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别人的泪当盐

刘江滨

近日读《毛姆传》，才知道这位以《月亮与六便士》闻名于世的英国大作家是一位口吃患者。他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叔叔家。可能是压抑和紧张所致，他患上了口吃症，经常遭到其他孩子的嘲笑。这让他变得更加敏感、害羞、愤怒和恐惧。

有一次，毛姆跟随叔叔去伦敦，叔叔有事滞留，让他自己返回。他去火车站排队买票，终于轮到他时，他却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说不出要去的地方。后边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有两个男人走到前面一把推开他，说：“我们不可能等你一个晚上！”毛姆只好重新排队。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这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耻辱。

我由此想起小时候的事。我们村有一个男孩也是口吃患者，说话结巴，我们都叫他“紧语子”。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由于难产死了，家里穷，父亲没有再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穿得破破烂烂，又结巴，也就不愿意再上学，天天下地放羊。我们都瞧不起他，每回见了他，都学他结巴着说话，他气得涨红了脸，越发结巴，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几十年后想起这事，跨越时空，那些嘲笑毛姆的孩子中不是也有我吗？

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着某种野蛮的兽性——一有机会它就张牙舞爪、肆意咆哮，就会伤害他人。”我们对此可能浑然不觉。小时候的恶作剧，似乎印证了荀子人性本恶的观点，那时或许是孩童间无意的伤害，而受过教育的成年人，虽然在生理有缺陷或残疾者面前没有表现出野蛮的“兽性”，但是，同情和怜悯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可能存在于潛意识中，把别人的泪水当成盐，让自己庸常的日子有了滋味。

大名鼎鼎的毛姆早已不需要人们施以同情，而是被很多人仰望。我那老家的小伙伴，老之将至，口吃依旧，生活却早就大有起色，也不需要我的同情，而我却心怀歉意。苍天造人，生而平等，缺陷或残疾，有的只是生理上的，有的却存在于心里。

〔本刊责任编辑  周雨〕

〔原载《读者》201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