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芦苇滩
2020-04-28张开明
张开明
1943年的3月,苏北盐阜大地刚刚从冬眠里苏醒,敌人就过来“扫荡”了。新四军三师八旅二十四团命令:以班、排为单位,白天分散活动,夜晚集中行动。七连排长张善恩率20多人,在射阳县以南地区跟敌人周旋。敌人“扫荡”到这个庄子,他们就钻空子跑到另外一个庄子,像捉迷藏一样与敌人“玩”了半个多月。到处扑空的敌人集结起了大量兵力,展开了“梳篦式”的“扫荡”。张排长他们20多人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悄悄地离开了这些村庄。
他们辗转了一天,夕阳西下时才进入了紧靠河畔的一个小村子。张排长马不停蹄地查看了周边环境,发现村边有一片茂密的芦苇滩,芦苇虽然已经枯萎,但隐藏20多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回头命令各班就地休整,再弄点吃的,一边给饥肠辘辘的身体补充些能量,一边等待连里下一步的行动命令。
刚吃完饭,正准备去班里查看,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过来,张善恩以为是村里的小孩,点头招呼后就去班里了,但这两个少年却围住了他。张善恩问他们村上有何事?两个少年说要当兵。“嘿”,张善恩乐了:“来当新四军,好啊。”部队从豫北一路南下,经过皖东北又进入苏北,快两三年了,减员很大,许多苏北子弟参加了他们团,自己排里也有本地的战士。前不久,他还动员一位走亲戚的小伙子加入了部队。可是,眼前这两个少年还是孩子啊,“你们还没有到参军的年龄吧?”张善恩问。这两位少年没说话,其中一位还比较腼腆,一被问话脸就红了。张善恩看他们长得眉清目秀,淳朴憨厚,再次对他俩说:“你们参军的年龄还不够,过两年再来吧。”两个少年也没说什么,张善恩去班里,他们紧跟其后。张善恩边走边问他们年龄和姓名。还没问清,村口的哨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排长,排长,有情况。鬼子来了!”哨兵喘着粗气,急切地说道。张善恩听完报告,立即下达命令:“全体集合,芦苇滩隐蔽,大家架起机枪,拧开手榴弹盖,听我命令,随时准备战斗!”说话间拔出了驳壳枪,提在手上。他站在一棵树下,指挥着人员依次向河边芦苇滩冲去。老乡们也都纷纷关闭家门。小小的村子,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就在这时,村口响起了枪声。
两个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紧张与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张善恩安排好部队,对两个少年说:“跟我来!”他和身边的战士,带着两个少年朝河边芦苇滩奔去。不一会儿,20多个战士全部隐没在了芦苇滩里。进入芦苇滩后,张善恩见两个少年猫着腰,半蹲在水里,就对他们说:“在水边不行,要往里面走。”他带着这两个少年往芦苇滩深处前行,脚下的淤泥已经让两腿难以挪动了,河水也已经漫过了膝盖。此时虽已立春,但冰冷的河水犹如针扎一样。鬼子、伪军的吆喝叫骂声、枪声也四处响起,张善恩知道敌人已经到了岸边。瞬间,芦苇被子弹打得噼啪作响。
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过,芦苇杆纷纷折断。“蹲下!”张善恩厉声发出命令。两个少年第一次经历战斗,紧张慌乱之中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倒在了河水里,鲜血顿时染红了芦苇滩的河水。
日伪军封锁了芦苇滩,机枪不停地向芦苇滩里扫射。隐藏在芦苇滩里的张善恩和战士们或站或蹲在冰冷的河水里,湿透了的棉裤像一个冰桶裹着他们的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一个汉奸冲着芦苇滩喊着:“妈的,刚才还见着人的,怎么一转眼连个影子都没有了?”此时的张善恩倒是不怕敌人的子弹,就怕鬼子放火烧芦苇,但是鬼子没有想到这一招。天黑了,日伪军在村里点起了火堆,不时地向四处打枪。张排长他们端着枪,咬紧颤抖的牙齿一动不动,坚持着,坚持着。敌人见四周没一点动静,就扛着枪走了。
他们在水里有的弯着腰,有的站着,一动不动,像一群雕塑。张善恩大声喊着战友的名字,他们互相呼唤、拍打、扭动,慢慢的能动弹了。他们拖着被水浸泡麻木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向着岸边走去,终于走出芦苇滩。村子里的乡亲们也来了,把他们拉到家里,给他们烤火驱寒,烘棉衣棉裤;有的送来了熬好的姜汤和做好的饭菜。张善恩端着碗流泪了:“鄉亲们把我们当儿子,我们却没有把他们的儿子保护好!” 两个少年被日军的子弹夺去了生命。张善恩和战友们埋葬了这两个还没来得及穿上军装、且不知道姓名的小战友。在两座土坟旁,张善恩默默地发誓:“你们安息吧,我们会给你俩报仇的!”
几十年来,张善恩一直没有忘记这两个小战友,他时常愧疚:当时怎么就没有答应他俩当兵呢,也没有问清他们的姓名、年龄和家庭情况,以致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本栏目责任编辑 孙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