,攻坚克难,创业创新,用辛勤的汗水和心血,浇铸出一座不朽的历史丰碑:战略大后方的建设目标基本实现,经济布局的调整优化初具雏形,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泽被后世。
——国防工业得到重点发展,形成了稳固的战略大后方
兵器工业形成了以重庆、陕西为重心的常规兵器工业体系,重点企业有重庆的望江、长安、建设、嘉陵机器制造厂等大型军工企业,陕西的黄河、昆仑、秦川、东方机器制造厂和渭南机械制造厂。这些企业既能生产一般的常规兵器弹药,又能够生产技术较为先进的重武器。此外,分布在四川、陕西等地的战略核武器科研生产基地,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核工业生产系统,为我国成功试验原子弹、氢弹和研发战略核弹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电子工业主要分布在四川、贵州、重庆、陕西等省市,形成了门类齐全、元器件与整机配套、军民品兼容的生产研究体系,重点企业有四川长虹机器制造厂、贵州振华电子机械厂、陕西长岭机器制造厂、重庆338厂、甘肃长风机器厂等,重点研究所有西南应用磁学研究所、四川固体电路研究所、陕西的低温电子研究所等。
航天航空工业主要分布在贵州、陕西、四川、湖北等省,建有比较先进的导弹发射中心,形成了比较完整的战术导弹、远程运载火箭的研制和组装基地。主要基地有贵州的061和011基地、湖北的066基地、陕西的067基地、陕西的汉中和阎良基地、四川的广元飞机制造基地、四川的西昌和甘肃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等,以及一批与航天航空工业配套的发动机厂、航空材料厂、精密光学及电子仪器仪表厂等,能够生产歼-5战斗机和轰-5、轰6轰炸机及军用运输机,制造“红旗”型号的地对空导弹。
三线的国防工业建设,在维护国家安全方面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重庆的常规兵器工业基地的生产能力占到全国的一半;川、黔、陕的电子工业和核武器科研,使我国形成了完整的核工业系统;黔、陕、川、鄂航空航天工业、船舶工业生产能力占到全国的2/3。从根本上改变了武器装备生产主要依靠一、二线地区的状况。时至今天,我国尖端武器、核工业、宇宙飞船、卫星发射、导弹研究等基地,大多数仍在三线地区的战略后方。
——改变了全国生产力布局,为西部大开发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线地区建设力度非常大。
先后建设了贵州六盘水、河南平顶山、四川宝鼎、陕西韩城和铜川等50多个统配煤矿基地;建成了湖北葛洲坝、四川龚嘴和映秀湾、贵州的乌江渡、青海龙羊峡、甘肃刘家峡以及陕西秦岭、四川夹江、湖北青山等大中型水电站和火电站68座;开发了四川自贡、陕西长庆、河南中原油田、湖北江汉油田等8个油气田。到1975年,三线地区年煤炭产量达2.12 亿吨,年发电量达635亿度,形成了500多万吨原油、50多亿立方米天然气的开采能力。
初步形成了重庆、成都、汉中、贵阳、西宁、十堰等机械工业基地,大大提高了三线地区的装备制造能力。到1975年,三线地区机械工业固定资产总值在全国所占比重,由1964年的1/5增长到1/3。其中,有第二汽车制造厂、陕西汽车总厂、四川汽车总厂等骨干汽车厂,四川东方电机厂、东方汽轮机厂等骨干电器电机厂,陕西、四川、甘肃、湖北、河南、宁夏等省区的12个重型机器、起重机、压延机械制造厂。
新建和扩建了攀枝花、水城、舞阳、酒泉、太原等重点钢铁企业,炼钢生产能力达到1161万吨,1975年钢铁总产值比1964 年增长了4.5倍。建成了湖南株洲冶炼厂、甘肃金川有色金属公司、云南个旧锡业公司、贵州铝厂等大中型有色金属冶炼企业20余个,生产出了十大有色金属和高纯度的稀有金属。
新建了成昆、湘黔、贵昆、襄渝、南疆、青藏(西宁至格尔木段)、阳安、京原、焦枝、枝柳等10条铁路干线,通车里程达8 0 4 6公里,使三线地区的铁路通车里程在全国所占比重,由1964年的19.2%提高到34.7%;新建公路23万公里;新增内河港口吞吐能力3042万吨。改变了内陆地区交通闭塞状况,使其与全国交通网络连成一体。
三线建设的重点区域是中西部地区,投资持续时间长,支持力度大,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中西部了与东部沿海地区的差距,成为后来西部大开发的坚强基石。三线的交通、能源建设,为西部大开发拓展新的交通干线、建设新的能源基地提供了基础;三线的水利设施为西部大开发深度开发水资源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三线的大型机械和军工制造能力,为西部大开发的新兴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催生了一批新兴城市,整体提升了中西部城镇化水平
“钢城”攀枝花、“煤都”六盘水、“汽车城”十堰、“镍都”金昌(甘肃)等一批新兴工业城市在中西部的荒山僻野上拔地而起;四川的绵阳、德阳、广元、乐山、自贡、泸州,贵州的遵义、安顺、都匀、凯里,云南的曲靖,陕西的宝鸡、汉中、铜川,甘肃的天水,青海的格尔木,河南的平顶山,湖北的襄樊、宜昌,湖南的娄底、怀化等一大批中小城市蓬勃兴起;重庆、成都、贵阳、昆明、西安、兰州、太原、西宁、银川等一批省会城市面貌一新,如成都东郊布局的一系列电子航天企业,就使得该市建成区面积比原来扩大了十分之一。
城镇化迅速辐射和影响了秦巴地区、乌蒙山区、大小凉山、横断山区等落后地区,促进了当地居民思想观念、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乃至风俗习惯的改变,成为他们走向现代文明的新起点。据当年四川甘洛县一位老彝民讲,成昆铁路修筑前,他们连牙膏都未见过,由于大量职工的进驻,才知道牙膏是洁牙的必需品。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实地考察后评价:三线建设使西南荒塞地区整整进步了50年。
——在创造巨大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也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传承了永载史册的“艰苦创业、勇于创新、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三线精神。
建设者不计回报,不图名利,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为三线建设事业奉献青春和热血,贡献智慧和力量,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就是我的家”,奔赴三线艰苦创业。当年用统筹法指导三线建设的著名数学家华罗庚,被建设者的精神所感动,说:“多难的数学题我可能能解出,但我无法解出建设者们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三线建设者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退休后仍留居三线地区,子孙后代为第二故乡建设和发展继续奋斗,世人赞叹他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