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娃省亲
2020-04-27李瑛
李瑛
海娃拎着沉甸甸的大包,踏上计划多年的探亲之路。刚下火车,接客的车辆游鱼似从他面前驶过,出租车忙碌地在观望者脚下刹车揽客,一拨又一拨司机微笑地问海娃是否需要用他们的车。站台下面,沥青公路平坦干净,没有扬起灰尘。站在高高的火车站台,海娃看见了城里的车水马龙,看见了热情洋溢的出租车夫,行人如织市井繁华,湛蓝如洗的蓝天下,海娃有些眼潮,这些流动着的人群,确实是城外城内舞动的一道风景。
海娃不禁百感交集,整整四十五年啊,今天终于回来了。海娃不敢相信,四十五年前那个野草遍地的荒地,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楼一底的火车站,漂亮建筑的四周,那些豪华高楼的身前身后,早已经是沃野千里,绿浪滚滚。
她不由得想起四十五年前的心酸往事。
海娃的母亲生了海娃、海娃的哥哥和妹妹,哥哥海蔚长得一表人才,不仅勤快还很机灵,但在穷乡僻壤的大山里,远乡近邻的姑娘谁都不愿嫁到一贫如洗的海家。眼看哥哥已经成了大龄中的大龄青年,海娃父母自然非常着急,常常长吁短叹。在海娃26岁那年,媒婆终于上门说亲了,媒婆说的是山外一户姓刘的人家,刘家说他们愿意把女儿嫁到海家当媳妇,除了大肆操办酒席,还送海家许多彩礼,条件是海家二姑娘海娃必须嫁到刘家传宗接代,海娃父母当然不想亭亭玉立的女兒嫁给刘家那个智障儿子,但是为了海家也能延续香火,海娃父母同意了两家的换亲媒约。哥哥和海娃最亲近,自然最心疼海娃,海娃做梦都巴望哥哥娶妻生子,但是海娃死活不愿嫁给一会哭一会笑的刘傻子,她向着母亲哭,对着父亲闹,甚至发誓如果逼婚,她宁愿去死,但海娃没有能力改变这门要命的亲事。换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海娃急了,海娃的哥哥急了,于是绝望的海娃在哥哥怂恿下,不得不匆匆逃离那个荒唐的婚姻,逃出穷得叮当响的大山沟辗转他乡。
四十五年前的那个夜里,海娃和哥哥摸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偷偷溜出家门。海娃拽着哥哥衣角爬坡过坎,凭着两条腿走了整整一夜,天还没亮赶到了青龙汽车站。看见车站那间低矮寒碜的售票房,海娃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哥哥摸着海娃的头对她说:“走吧,妹,家里的事哥哥来办,你在外面多个心眼,处处要当心,天南海北你都要给哥一个信。”说完,哥哥擦了擦就要滚出的眼泪,一头栽进黎明前的黑夜中。海娃便如一个物件被扔在了寒风四起的候车室里,再也没有人来过问她,从那天起,海娃开始了独在异乡的流浪。
海娃努力从往事中缓过神来,收起打着转转的泪花。海娃自个搭上了116路公交车,可是海娃包里没有一元零钞,正在她非常尴尬的时候,身后一个年轻女孩帮她投了两块硬币,又拉海娃坐在她的座位上,海娃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到了客运中心,海娃这才知道,从前简陋的青龙汽车站搬到这里来了,新建的客运中心站内摆满了南来北往的长途短途大巴车,一眼望去很有气势。来接海娃的是哥哥的儿子海娃的侄子,让海娃吃惊的是,侄子是自驾宝马来的。
侄子并不急于回家,他带着姑妈又驱车返回城里,把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个遍。当海娃渐渐融入这座曾经再也不想看见,而现在却置身其中的城市时,心中甚是惊讶。这就是往日那座破旧不堪的老县城吗?一排排高高耸立的楼房,一个个争奇斗艳的花坛……海娃眼里堆起了热呼呼的东西。海娃执意下车步行,她要零距离把合川的新城看个够,记个清楚。海娃看见了整齐的商业大楼,各种琳琅满目的店铺或超市;海娃去看了青竹弯,又看了黑龙池,来到了步行街,走进了曲径弯弯的小巷……当然,所看之处都是侄儿领着,时隔多年,海娃已经认不得路。看假山喷泉绿树棵棵,听潺潺水声欢歌笑语,海娃感概万千:“这么宽敞干净的文明城市,不论是高层建筑还是经济文化,完全可以和开发地区的大都城媲美。”
车子平平稳稳停在一个叫思居新村的楼下,已经搬出大山很多年的哥哥一家,就住在这个新村一幢三层高的小楼里,小楼旁边,整齐排列着一溜长的楼房,这些楼体结构相同,层次相同,还都贴着漂亮的外墙砖……率先跑着迎接的是侄媳冬青,侄媳冬青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青年,是村里老少娘们又羡慕又崇拜的偶像,冬青敢说敢干,做生意红火,干农活利索,而且还是一个追逐纳新的时尚佳人,冬青喜欢束身美腿,讲究减肥美容。面对姑姑海娃有些不惑的眼神,冬青振振有词:“现在都社会主义新农村了,新农村女人为什么就不兴烫个时髦卷发,蹬个高跟皮鞋什么的?我们挎着漂亮小包,穿起时髦衣裳,靓靓的走在城里大街上,谁还分得出哪是农村人哪是城里人哟!”实际上,冬青的生活不仅仅是穿了一种时装那么简单,她活出了新农村女性的另一种风采,一个生活富足,充满快乐健康的农村女人,一个活色生香的新型女性。
海娃心里感慨,眼里潮润。在外飘泊四十几年的海娃,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哥哥家,海娃没有找到当年那些低矮欲垮的夹泥巴墙,也没有看见长了狗尾巴草的青砖瓦房,正该农村都吃夜饭的时间,海娃却看不见家家户户屋顶上筒子里冒出的黑呼呼的炊烟。
晚饭过后,借着浓浓夜色,海娃悄悄抱起两个胀鼓鼓的大袋子,把她老大远提回来的那些旧衣旧鞋,统统扔进了新村花园一角的垃圾箱里……